“你們,還記得斯大林嗎?”
在那翻車司機氣憤惱怒的時候,宋文彬卻說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翻譯官蘇缇娜都有些摸不着頭腦,更别提那些西伯利亞男人了。
“你們應該還記得列甯吧,他現在,還躺在這片土地上。”宋文彬慢吞吞的說道。
這下就連那個吵吵嚷嚷的司機也停下了争執,他們莫名看着宋文彬,不明白他究竟在說些什麽玩意。
就連身後靠在雪地摩托上漫不經心拿鳕魚幹喂狗的拉利莎在聽到宋文彬的話之後,也慢慢坐直了身體,她看着宋文彬,滿臉的詫異。
“我不知道.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人們就不再談論那些事情了。就像.好像有那麽一段日子,美國人也不再談論登月了一樣。”
宋文彬斟酌着字眼,慢吞吞的說着。
一旁翻譯的蘇缇娜很是忐忑,她不安的看着宋文彬,又看着不遠處的攝影師。
“不過我還記得,在那個沸騰熱血的時代,即便是鋼鐵,也在紅色的旗幟下,熊熊燃燒。即便是大洋彼岸不可一世的帝國,也曾畏懼過紅色巨人的咆哮。可是看看現在,這片土地上還剩下什麽。”
寒風凜冽的呼嘯而過,吹過那些目瞪口呆的西伯利亞人的面龐,這些都是中年人,他們完全知道宋文彬在說什麽,可是卻偏偏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
“如果放棄理想真的能過得更好一點,我不介意那麽做,可事實證明.好像并不能過的更好.”宋文彬慢悠悠的說着:“拉着木頭,拉着河裏的魚,拉着一些不起眼的零件奔走在這片雪國的土地上,忍受着嚴寒,忍受着孤獨,隻是.爲了那一日三餐嗎?不是的,朋友們,如果可以,請允許我叫你們一聲.同志們.”
霍雨忍不住嘴角抽搐。
蘇缇娜也是一臉困惑。
隻有拉利莎有些吃驚,她從摩托車上站了起來,眉頭緊鎖。
周圍的西伯利亞壯漢們也是一臉的茫然,他們不知道宋文彬爲什麽要突然提這茬。
“如果隻是爲了生存,僅僅是爲了生存,何必忍受這樣的嚴寒,何必何必不去那些更适合生存的地方。我知道,絕大部分人都會那麽做。可是留在這裏的人,如果連這樣一點崇高都不給自己,是不是對自己,太苛刻了一些。”
宋文彬深吸一口氣,吐出濃濃的白霧,說道:“我還記得那個燃燒的時代,即便在如此嚴寒的冬季,依然有人記得那個燃燒的時代。那最純粹的集體榮耀感曾經誕生于這片土地,那份榮耀感曾經保衛了這片土地,卻又在這片土地死去。”
和在首爾不同,宋文彬此刻并沒有什麽激情,他隻是帶着淡淡的哀傷平靜說道:“即便是家中長輩的死去,幾十年也忘不了。可爲何巨人的離去不過三十年,這片土地上的人就迫不及待的将它忘記,隻當它從來沒有存在過。”
周圍的人有些騷動,他們似有不甘,又似乎想要反駁,卻又被人拉了回去。那些人眨也不眨的看着宋文彬,等待着他後續的言論。
宋文彬懇切說道:“東方有句古老的名言,隻有在最寒冷的時節,才會知道松柏是最後凋零的。如果松樹和柏樹忍受着嚴寒,是爲了成爲更好的木材,那諸位忍受着嚴寒,究竟是爲了什麽呢?僅僅是在雪地上吵架,互相傷害嗎。
不是的,同志們,不是這樣的。即便是在如此嚴寒的時節,即便是在巨人死去的季節,我們如此忙碌,也是爲了彼此可以生活的更好一些。那些遠在天涯的親情,那些觸手可及的未來,不應凍結在這片土地上。”
宋文彬彎腰從地上拿起砂糖橘,平舉在那名損失了魚獲的司機面前,說道:“我知道伱受了傷害,可是隻是停留在這裏,傷口是不會愈合的。如果可以,請讓我幫助你,把車拉起來,讓傷口快點愈合,好嘛?”
四周一片寂靜。
隻有風雪呼嘯。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你說得很好,但我隻要money。”男人說道。
衆皆嘩然。
“哈哈哈哈哈哈!”
霍雨捧腹,哈哈大笑。
宋文彬惱羞成怒。
徹頭徹尾大失敗!
自己一直無往不利的口才居然在這片寒冷土地上失效了,看來他的能力也并非什麽時候都可以顯靈。
不過好在他并不僅僅隻有口才而已。
宋文彬收起砂糖橘,眯着眼睛看着那個司機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找死。”
“一車魚五十萬盧布,你們一人給我五千盧布就行了。”大胡子司機狡黠機智的說道。
宋文彬不再跟他廢話,大聲喊道,“霍雨!”
一直笑得霍雨站了出來,她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那司機看見來了個姑娘,以爲是來給錢的,于是就伸出手去。
“哈哈哈哈哈~”
霍雨大聲嘲笑着宋文彬,突然毫無預兆的擡手一拳轟在那名攔路的司機臉上。那名司機被着炮彈一樣的直拳轟中,整個人直接倒飛出去,重重的撞在自己的卡車車鬥上。
鼻血肆意,白眼橫翻,身體抽搐,慘不忍睹。
宋文彬面無表情看着剩餘的卡車司機說道:“我想把這條路恢複,誰贊成,誰反對?”
