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葉無蹤人都暈了,要死硬拒絕巫醫治療也拒絕不了,被思思偷偷安排了巫醫悄摸摸地治了一輪。
當一家子跑去探望時,老頭子已經醒了,正在屋裏發脾氣:“老子這輩子潔身自好,想不到老來卻不幹淨了……”
思思:“……”
趙長河探頭:“能把處男說得這麽理直氣壯,是你們這些前輩讓我最佩服的一件事。”
“?”葉無蹤在裏面暴跳:“老子說的是體内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毒蟲血,你說的什麽?”
趙長河揣手不答,一家三口進了屋,才一起道:“師父身體安好?”
葉無蹤愣了愣,看看趙長河,又看看嶽紅翎,神色古怪無比。
你倆怎麽也喊起我師父來了,表情雖然有點小扭捏,卻還挺認真的。
尤其是嶽紅翎……咱們熟嗎?這妥妥是趙長河跟着妻子喊,另一個妻子又無奈跟相公喊,這麽四舍五入四象教都得喊老子師父是嗎?
葉無蹤差點沒飄起來,爽得不行:“長河啊,伱多收幾個,地位越高越好的那種。”
思思柳眉倒豎:“你哪邊的?”
葉無蹤幹咳:“咳……我身體沒好……”
“……”思思一肚子火也不敢确定師父真沒好假沒好,不好發脾氣,隻得臭着臉上前端藥:“現在怎樣了?”
葉無蹤笑笑:“陰馗的反震我沒吃消,這回是真活不長了。”
思思沉默片刻:“别開玩笑。”
“沒開玩笑,我之前就告訴過你,我壽數快到了,身體不停在衰落。除非破禦,否則到頭了。”葉無蹤悠悠地喝着藥,語氣很輕松:“說是說神魔之世,咱們終歸是凡人,凡人就有凡人的上限,尤其是壽數。我也有師父,當年也是地榜強者,你猜他怎麽死的?”
思思試着道:“老了之後速度下滑,偷盜敗露而死?”
“錯了,是他受不了自己再也沒有當年的速度,跟個老态龍鍾的烏龜似的廢物模樣,自盡的。”
思思:“……”
趙長河忽地就想起了如今的蓬萊之王海長空,他五十了,身體機能開始下滑,于是失去了心氣,再無進窺神州之心。他的師父海平瀾也一樣,之所以掀起最後的狂嘯,與敵偕亡,也是因爲他已經老得快死了。
就連夏龍淵也有點這味兒,他最後要是苟活當然是能活的,可那就成了在女兒女婿的護持之下苟延殘喘,老夏受不了,甯願與四劍偕亡,留一個最後的光彩。
武道之世,人受身軀影響太大了,終究非仙。
思思道:“可你都三重秘藏了,難道不能争取窺禦?”
“每個人的長處不同,我的秘藏也無非是風與速,對壽算的提升有限,玉虛那類能活得長點。至于破禦,狀态如此,沒有自信。”葉無蹤悠悠道:“其實吧,就算是破禦,他們若無寶物護持也早死了,即使有寶物護持也就個勉強‘陰魂不散’的級别,身軀照樣跟個幹屍一樣破敗醜陋,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永生,這種活法到底有個什麽意思?行了,這點小事,不用做小兒女态,咱們聊點正經的。”
說着看向趙長河:“你是來問關于神斧?”
趙長河收拾心情,答道:“我覺得前輩……哦,師父,帶着神斧來這裏或許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麽,有意而來。”
葉無蹤搖頭道:“我怎麽知道遠在萬裏之外會有啥……我帶斧頭來這裏,純粹是因爲昆侖太亂了,帶着神斧去昆侖無異于送菜。我總該找一個地方,要麽就是直接去京師送你,要麽就隻有來找徒弟……那你說我當時和你有多大交情,要屁颠颠去把神器送你?”
趙長河:“……”
高估你了,還以爲多高瞻遠矚……不過神斧到了這裏也不完全是運氣,該說那是偶然中的必然,因爲葉無蹤就沒别的選擇。首要的問題在于,“昆侖太亂了”。
“昆侖自古就是天地交通之所,自身又足夠廣袤無垠。如果存在天界,那麽天界崩碎散落之後,散落于昆侖的碎片自然最多。”葉無蹤靠在椅背上抿着藥,慢慢道:“你當初也見識過,随便一個煉藥的丹房就成了一個小秘境,随便一個山腹之内又是一個小秘境,玉虛峰内又有一個大秘境……這區域還隻在玉虛峰周邊呐,那這數千裏昆侖到底有多少?”
