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溪擺擺手，讓佃戶自行忙碌，她跟兒子一起在田間低頭溜達。
看着衆人滿頭大汗的擔水澆地，其中夾雜着吆喝聲，說話聲，偶爾還有幾聲争吵。
身處其中，其實這就是底層百姓的生活，市井的煙火氣。
“佃農辛苦我們都知道，但每個階層的人都有各自的生存法則，互不幹涉大家都能相安無事。若是出手幹預，除了給自己帶來無盡的麻煩，沒有一點好處。”
白雲溪說着，看着老二疑惑的眼神，
“說白了就是不能讓人随便張口就能跟你提要求，索取的次數多了，就養成了習慣了。到時候，但凡遇到苦難，他們下意識的就會向你求救。我們是佃租關系，不是衣食父母，這點要分清。”
白安焱：“……”
他們是東家，幫佃農解決困難不是應該的嗎？
若是人家求到門前都不理會，會不會顯得太無情了些？
聽着老二的心聲，白雲溪默了一下，
“眼下這種天氣太極端，也不知能持續多久，但凡再一月不下雨，就算大家拼命澆水，糧食依舊會減産。到時不管是佃農還是村裏人，都會面臨餓肚子的問題，若是他們上門借糧，你該如何？”
聽着娘的詢問，白安焱直接愣住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若是借出去，大家會有樣學樣，咱們家的糧食根本不夠借的。”
若是不借，必然會得罪人，總之左右不落好。
想到這點，白安焱抿着嘴角，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前年因爲戰事傳言導緻糧價上漲的事情，臉色頓時不好了。
若要問他如何解決，白安焱眉頭擰成疙瘩，也不知該如何解決。
白雲溪看着他糾結的眼神，無奈的抽抽嘴角。如果可以，她甯願費心培養下一代，也不想讓這一夥熊娃子挑戰她的神經。
“你說的沒錯，遇到天災，大家都沒有糧食。但凡你開了口子，借了糧。其餘的人就能把咱們家的門檻踏破。到那時你若是敢反抗，就有人敢明搶。亂世出盜匪，人一旦餓急眼了，什麽事兒都能幹得出來。”
“而你又是個憨厚樸實的性格，見不得人困難，總想伸把手。這種習慣得改，你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救急不救窮，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至理名言。”
白雲溪拿着帕子擦了把額頭，接過雯幽遞來的扇子，輕輕的搖着。
“娘說這些話不是無情，而是生存之道。你不是救世主，渡不了世人苦，隻有護着家人才是你的職責。”
“若是連家人都護不住，和談其他？盛世之下，百姓安居樂業，少生是非。一旦處于亂世，隻有強者才可以生存，手腕硬，心硬才能站穩腳跟，保護家眷。”
聽着娘的教導，白安焱心裏一震，臉色有些窘迫。
他跟着娘學習了不少處世之道，還以爲自己長進了。沒想到一遇見事情，還是容易心軟。見不得人在他面前可憐巴巴的樣子，總想伸把手。
其實他也知道，心軟容易讓人牽着鼻子走，也容易讓有心人利用，但有些時候，就是控制不住。
雖然娘說他心軟，其實就是他氣勢不夠，把持不住局面。
今日出門一趟，一再讓娘提醒，最後還是娘出面幫他解決尴尬局面，心裏隻覺得愧疚。
若是他性格強硬些，跟那些鄉紳一樣遇見鬧事的不分青紅皂白直接罵一頓，然後各打五十大闆。
田地出問題，不管佃農怎麽哭求，他們都能無動于衷。以前他隻覺得地主鄉紳冷漠無情，沒有人味。現在他也站到了地主的位置，倒有些佩服他們那種不爲所動的神情了。
以前，他隻認爲那些鄉紳仗着自己有田，就眼高于頂，不可一世，專門欺負窮人，實在可惡。
現在他也想有那股威懾人的氣勢，若是當個讓人忌憚的少東家，以後行走在佃農之間，也不用事事讓娘提點。
“娘，我會努力的，也不知怎麽的，一看到他們苦着臉求我，就容易心軟。”
白安焱一臉愧疚，他馬上也是當爹的人了，若是立不住，定然讓娃兒笑話。
“因爲你也是從貧窮一步步走過來的，最是了解他們的難處。但有些人就是抓住你這一點，投機取巧，裝慘賣可憐博取同情。”
他們是地主，面對的大部分都是窮人，人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她們就是三頭六臂也顧不過來，最後除了遭人怨恨，跟人反目成仇沒有别的結局。
“别的不說，老祖宗還有句名言，能幫你免去不少麻煩，‘升米恩鬥米仇’，這幾個字你刻在腦子裏。”
升米恩鬥米仇？
幫人怎麽還幫出仇了？
白安焱神色呆呆地，有些擰不過彎，但心裏卻明白，娘說的都是對的。
以前，他從來沒想這些，本着能幫一把是一把的心思，沒想到其中還會有這麽多彎彎繞繞。
“娘，要是遇上不幫，人家說咱們薄情寡義怎麽辦？”
看着老二苦惱的樣子，白雲溪拐到地頭的大路上，準備起身離開。
“打個比方說，若真遇上大災，要幫也得大家一起，最好有官府牽頭，百姓忌憚官府的威嚴，不敢鬧事。若是你一人弄個粥棚施舍什麽的，災民能把你的粥棚掀了。”
“饑餓的人是沒有理智的，也不跟你講理，有些人爲了多吃一點，還會想方設法的找麻煩鬧事，挑刺。說你沽名釣譽，隻爲名不顧災民死活之類，要不然粥不夠稠，沒有頂餓飯食之類。”
“讓你明明做了好事，卻落得一身不是。想抽身，就是被人猜中了心虛了，繼續施舍，你自己心裏氣悶不？窩火不？”
白雲溪說着，看着老二被吓得發白的臉，尤的住了嘴。
這熊娃被她吓住了？
轉頭看着神色淡然的雯幽，白雲溪挑眉，“雯幽，你說呢？”
“白姨言之有理，堅決不能做出頭鳥，誰出頭誰死得快。”
雯幽看了眼白安焱，清冷的開口。
白安焱：“……”
現在做個好事這麽難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