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我一直将你視爲真正的兄弟!”
臨冬城陰冷幽深的墓窖裏,國王勞勃開口說道。
粗豪的嗓門在寂靜的通道中回蕩。
“陛下……”
“什麽狗屁陛下,叫我勞勃!”艾德公爵剛起了個頭,就被國王打斷。
“勞勃。”艾德公爵心裏升起一股暖意,十多年未見産生的些許陌生和隔閡仿佛在這一刻消失不見。
眼前這人還是當年那個無法無天的勞勃·拜拉席恩。
艾德公爵也不再拘謹:“當年我們一起喝酒,一起戰鬥,一起接受……瓊恩的教導。”
說到瓊恩·艾林的名字,他的語氣充滿了悲傷:“我從未忘記我們之間的情誼,所以,不論你有任何要求,我都會答應。”
“好,那就跟我去君臨,做我的國王之手,幫我管理這個該死的國家!”
艾德公爵隻是稍稍猶豫了一下,就點頭道:
“好。”
“哈哈哈……”勞勃大笑起來,宏亮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太好了!相信我,你不會後悔的!跟苦寒的北境相比,南方要溫暖多了!尤其現在正處夏季,原野上放眼望去全是鮮花和綠草,水果甜的能在伱嘴裏爆開,還有葡萄酒,哦對了,最近河灣那裏流傳出來一種新酒,叫白蘭地!那口感,可真帶勁!你一定要嘗嘗!”
艾德公爵微微一笑,沒有接茬。
他不是一個注重享樂的人,但身旁的這位國王卻剛好相反。
而艾德公爵也沒法不注意到勞勃爲縱情聲色所付出的代價。
當他們來到墓窖深處時,曾經叱咤戰場,所向無敵的寶冠雄鹿,竟然已經氣喘籲籲,汗流浃背了。
“勞勃,就在這裏。”艾德公爵在三個并肩排列的石棺前站定。
緊閉的石棺上雕刻着死者生前的容貌,巨大的咆哮冰原狼雕像蜷縮在他們腳下,而在石像之上,都放置着一把鋼鐵長劍。
據說,這是爲了确保怨靈被封印在陵墓裏,不至于到外界肆虐。
中間的石棺上雕刻着艾德公爵的父親,上一任北境公爵,瑞卡德·史塔克的面容。
他的右手邊,安眠着他的長子,布蘭登·史塔克。
這對父子在簒奪者戰争前,都死在了“瘋王”伊裏斯·坦格利安手裏。
而勞勃此時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第三具石棺上的雕像。
“她比這雕像漂亮多了。”一陣壓抑的沉默後,國王開口了。
他的目光充滿了眷戀和痛苦,仿佛這樣便能将自己曾經的未婚妻喚回人世。
當年爲了這位萊安娜·史塔克小姐,勞勃憤而起兵反叛,雖說如今他已經将坦格利安王室趕下了鐵王座,報了奪妻之仇,但如果可以,他甯願用那座冰冷而扭曲的王座交換她的蘇醒。
“她不該沉睡在這裏。”勞勃嚷道,“不該與冰冷陰暗爲伍!她應該葬在風景秀麗的山丘,與陽光和白雲作伴!”
“她是史塔克,她屬于這裏。”艾德公爵平靜地反駁。
“她本是要嫁給我的!她也屬于拜拉席恩!”
“她臨終前我就在她身邊。”艾德公爵提醒道,“她告訴我,她隻想回家,回臨冬城。”
勞勃不再說話。
艾德公爵也陷入了回憶中。
他這輩子永遠也無法忘記妹妹臨死前的那一幕。
在那個彌漫着血腥的房間裏,她苦苦哀求着,直到艾德點頭,她才微笑着閉上雙眼。
爲了當年對妹妹的承諾,艾德公爵将她與雷加·坦格利安的孩子帶回了北境,對外宣稱這是他自己的私生子。
取名,瓊恩·雪諾。
這是他仇人的孩子,卻也是他妹妹的孩子。
想到這個私生子的名字,艾德公爵越發悲傷:“瓊恩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我不知道。”勞勃忽然暴躁起來,“艾德,我真的不知道。該死的!我的身邊全是騙子和傻子,隻有瓊恩·艾林,隻有他我可以完全的信任,但現在,他死了,我要是還有别的辦法,都不會來臨冬城找你。幫我,艾德,我需要你幫我!”
“我會的。”艾德公爵鄭重其事地說道,“我一定會查清楚瓊恩之死的真相。”
“我已經命令那條‘紅毒蛇’前來君臨,等我們返回,他應該就到了。到時候,你可以好好審問他!”
“好。”艾德公爵停了一會兒,“萊莎,還有那個孩子,她們都還好嗎?”
勞勃苦澀地搖搖頭:“坦白說,似乎不太好。萊莎被丈夫的死吓壞了,她帶着兒子逃回了鷹巢城。但瓊恩既沒有兄弟,又隻有這麽一個兒子,我怎麽能讓她們孤兒寡母地留在谷地。而且她還認定是‘紅毒蛇’下毒害死了瓊恩,寫信要求我替他報仇。”
“我怎麽聽說,瓊恩臨死前曾說自己的死跟‘紅毒蛇’沒有關系?”
