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塵或許是一諾千金,但王道中并不相信。
他覺得如果己方大勢,歸塵或許未必“履約”,畢竟他做不了國教了,國教已經是四象教,還履那什麽很早很早以前的約定幹啥用?但這幾天之内被人從黃河邊直接打到家裏,就别怪人棄你而去了,識時務者爲俊傑,誰必須爲你王家賣命?
這才是現實。
當然歸塵到底是因爲約定還是因爲現實,誰也不知道,大家的腦回路并不是一個世界,永遠無法互相理解。
王道中心中想到的倒是兄長臨别之時的一句話:“你要留意趙長河他才是這個紀元的真龍,夏龍淵不是。”
想到這話,王道中心裏忽地釋然了很多,哈哈大笑:“所以老夫這兩年被他坑了那麽慘,也不稀奇對不對?”
衆人:“……”
趁着圍困的軍将們覺得必勝而心神略松之時,王道中忽地奮然一劍架開清河,方向卻不是突圍,反而是迅捷無倫地沖着陣中沖了進去,目标:崔元央!
“老夫便是死,也要讓趙長河後悔一生!”
“不好!”崔元雍飛速一劍刺向王道中後心,卻沒跟上他的速度,一劍刺了個空:“快攔住他!”
崔家将士急得發瘋,歸塵薛蒼海等人全部飛身而來試圖阻止,卻都稍慢了半拍。
真沒人想得到王道中居然不突圍,反而往陣中去啊!
可看似接近崔元央的王道中心中卻沒有半點得意,反倒忽地變得冰涼。
前方的崔元央一點驚慌之感都沒有,眼眸無悲無喜,一柄備用長劍咻然在手,斜斜地迎向王道中狂劈而來的排天鎮海之劍。
那算什麽排天鎮海劍……
纏鬥已久,氣血大失;全軍潰敗,心氣全無;清河在側,無法全力。
而今日的崔元央,也是一重秘藏,清河劍意的認知直追本源、尤勝其父,根本不是人們心目中想象的驚慌失措毫無抵抗之力的小兔子。
“嗆!”長劍破入王道中的劍氣,連王道中的劍路都沒能瞞過她的判定,架了個清清楚楚。
“嗖嗖嗖!”清河劍、崔元雍薛蒼海歸塵的劍,以及周遭無數刀槍,同時捅在了王道中身上。
王道中低頭看看胸前冒出的清河劍尖,又看看崔元央,神色頗有些怪異。
“趙大哥臨去之前就告訴過我,他獨自行動可能會惹來很多神魔觊觎,會有很大的可能性顧不上回來參戰的,問我自己有沒有信心?”崔元央平靜地道:“他一直覺得我是隻小兔子,可我從兩年前開始,習武就是爲了追上他呀……”
王道中想說的卻不是這個,他覺得崔元央剛才的眼神非常奇怪,淡漠、冷靜,高懸于天,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人。
這或許會是将來埋給趙長河的一顆大雷?
王道中露出笑意,什麽都沒說,倒地氣絕。
崔元央收劍默然,心中忽地在想,趙大哥可能不會爲王家其他人的死亡歎息,偏偏可能對王道中會有點舍不得诶……
王道中既死,王家其餘族老被大軍瞬間淹沒,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被歸塵偷襲所傷的地榜客卿虞德舉當場投降,這便是勢力之戰與江湖紛争的最大區别。換了江湖恩怨,虞德舉說不定要和歸塵不死不休,但這種勢力交鋒完全沒有任何值得堅守的意義,也沒有什麽江湖面子屬性可言。
王照陵獨自立于城門前,四顧已經沒有一個自己人了。
轉頭東顧,天邊一片茫茫,趙長河始終沒有出現。
他忽然覺得,趙長河說不定有點故意不出現的味道在。
曾經他對趙長河賣過好,主動把“果凍”送趙長河。當時說将來若是有難,希望爲子孫留條後路。雖然送果凍的舉措其實是不安好心的,果凍裏有陰氣滲透他身爲王家嫡子不可能不知道,那就是故意的,但當時趙長河不知道,确實應承過他。
不管前提是否被坑,承諾就是承諾,趙長河俠名于世,如果在這裏就必須履行承諾。
所以他不來。
王照陵低聲歎了口氣,低聲如同自語:“可能每一個人都會認爲王家從頭到尾行事頗爲愚蠢……伱認爲呢?”