趙長河道:“所以前輩隐居昆侖,也是爲了尋求造化提升。”
“誰不是呢?昆侖聚集那麽多惡人,哪個不是爲造化而來?我也是惡人之一啊,鎮魔司通緝令挂着多久了。”
“……”
葉無蹤喟歎道:“且說玉虛雲水屋三間、詩酒醉漁樵,看似逍遙世外,可真如此淡泊那又何必在昆侖?老夫笑卧市井,煮一鍋混沌自得其樂,明明所求滿腹,可偏要覺得自己沒有那麽俗,也不知道是騙人還是騙己。”
這話既笑自己,也笑玉虛。趙長河想了想,笑道:“那是生活态度,生活是生活,工作歸工作嘛,倒也不叫騙人騙己。”
“呵,你倒能說好聽的。”葉無蹤心知這與生活和工作還是有區别的,不過這高帽子戴得舒服,他也不去辯,隻是道:“玉虛所求,無非是通天之路。對于佛道而言,他們是真有‘成仙’的想法,人一旦有所求,自然就很多事情并不自己任性。他可以不要天書,但他不能放棄道統,這便是他的矛盾。”
趙長河道:“他背後的是上古某位道尊?”
“多半是,具體名号不知,姑且就叫道尊吧。但雙方關系究竟如何、玉虛打算怎麽做,我不好揣測。但我可以告訴你的一點是,你現在絕對不能擅入昆侖。”葉無蹤神情嚴肅起來:“當初玉虛任你取走天書,他與背後的神魔關系一度極爲緊張,事情都傳得連我都知道了,可見一斑。你若再入昆侖,隻有兩個結局……”
趙長河接口道:“要麽玉虛與他妥協,一起要了我的命;要麽我設法促成玉虛與他的決裂。”
“前者的可能性高達八成,建議你不要盤算後者。”葉無蹤道:“爲什麽我說昆侖亂?因爲首先,當今神魔大量複蘇已成大勢,他們不像早年那樣隻能躲在背後遙控,已然站在台前,昆侖那些惡人又有幾個能一直聽玉虛的?以我估測,玉虛歸于道尊旗下的可能性更高,他的抗争太柔和了,到了今日已未必控得住局面,否則我也不一定要跑。”
是麽……
趙長河沒多言,隻是道:“其次呢?”
“其次,剛才已經說過,昆侖很大,秘境很多。”葉無蹤道:“也就是說,背後還有其他的魔神,未必是道尊一個。比如聽雪樓老巢隐匿天山,響馬兄弟會威震河西走廊,他們背後沒點東西?就如這一次出現的聽雪樓刺客,爲什麽會和陰馗一起?陰馗已然很強了,可既然會這樣親身赴險,來做一個馬前卒的角色,他就算不是聽命于誰,至少在魔神的合作之中他也是處于次位的一個,還有更強大的人物在他背後。”
趙長河道:“以聽雪樓的屬性,其實與前輩有一定相合。對方是否找過前輩?這才是前輩逃離昆侖的根源。”
葉無蹤撫掌笑道:“不錯。你可知,陰馗屍首已經消失了?”
趙長河怔了怔:“是沒死跑了?還是被盜?”
“死是真死了,不過應該已經成爲别人的屍傀了而已。”葉無蹤淡淡道:“你此前說過,不知道陰馗有沒有資格稱冥皇,我明确告訴你,沒有。在九幽面前,陰馗最多算個麾下牛頭馬面。”
“九幽?”