“是有這麽一個說法。”勞勃又煩躁起來,“但是艾德,你也知道老頭子的性格,他這人一輩子視榮耀大過一切,臨死前這麽做,未必是真的相信‘紅毒蛇’沒有害他。”
“我明白。我會查清楚的。”一陣沉默後,艾德公爵又道,“我們上去吧,王後還在等着呢。”
“讓她等着吧!”勞勃忿忿地嚷道,“這一路上她就沒給過我好臉色!該死的女人,整天就想着讓凱岩城的老獅子來當這國王之手。但這怎麽可能?我床上有個蘭尼斯特,禦林鐵衛裏有個蘭尼斯特,侍從是個蘭尼斯特……該死的,我每天一睜眼看到的都是蘭尼斯特家的金頭發!現在還想讓我再找一個蘭尼斯特來管理國家?該死的!幹脆讓我直接把鐵王座送給他們蘭尼斯特好了!”
“陛下……”
“都說了,不準再叫我陛下!”勞勃叫了一聲,但看到身邊老友嚴肅的長臉,最後還是無奈地搖搖頭,“你們史塔克就跟北境的寒冰一樣死闆無趣。走吧,老夥計,我們上去。”
……
“安靜!”
樹上的布蘭·史塔克低頭對下面的小狼道。
它是一個月前父親艾德公爵外出打獵時給他帶回來的小禮物。
一共六隻剛出生的小狼,正好公爵的六個孩子一人一個,就連私生子瓊恩·雪諾也得到了一隻。
冰原狼是史塔克家族的紋章,所以孩子們可興奮了,他們給小狼們起了名字,長子羅柏的那隻叫“灰風”,珊莎的叫“淑女”,艾莉亞的叫“娜梅莉亞”,瑞肯的叫“毛毛狗”,瓊恩的那隻叫“白靈”,至于布蘭,他還沒想好自己的小狼該叫什麽。
聽到主人的呵斥,小狼委屈地趴伏在地上,不敢再叫。
布蘭繼續爬,從樹上跳到武器庫的屋頂,又跳到守衛室的屋頂,最後爬上殘塔的外牆。
這位年幼的公爵次子身手敏捷,仿佛猿猴一樣在陡峭的牆壁上攀爬着。
布蘭記不得自己什麽時候開始,就喜歡爬高,母親總說,他在學會走路之前就已經會攀爬了,然後,古堡中林立的高牆就成了他的遊樂場。
他們總是試圖阻止布蘭的這個危險的嗜好。
可惜,隻要他們一沒注意,小家夥就已經消失在古老城堡的高牆間。
懸在半空,布蘭稍作休息。
再高一點他就能見到那群烏鴉了,他還特地帶了玉米粒,可以喂飽那些貪吃鬼。
就在布蘭恢複了些力氣準備繼續之時,他突然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喘息聲。
聲音中似乎夾雜着痛苦和歡愉。
年幼的布蘭不知道這聲音代表着什麽,但在好奇心地驅使下還是爬了過去。
殘塔中怎麽會有人?
他納悶地想着。
布蘭跨坐在石像鬼雕像上,雙腿夾緊,整個人頭朝下地倒轉過來,然後他就看到了房間裏的景象——
一男一女正扭成一團,而且都沒穿衣服。
是王後瑟曦·蘭尼斯特和她的弟弟詹姆·蘭尼斯特!
布蘭心中一慌,大腦一陣眩暈,他連忙使勁勾住石像鬼雕像,但還是往下墜去。
“啊——”
他發出一聲驚叫,幸好下落的途中險而又險地扒住了窗棂。
房間裏也發出一聲尖叫,随後便是王後瑟曦的聲音:
“有人在那!”
布蘭單手抓住窗棂,在半空中搖晃,幾乎喘不過氣來。
然後,他就見到兩個人的臉探出窗外。
“他看見我們了!”王後瑟曦尖聲叫道。
“他是看見我們了。”詹姆點頭,眼見小男孩的手指開始松脫,他探出身子,向下伸手,道,“小子,抓住我的手。”
布蘭連忙使出渾身的力氣抓住男人的手,男人把他拉上窗台。
“你想幹什麽?”瑟曦質問,“他看見我們了!”
詹姆抓住布蘭的衣領,問道:“小子,你幾歲了?”
“七歲。”布蘭有些發抖。
“他看見我們了!”瑟曦再次尖叫。
詹姆轉頭看向自己的姐姐,用無奈而平淡的語氣道:
“好好想一想,我爲愛情做了什麽。”
話音剛落,他就用力一推。
布蘭尖叫着飛出窗外,地面正以瘋狂的速度向他撞來。
砰——
遠處傳來一陣悲傷的狼嚎。
……
“他還沒有醒來嗎?”
艾德公爵看着躺在床上的布蘭,悲傷地問道。
床邊的凱特琳沒有回應丈夫,她頭發淩亂,衣服像是好幾天沒洗了,眼睛紅腫地厲害,卻一眨不眨地看着昏迷中的兒子。
“我必須走了,凱特琳。”艾德公爵低聲道,可惜還是沒有得到妻子的回應。
“諸神會保佑布蘭的。”他俯身在妻子頭上輕輕一吻,随後轉身走出了房間。
長長的隊伍駛出臨冬城,然後分成兩股,大的那股向南,小的向北。
“黑色跟你很配。”艾德公爵看着自己的私生子,“我爲你感到驕傲。”
瓊恩·雪諾凝視着父親的眼睛,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藏在心底的問題:
“父親,我都要前往絕境長城成爲守夜人了,您能不能告訴我,我的母親到底是誰?”
艾德公爵卻陷入了沉默,恍惚間,他仿佛又聽到妹妹萊安娜臨死前的呢喃——
答應我,艾德,答應我……
“等下次見面,我就告訴你。”艾德公爵承諾道。
“好。父親保重。”
“保重。”
兩人揮手告别,一個向北,一個向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