不知道對的誰說,可崔元雍的聲音突兀從身後傳來:“其實不會。”
王照陵轉頭看他:“哦?”
“事起于令尊與海皇的博弈,他賭輸了才引發了後續一系列問題。”崔元雍道:“面對突破禦境的誘惑,老實說,沒有人能無動于衷。那代表着飛天遁地、代表着壽算綿長,如同仙凡之隔,誘惑力遠遠比幾重秘藏之間來得大。你我連突破個秘藏都有可能要賭生死,何況賭禦境呢……”
王照陵笑了起來:“你倒能安慰。”
“那是事實。至于後續,成王敗寇也沒什麽好說的。”崔元雍淡淡道:“王兄,其實你不逢時。”
王照陵沉默。
如果世界安穩十年,十年之後他王照陵不可能如今天這般無力……怎麽也比二叔表現得好多了。可惜這時候當家的是二叔,不是自己,自己隻是個小輩,在宗族的規則裏,幾乎什麽都做不了。
崔元雍能這麽說算是對他個人的承認,讓王照陵舒服了很多忽然笑道:“舊有的宗族模式,确實有很多迂腐陳舊之處。崔家願意自廢武功迎合新皇,看似吃虧,說不定将來反有好處。”
崔元雍點點頭:“多謝吉言。另外……”
他猶豫片刻,還是道:“照心現在很好,崔家并無人歧視……嗯……前些日子……有孕了。”
王照陵哈哈一笑:“好消息,你該早點跟我說。”
他最後看看萬東流與玄沖,笑道:“先走一步,按時間算,下輩子我天榜了,你們正好潛龍。指不定到時候本前輩會照顧你們一二。”
說完也不等回答,橫劍自刎。
衆人看着他的屍首,心情有點怪怪的。
王照陵當初潛龍之宴,橫行跋扈,何等風光?不料區區一年多,便是斷壁殘垣,屍橫城門。
其實他這人不讨厭,從宴會那會兒就不讨厭。隻是随着王家一起落幕,像是被時代的劇變碾死的,個人無可與抗。
不是王道甯的問題,也不是這一仗打得如何、王道中做了多少錯誤決定的問題,偶然之中有其必然。時代的洪流之下,舊有的東西早晚要毀滅,王道甯若不争那一線,他們早晚也當死于夏龍淵之手。
他們說他們在屠龍,夏龍淵也覺得自己在屠龍。
沒有趙長河,或許也會有另一個人站出來,赓續夏龍淵的屠龍之舉,使其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把王家衆人屍首好生收拾,不得損毀。”崔元雍終于吩咐:“餘衆,進城。”
城内的特種巷戰也到了尾聲。幾位王家耆老撤回了祖祠,結陣守于門外,陣中環繞一個碩大的火盆,天上飛雪落于火中,畢剝作響。
火盆邊上似乎是個祭台的模樣,上面有個機括。
崔家兄妹率衆上前,隔着老遠駐足道:“諸位,我們本爲姻親,同氣連枝。崔某可以承諾,保護王家祖祠,不動墳茔,讓諸位頤養天年。”
有老者慢慢道:“你們可要王家傳承、秘境之寶?”
崔元雍淡淡道:“當然,這是要的,隻要諸位開啓秘境,不再頑抗,剛才的承諾崔某說到做到。”
老者點點頭:“可以。這祭台便是開啓之門,你們自行開啓機括便可。”
崔元央歎了口氣:“好。”
說是說好,但沒人上前。
老者眯起了眼睛。
天空之中傳來趙長河的聲音:“我來。”
衆人駭然擡首,趙長河飛馬而來,伸手按在機括上,微微一笑:“排天鎮海,排異無比,别人一旦動用其餘功法開動機括,内裏的恐怖氣壓就會排異反噬,周邊數裏怕是都要化成灰燼。很可惜,這事我家央央早就知道了,更可惜的是,排天鎮海功,我也會。”
王家老者盡數色變,臉如死灰。
崔元雍轉身不看,低聲道:“冥頑不靈……都殺了吧。”
天空閃過金光。
隻有兩句話,戰況也沒寫,連王道中王照陵等人怎麽死的都沒有詳細描述。
“臘月初,崔元雍萬東流聯軍破琅琊,王道中死于亂軍之中,王照陵自刎。族中旁支各自奔逃,王家之亂終局。”
“千載琅琊王,自此休矣。”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