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進蹲下身去看綿綿的小手機。
剛才他看的是他工作室賬号和綿綿的私聊對話框，現在看到的是好朋友胡正國的。
對話框裏，胡正國發了很長一段：“小姑奶奶，您想不想和您七侄孫一樣演戲呀？我這邊有個适合您的角色，是小公主哦，特别适合您，您如果想試試，問問您大侄孫，聯系一下我朋友。他最近因爲這件事，急得不行，我看他臉色都不太好。對了，小姑奶奶别告訴他這是我說的，咱們保密，行不？”
“你看完了嗎？”綿綿看着蹲在地上的陳進，“媽媽告訴過綿綿一句話，綿綿現在也把它告訴你。人不能忘記自己一開始因爲什麽最開心，一旦忘記了，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哦。”
這話聽起來很小孩子氣，但陳進都這把年紀了，怎麽能聽不出來，原話應該是“不忘初心”？
初心。
陳進想到他一開始拍電視劇的初心。
别的不說，就說着選角色。如果放在以前，角色沒有合适的演員，他甯願不拍，也不會将就。
現在，就因爲怕好朋友也來拍電視劇，怕好朋友跟他搶圈子裏的功名地位，他急功近利，即使覺得現有的演員不合适，也把人給定下來。
更是在定下來以後，自己打自己的臉，又去邀請别的人來演。
當年和胡正國在學校，靠一台普通攝像機拍微電影參賽得獎，在導演圈子裏剛有名氣，兩人就約定過選角方面的規矩。
——不搞資本潛規則，不将就，不向資本惡勢力低頭。
胡正國還在堅持，而他卻已經壞了其中一條。初心丢了，頭發眉毛丢了，小命還差點丢了。
剛才還想幹什麽？說這地盤是他的，要把來參觀的小姑奶奶趕走。
陳進苦笑着，再看向綿綿的時候，目光落在綿綿的小光頭上。
人家小姑奶奶一個小孩子，都不怕頂着光頭到處走，他一個大人還怕被人笑地中海，自欺欺人地戴假發。
戴什麽假發？頭發掉了就掉了，又沒什麽大不了的。拍好戲做好導演，跟有沒有頭發沒有任何關系！
陳進幹脆地扯掉了腦袋上的假發，露出自己的地中海。
“小姑奶奶，是我的問題。”陳進的語氣變得尊敬很多，“這次咱們沒緣分，下回拍電視劇，我一定親自邀請您來參演，希望您給我這個機會，行嗎？”
“好的呀。”綿綿點點頭，“那你好好工作，綿綿要去找七侄孫啦。”
她正要離開，身後陳進忽然又問了句：“那個，小姑奶奶，您是看在我是胡正國朋友的份上，才給我算這一卦的嗎？”
綿綿聽了這問題，圓溜溜的眼睛裏寫滿了恨鐵不成鋼。怎麽陳進的想法還是這樣不好呀？
“不是呀，是因爲你一直喊住我，想讓我在你這裏演戲，我才告訴你的，是你自己抓住了緣分哦。”
陳進摸了摸自己的地中海，心裏剛剛想要升起的歪念頭，又被壓了回去。
小姑奶奶看似在說他固執，其實何嘗不是在說，救了他的是他自己的初心？幸好他還是想着要讓自己的作品完美，叫住小姑奶奶，不然未來真的會像小姑奶奶說的那樣。
“謝謝您，真的謝謝您。”陳進微笑着，“我以後絕對不會再忘記初心了。”
陳進站起來，又特地給綿綿鞠躬，像是當年在老師那畢業時那樣，真正地誠懇。
綿綿擺擺小手：“不用謝不用謝，你好好拍戲呀~”
說完這話，綿綿朝着金泰伸出手：“銀泰，抱抱抱抱~咱們回去找七侄孫~”
金泰彎腰把小姑奶奶抱起來，戴着眼鏡的臉上是一臉的與有榮焉。
瞧他們家小姑奶奶，多厲害？
一番敲打，竟然救了個差點迷途的導演。
綿綿被抱起來，海拔變高了，扭頭再看陳進時，忍不住笑了：“哈……”
笑了一半，她捂住嘴巴，怕被發現。
關于陳進的頭發，綿綿隻是算到了這一條，但她也不知道陳進的腦袋中間光溜溜，一根都沒有，隻有頭發旁邊還留着一圈兒。
金泰本來覺得不該笑的，迷途知返的大導演可能會接受不了被笑。
可聽見小姑奶奶可愛的笑聲，他也沒忍住，勾起唇角。
陳進也聽到了綿綿在笑他，他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頭頂，本來一臉嚴肅的他也笑了起來：“要是老胡在，肯定會說我這是聰明才絕頂。”
當年老師就說，他們兩性格十分互補，希望他們能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好兄弟，互相學習對方身上的優點，這樣兩個人在導演之路上才能走得更遠。
現在想想，老師說得的确不錯。
“您慢走，要是還想來參觀……曾強，給金助理送些工作牌。”
一旁的曾強還想着自己會不會被陳進給開除，忽然聽到陳進的安排，趕忙拿出多餘的工牌，送給金泰。
送完了，就聽見陳進說了句：“你是小露露的表舅舅？”
曾強點頭。
陳進停頓半晌，想了想胡正國的處事方式，開口道：“小露露的确有演戲天分，我才會選她，在同齡人裏是佼佼者。選了又想換掉她，是我有錯，但你沒聯系說你聯系了，這事兒罰你半個月的工資，你沒異議吧？”
曾強感覺陳進突然就變得不一樣了。
換了以前，他做這種事情被發現，現在就能被直接趕出劇組。他甚至都想好了，要是被辭退，一定要靠自己的人脈踩陳進一把，好出一口惡氣。
畢竟陳進選好了角色又想換，就是在砸陳進自己的招牌。沒想到陳進現在居然向他承認錯誤，還隻是罰他半個月工資？
“我沒異議。”曾強笑了起來，“陳導，我一時私心沒按您的安排來，本來就是我的錯。”
陳進劇組裏其他工作人員，看見正副導演握手言和，互相對視，也是松了一口氣。
陳進發起脾氣來，牛都拉不住。他們也怕挨罵，沒想到現在輕風細雨的，事情就過去了？不僅如此，陳導還大膽露出地中海，整個人的精神面貌都和以前不同。
太好了！
整個劇組的氛圍，一瞬間變得積極向上。
随着陳進說繼續開工，一襲華麗古裝的女演員，緩慢收回落在小光頭身上的視線。她唇角輕挑，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
怪不得那老家夥對這小孩忌憚得不行，陳進整個人的氣運明明都要衰敗了，就這麽短短幾分鍾，就被這小孩又調了回來。
沒關系，礙事的馬上就會消失。
女演員吹了吹手上的纖長的指甲套，邁着優雅的步伐走到攝像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