“不錯,她才代表了寂滅、死亡,以及……混亂。”
趙長河和嶽紅翎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
混亂,這就是了,一定有一個代表了混亂的神魔,原來在這。
陰馗自己被人練成屍傀這倒是無所謂,死了就是死了,死物和活物終究是兩回事,沒啥遺憾。
九幽這個名字是見過的,在自己被罰抄的四象教典籍裏多次作爲夜帝的背景闆出現,比如“昔夜帝破九幽于北之極”,但沒有更具體的故事,畢竟四象教的典籍也不是多完整,真完整也不需要去搜魂血兀找禦境之路了。
“當她的名字現于昆侖,起初有人以爲她是夜帝,但其實夜帝是極講規則的,她相反……如果老夫所料不錯,她更可能是夜帝的死對頭。”葉無蹤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再度看了看思思和嶽紅翎,露出一絲暧昧的笑意:“注意,她是女的。”
“哈?”一家三口都張大了嘴巴,包括趙長河自己。
目前爲止所知的所有魔神,隻有飄渺是女性形象,而飄渺在上個紀元就是靈體而不是人,也就是所知的正常魔神全部是男性形象,大家下意識也當這個是男的,結果來句女的,一時有點不習慣。
不習慣歸不習慣,倒也不奇怪就是了,誰規定魔神都是男的了……真正讓大家聯想到的另一件事是,夜帝是不是女的?
以前沒往這想過,如今才意識到,多半該是女的……霜華是夜帝近衛,注意“近衛”而不是“侍女”,一般情況下近衛沒有必要刻意挑選女性,而且還不收,任由和渣男青龍談起戀愛了。如果夜帝是男的,這種事多半不會發生……唯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夜帝自己是女的,女的才必須選擇女性近衛并且還不收,也隻有女人對撮合自己的下屬這類事情有莫名其妙的熱情。
以日夜的陰陽對應,夜爲陰,是女的也很正常。
而九幽說不定還未必隻是夜帝的對頭,她這種屬性和飄渺也有很大概率是對頭。基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夜帝還很可能和飄渺是朋友嘞……
葉無蹤道:“而九幽和道尊那邊顯然不是一夥的,并且是否還有第三方誰也未知,現在的昆侖就是一個漩渦,誰往裏鑽都有可能萬劫不複。”
趙長河暗道第三方至少有個波旬……不過倒不能确定是完全的第三方呢還是與哪方有瓜葛。看來真的很亂,一團亂麻。
葉無蹤話鋒忽地一轉:“你對昆侖那麽感興趣,是覺得欲破北胡,要先通西域?”
趙長河回過神,颔首道:“至少這與李家關聯挺大的,我不信他們沒有任何接觸。”
“我倒是覺得,那邊一團亂麻,你該放在後面再解決才是。李家區區俗世家族,能牽涉多少這些神魔亂戰,便有接觸,也就是個俗世代理人的級别……何況面上他們靠向的是長生天,不是昆侖這些。”
趙長河道:“長生天與這些無關麽?”
“無關。若說有關,倒是莫名地與靈族有點關聯。”葉無蹤說到這裏,神色嚴肅起來:“你老實告訴我,靈族秘境這個小天地,是否有點問題?它很可能不是上古天界的一部分,與其他的碎片都不相連。”
趙長河心中佩服,這個結論是自己當時從上古玄武的《山河圖錄》裏多番對照才有所猜測,這老頭身處其中居然都能看出貓膩。
思思駭然道:“師父何出此言?”
趙長河道:“陰馗最後的手筆,要複活的并不是你們的什麽上古強者,而是這片天地。靈族秘境是一個獨立的天地,天地本身才是你們的始祖,祂極有可能是被天道鎮殺于此,形成了額外的一界。這把神斧,可能不是長生天的神斧,而是你們的……反倒是長生天神得到了這個神斧之後,才以此修成了神魔之能。你族中宿老們都覺得此斧與靈族有緣,可能真未必是貪寶,而是真的冥冥有點感知。”
思思豁然起立,蹙着秀眉來回踱步。
其實從上一次趙長河的态度裏,她就有所猜測了……但如果已經演化成爲天地那本來是不成問題的,世上很多族群都有點類似的傳說,可若是自家這個還能被複活那就要老命了,當大地坐起身子那種感覺誰懂啊……若是沒有提前準備,那在“老祖宗”爬起來的刹那,所有生命都會死個幹淨。
果然以前自己試圖向外走的決定是正确的,從今往後靈族必須逐步遷徙,靈族秘境隻能作爲一個戰略基地,一個類似于别人家“老宅”的存在,而不是主要生活點。好在現在苗疆的形勢,現在可控,仿佛做好了接力準備一樣。
同樣這個時候趙長河也在想,靈族的蠱很有法則的味道,如同因果律一般,并超越了大家對于人體認知的常規理解。這本身就是與大家所修行的天道體系完全不同的另一類法則,與天道平齊最多稍弱半籌的級别。
而當初尋找靈族典籍中看見的箴言,“朱雀白虎彙于西南之野”,這句話極有可能與此地複蘇有直接關聯。無論那指的是什麽時候,基本可以視爲必然會發生。
要把靈族人遷徙出去,對于如今的威望和掌控力來說并不算多難的事,其實真正最麻煩的是如果有一個開天辟地級别的猛男複活,那真是一腳跺進神州也無人能擋,那怎麽玩?