啪啪啪啪啪。
這一下。
掌聲雷動。
經久不息。
猶如真正的慈父再世一般,再也沒有一人反對。卡車司機們從車裏拿出鐵鏟,四處分發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霍雨還站在宋文彬面前大笑着,炫耀的扭着自己的拳頭。“嗯?怎麽樣?”好像在問他究竟什麽才是最有用的。
宋文彬面無表情推開她,拿起路邊的鐵鏟,默默開始鏟着雪地上的凍魚。
很快,冰路上的所有司機聚集成一個隊伍,他們開始鏟那些被凍在冰路上的鲟魚,人多力量大,一群人在路上幹得熱火朝天。就連蘇缇娜和霍雨也忍不住加入了幹活的隊伍,雖然根本沒有人要求她們,但是她們還是被這奇妙的氛圍感染了。
一邊鏟着路上的凍魚,蘇缇娜還哈哈笑着興奮說道:“宋大哥,你看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嗎?”
“沒看過。”宋文彬鏟着雪甕聲甕氣說道。
“那是一本蘇聯時期的書,裏面的主角就有一次在野外和一群工人一起鏟雪,最後還在火車上遇到了他非常具有小資情調的前女友!”
“是嗎?”宋文彬心想,好在他沒有前女友,不然前女友肯定很開心,他在西伯利亞鏟雪的生活并不得意。
“喂,我說,那些話是你真心的嗎?”霍雨在一旁鏟着雪問道。
“啊?”宋文彬看着霍雨,不明所以。
“我說,你嘴裏的話,究竟是什麽時候是真的什麽時候是假的?”霍雨笑着問道:“以前直播的時候忽悠美女,在非洲的時候忽悠黑人,在加勒比忽悠蘇缇娜,在首爾忽悠韓國人,在這裏又忽悠這些卡車司機,你嘴裏有過一句實在話嗎?”
“嘿!我可沒有被忽悠!”
蘇缇娜不高興的說道:“雖然我承認宋大哥很能說是了,但是不得不承認,他有時候也是有那麽一點真誠的。”
說着他還用肩膀撞了宋文彬一下。
“但是不多,對吧。”
面對霍雨的質疑和蘇缇娜的詢問,宋文彬無法回答。
他有說假話嗎?
好像也沒有吧,可是他有說真心話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真心的。
他并不知道答案,他更不在乎答案。是真是假對他來說更沒什麽意義,他隻要能到達那個地方就夠了,當然,如果可以,他當然不介意姿态優雅一點過去。但現實卻時常需要他跪着才能爬過去,沒什麽辦法。
……
在衆人齊心協力的努力下,很快,道路上的魚就被鏟了起來。幾輛卡車去了冰路前面,他們拉着絞繩,開着車,在道路前面拉着車。一群壯漢司機靠在車後面,齊心協力的推着。最後,伴随轟隆一聲悶響,側翻的卡車被一群司機推正了。
側翻車輛恢複的瞬間,衆人歡呼起來。
他們聚在一起擁抱拍手,那些司機抱着宋文彬,不斷摸他的頭,哈哈大笑,好像他的頭是什麽毛絨玩具的頭一樣。
宋文彬腦門上的頭發很快就被摸的亂七八糟,他笑得有些勉強。如果是正常天氣,他不介意這樣被摸,但是這個天實在是太冷了,他擔心自己的耳朵被摸掉下來了。
就有一個大叔來到他身邊,拍着他的肩膀大聲說着什麽。
一旁的蘇缇娜貼在他耳邊說道:“大叔說你很好,他很欣賞,想請你去他家裏吃飯。”
宋文彬心裏多少有些寂寞,但是聽見大叔的話還是咧嘴一笑。搖搖頭:“天色已經不早了,還是散掉各自生活吧。”
但是西伯利亞的老哥們似乎對他異常喜愛,他們叽裏呱啦在宋文彬說個不停,蘇缇娜都翻譯不過來。
“這位老哥邀請你去他車上喝酒”
“這位老哥問你有沒有女朋友”
“這位老哥說他很欣賞你身上的氣質,讓他想到自己年輕的時候.”
宋文彬很尴尬,但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周圍的人實在是太熱情了。
好在解圍的人及時出現了。
拉利莎騎着雪地摩托從後面穿插上來,她按了一下喇叭,大聲的說了幾句什麽。
那些卡車司機聽見她的話,紛紛又拿起鏟子,跑到靠近山一側尚未被積雪覆蓋完全的凍土帶上敲打起來。
蘇缇娜爲宋文彬翻譯道:“拉利莎姐姐說,道路太滑,如果再這麽滑的話可能還會有車側翻,她讓這些司機在彎道上撒上沙土,這樣可以防止後來的車側翻。”
宋文彬松了口氣,無論拉利莎說什麽,隻要不摸他的頭都行。
終于,在一群司機的努力之下,很快道路的路面上就鋪滿了粗糙的砂石。那些散落的魚被重新裝進了車裏,這條擁堵的冰路逐漸恢複了通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