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顯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悄悄往前移動，想靠近綿綿告訴綿綿這個消息。
蘇辰瑾本來坐在綿綿後面，注意到楊顯的動作，默契地往後退了些，退到楊顯的蒲團上坐着，讓楊顯能順利坐在前面。
兩人換完位置了，綿綿還沒發現。
小奶團子維持着盤腿打坐的姿勢，肉乎乎的小臉兒上一臉深思，明顯還沉浸在她的思緒當中。
“綿綿，綿綿？”
突然聽到楊顯的聲音，綿綿從思考中回神，眨巴眨巴眼睛問楊顯有什麽事兒。她看了下大侄孫和楊顯的位置，表情立刻嚴肅起來。
楊顯都換位置過來找她啦，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小奶團子悄悄又畫了符，保證交談不會被聽到，然後才慢慢朝後面磨蹭，和楊顯貼近一點。
楊顯看綿綿回神，繼續小聲道：“剛才你在想什麽？”
綿綿一愣。
她回憶了一下剛才的想法，回答楊顯：“剛才綿綿在擔心白白他們，他們不願意過來，好奇怪呀。”
楊顯又問：“還有呢？”
綿綿繼續說：“還想綿綿是不是做錯啦，不該把你們帶過來。如果不帶你們過來，你們就不會遇到危險。”
楊顯沉默半晌，直接說出剛才看到的情形，皺眉道：“我在想是不是你情緒的原因。”
綿綿知道那些金光是什麽！是她攢了這麽久的功德，還有得到網友們認可後收獲的喜歡！
小瓶子裏的水已經有小小一層啦，她其實有在偷偷看，隻是沒有告訴大家。如果總是看總是說，會讓大家知道她特别想爸爸媽媽，會讓大家更加擔心她。
綿綿不想這樣。
如果身邊的功德都跑掉了，跑到了别的地方，那她還怎麽讓爸爸媽媽醒過來呢？難道爸爸媽媽再也不會醒過來了嗎？那怎麽辦呀？
心裏想的是最嚴重的後果，綿綿扁了扁嘴巴，有點想哭。
楊顯見了，聲音裏透着緊張：“别……現在它們跑得更快了！”
那些金光，在綿綿露出難過表情的時候，跑得越發快了。原本是星星點點，現在竟然變成了一條細細的繩帶，在往大雄寶殿那邊輸送。
楊顯都開始後悔了，他是不是不應該多嘴？
如果不多嘴，綿綿就不會不開心。
情緒被另外一個人牽動，讓楊顯覺得有點煩。
這也是他混了那麽多年，到後面還是一個人住在破屋棚裏的原因。他不喜歡這種被控制的感覺，非常不喜歡，可又無法真正地讓自己沒有這些情緒。
“啊，真的嗎？”綿綿聽到楊顯說她的功德金光跑得更快，不敢再愁眉苦臉。可人能控制的隻有表情，沒法控制住自己的思想。
越是告訴自己不要想那樣，她就越控制不住地慌，越要去想是不是做錯了。
惡性循環下去，在楊顯的天眼下，小奶團子周身蒙上一層陰翳，原本亮晶晶的大眼睛，也像是明珠蒙塵一般，失去了原本的靈動。
台子上，坐在清虛下首的永慧，微眯着眼睛掃了眼廣場上的綿綿和楊顯，臉上的笑容又多了幾分。
真好啊，重量級的貴客來到法華寺，真的好！
他們法華寺很快就會有更多的信徒！
在楊顯和綿綿都陷入自己思緒時，一旁默默打坐，身穿袈裟的永覺眉頭微挑，手伸到袈裟的袖子裏，掏出一根棒槌。
老人家舉起棒槌，一點都沒猶豫地朝着綿綿的腦袋敲下去。
與楊顯換了位置的蘇辰瑾看到這一幕，皺起了眉頭。他知道永覺大師出手一定有永覺大師的原因，但是那麽大的棍子打在小姑奶奶的小光頭上，小姑奶奶會痛，他心疼。
果然，被打了一下的綿綿，捂着鼓起大包的腦袋，發出哎呀一聲。她一雙大眼睛淚眼汪汪，可憐巴巴地看着拿着棒槌的永覺大師。
永覺年紀大了，臉上的肉都是往下塌陷的，眼窩也深。被綿綿這麽看，他看起來蒼老渾濁的眼珠裏，反倒露出笑意來，又毫不猶豫地敲了楊顯一下。
楊顯就沒綿綿這麽好了，吃痛過後，下意識伸手，飛快扣住永覺的手腕，眼神陰翳。
永覺大師見了，心裏“喲呵”一聲，瘦削幹枯的手臂輕輕一扭，就掙脫了楊顯的鉗制，手裏的棒槌高高擡起，又打了楊顯一下。
這下更痛了！
楊顯倒抽一口涼氣，條件反射地摸起被打痛的地方，不出意外地摸到一個大包。
永覺大師把棒槌又藏回衣袖，雙手合十低頭念了句：“阿彌陀佛，不求真不斷妄，了知二法空無相。莫斷腸莫斷腸喲~”
精瘦的小老頭，明明身穿佛門袈裟，卻用禅語配俗語。他還坐得不端正，表情不莊重，神态甚至有些猥瑣。
那樣子，不像得道高僧，反而像是外面的流浪漢偷穿袈裟，不倫不類。
楊顯和綿綿互相對視，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滿滿的疑惑。
怎麽突然就挨打啦？
綿綿摸着光溜溜的小腦袋，一時想不明白。
這時候，台子上的清虛道長剛剛講完《道經》其中一章，忽然也說起了一句道家名家莊子說過的話：“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不知道在場的諸位有沒有知道這句話意思的？”
他一問，很快就有人舉手，說知道。
綿綿也知道這句話的意思，說的是小的迷惑會讓人迷失方向，大的迷惑會讓人改變性格。她剛剛就是陷入迷惑裏，迷茫自己帶大家來是不是錯誤的，甚至懷疑起她這樣做會讓爸爸媽媽永遠醒不過來。
可是，假如不來呢？
而永覺法師的話，好像是一個唐代高僧的觀點。媽媽說，這代表所有的念頭産生都是正常的，在有念頭以後，沒有必要去強求自己放棄這個念頭，不要管它，順其自然。
越是覺得不對，就越是在取舍放棄，越思緒雜亂，擾亂本心。
沒了本心，就不是自己啦，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綿綿的眼睛重新變得明亮起來：“綿綿還是綿綿，不會變成别人，所有的事情都會有辦法，這才是最重要的！”
哪怕本來想做的事情和事情的發展不同，也都是正常的，隻要她還是綿綿，就一定有辦法可以解決，而不是坐在這裏想這些有的沒的！
這念頭一起，綿綿忽然有了奇怪的感覺，天上的雲，地上的螞蟻，吹過的風，都變得不一樣了。
小奶團子忽然露出燦爛的笑容。
楊顯聽到綿綿的自言自語，腦子裏也好像有什麽被打通了。靠近綿綿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這個選擇無論造成什麽後果，隻要他還是他自己，那也一定會有辦法。
哪怕被綿綿影響，這也是他自己的選擇。好壞都有，卻不能隻看到壞的地方。
在這一刻，楊顯看到，那些從綿綿身上飄走離開的金光，忽然又順着原路，回到了綿綿身上。
看到綿綿在笑，永慧臉上的笑容反而僵硬了。
他掃了眼一旁的永覺，眼神晦暗。
清虛和永覺真是太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