九幽和陰馗居然連這都想複蘇,自己不怕死的嘛?
真是想混亂想瘋了?還是自信自己連這種存在都能掌控?
葉無蹤正在說:“既然如此,你們必須吃透這把斧頭,這必是将來的重大鑰匙。”
趙長河道:“我之前揮動斧頭之時,并未感覺有斧靈存在,前輩有什麽提點?”
“它是有靈的,隻不過和我們常規認知的劍靈不一樣,因爲它的靈性已散但又未死,若存若亡。”葉無蹤道:“沒有人能讓它認主,強行想要讓它認主,隻會像我一樣被反噬得亂七八糟。所以當初博額根本就不是它的主人,說得難聽點,說博額是它的挂件也不過分。”
趙長河點點頭,事實上之前自己揮出那一斧之時,自己也是神斧的挂件。
葉無蹤道:“你既然親和雷電,可以順着它,助它發揮應有的能力,那它就會視你爲一種夥伴,可以讓你用用、讓你從中學習感悟一些雷電之力,諸如此類……”
趙長河聽着感覺好耳熟啊,果然戒指裏已經傳來了龍雀的鄙視:“哪來的雜魚還學起我來了……”
巨斧在戒指中豎了起來,斧柄的陰影比龍雀的刀面都粗,龍雀不說話了。
葉無蹤哪知道趙長河戒指裏還有小劇場,還在介紹:“至于真要獲得它的認可,可能還需要一些步驟,目前我所能知道的,長生天聖山應該有相關的祭壇,或有關聯。”
思思問道:“長生天聖山在何處?”
嶽紅翎道:“在塞外之時我問過,在漠北之地,有山名狼居胥,長生天神殿之所在。”
兩個女人都看向了趙長河。
雖然不知道一個西南一個東北,這天南地北的到底怎麽扯上的關聯,但想要揭秘,依然要着落在趙長河的根本目标上。
飲馬翰海,封狼居胥。西規大河,列郡祁連。
葉無蹤終于有些困倦,低聲道:“知道的都說了……趁我還有點力氣,最後把一些東西教給你們。”
思思抿了抿嘴:“師父你還是先休息吧……”
“不用。”葉無蹤懶懶道:“你若能把苗疆治理好,讓我能在洱海邊上睡個舒服覺,那便是最大的孝順。”
思思不語。
葉無蹤看向趙長河:“我的東西本來不适合你,當初教你控鶴功,算是我的功夫裏唯一可以讓你用一用的,但我意外發現你學了我部分輕功,你他娘怎麽學的?我相信不是思思教的,因爲你用的一些精義連當時的思思都不會。”
趙長河擦着冷汗,用天書偷學的能告訴你嗎……
葉無蹤卻不計較:“後來我們既然都開始研究禦境,自然知道功夫隻是對本質的總結和運用,我的東西确實可以讓你所用,并不稀奇。既然你們三個都喊了我一聲師父,那我就把這本質一并傳給你們,能悟多少就看個人的适性。”
嶽紅翎本來聽着要傳功了,想要告辭,聞言奇道:“我也能學?”
“當然能。”葉無蹤翻了個白眼:“說得好像我不教,你們就不能互相學似的,蒙鬼呢?”
趙長河思思低頭不言。
嶽紅翎憋了半天,終于問:“學的什麽?”
“風之禦。”葉無蹤悠悠道:“你們是不是見過一個叫風隐的魔神?希望你們下次能讓他知道,風和風也是不一樣的……這是老頭子最後的心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