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上次的花園亭台,崔文璟依然負手站在亭邊看流水。
區别在于當年的崔元央甚至不敢進來旁聽,而這一次在重重守衛攔截在喊“小姐請勿入内”的情況下,被崔元央一腳踹翻,怒氣沖沖的拉着趙長河一路進了花園,沒人敢再攔。
趙長河一路都是帶着笑的,原本還隐隐擔憂過央央會被軟禁哭鼻子之類的,現在看來可别小看自家兔子,那抱着膝蓋縮在牆角淋雨的蠢樣已經一去不複返啦……
說來也對,各家的下一輩都早有沒落之相,崔元雍崔元央兄妹這種雙雙能得到清河劍認同的年輕一輩可不多見,還有過戰争經驗,這在各家各族都是寶貝,堪稱下幾十年的頂梁。在他們父親就是族長的情況下,想有腦殘排擠也不容易……
說不定現在都已經開始進入家族權力中心了,可不是誰都能随便欺負的。
崔元央路上也沒和趙長河多說,隻是拉着他的手,氣勢洶洶地進了花園,那模樣簡直不像是情郎來提親,簡直是在搶婚一樣,看得趙長河很想笑。
倒是當年豐神如玉很有氣質的崔文璟,如今站在亭邊看流水的背影有幾分微微的佝偻,從後方看去,頭上已經多了很多白發。
聽見小男女接近,崔文璟淡淡開口:“去雁門打個仗回來,元雍滿嘴含媽,罰了幾個月禁閉好不容易好了一點兒,出來又是軍旅。這回不僅是元雍嘴巴裏的媽改不掉了,連央央都開始風風火火,真是家門不幸。”
趙長河:“……”
崔元央怒道:“少來這套!我不兇一點,我都要被有些人拉去禁閉了,我做錯了什麽要禁閉?啊?我揍不死他們我……”
崔文璟淡淡道:“你敢把後面‘他媽不姓崔’這幾個字說出來,看爲父敢不敢關你禁閉。真當我死了是吧你可以無法無天了?”
崔元央:“……我趙大哥在,我不說髒話。”
趙長河終于笑出了聲。
“坐吧。桌上有茶,自己款待伱趙大哥。”崔文璟還是沒有回頭。
崔元央撇撇嘴,拉着趙長河到亭中石桌上入坐。
趙長河卻搖搖頭示意了一下沒坐,自顧走到崔文璟身邊和他并肩而立,一起看水。
這是當年翁婿倆對話的情景,當年崔文璟說的是,你以什麽資格與我并肩?
而如今趙長河站在這裏,在遠處觀望的婢仆與守衛們眼中,這簡直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抛開别的身份不提,單論亂世榜,趙長河如今地榜第二,雖然與崔文璟仍有一榜之差,可實際名次僅僅差了三位,分明就是一個級别的人物。
而旁人也沒幾個懷疑趙長河有沒有資格上天榜,所缺的多半隻是一場戰,搞個不好直接就可以在崔文璟這裏拿……
崔元央也老實不說話,托腮坐在身後旁聽趙大哥與父親對話。
先說話的是趙長河:“伯父身子似乎依舊欠安。”
崔元央怔了怔,父親傷沒好嗎?平日看不出來啊……
崔文璟歎了口氣:“傷是好了的……但既然受過那麽重的瀕死之傷,對身子影響不可謂不大,傷愈之後明顯感覺到人老了很多,精氣神都差了。”
趙長河擡頭想了一陣,也歎了口氣:“是……當年我父親一直都以爲自己身子骨鐵打的一樣,一次生了場大病,後面肉眼可見的衰老了很多。”
曾經别人以爲他父親是夏龍淵,現在這麽說,别人以爲是趙厝死難者……崔文璟聽得并不違和,反而歎息:“不意趙厝那樣的小地方,真能走出你這種天才。”
趙長河:“……”
咱趙厝很大的……
崔文璟歎息道:“人說女兒是小棉襖,這種時候都是女兒在床前端屎端尿,結果某人影子都看不見,事後狺狺狂吠倒是比誰都大聲,真不知道哪來的黑心棉。”
“……我那時候在打仗。”崔元央咕哝着,聲音都小了很多。
那時候雖是在打仗,事後倒也确實沒見多關心父親明顯蒼老的樣子,甚至都沒太留意到……小兔子撓撓頭,感覺好像是有點那啥……嗯,因爲也剛剛回來兩天嘛仗才剛打完的……
崔文璟道:“你以爲打仗必須讓你上陣麽?崔家真的沒有人了?”
崔元央愣了一下就聽父親續道:“我是有意在培養你的權力、由你自己絕對掌控的親衛。因爲有些時候……父親未必能完全站在你一邊,必須提前給你點支棱。到了一定時候,比如崔家如果有人要強迫你幹什麽,你有屬于你個人大聲說話的底氣,最好是連父親都逼不了你。如果清河劍還在就更好了,你執掌清河,誰也不敢逼迫你。”
崔元央徹底傻在那裏,半晌說不出話來。
“另外,如果崔家必須和某人翻臉的時候,你可以自己離家,追尋你要的東西,也不會太被欺負。”崔文璟笑了笑:“當然,如果翻臉了,你的日子也好過不了……就像元雍的妻子,現在隻能受冷眼。這就沒辦法了……”
崔元央下意識道:“就不能不翻臉?”
崔文璟沒答這話,自顧道:“我也勸過元雍,這些事與他妻子無關,不必如此。現在元雍夫妻關系有所回暖,前天還同了房……有人解讀爲是我在與王家和解的信号,有人解讀爲元雍在鞭撻王家,都何其低級。當人們把一切視角都放在利弊上時,總是忘記生而爲人最基本的親情。世家世家,如果連親情都沒有了,那這個家族的存在意義與一個報團取暖的普通組織又有什麽區别?”
崔元央抱着膝蓋坐在那邊,再度感覺自己退回了一隻兔子。
“我也相信,無論崔家如何,長河這個人重情,對你還是不會壞。”崔文璟的聲音依舊平淡:“同樣,對于長河這人……隻要這個家族不阻撓他與你的事,那大家的關系再壞都壞不到哪去。”
趙長河哭笑不得:“老崔,你是在用自己教兒女的話來點我?叫我以後不管崔家如何,也要對央央好點?”
崔文璟淡淡道:“實話實說而已,我不說這話,你也不會虧待央央,如果别人欺負她,你還會護着。你性子如此,我相信。”
趙長河隻能點點頭:“是。”
崔文璟嗤笑了一聲:“事實上你來這裏說求娶元央,是不會得到反對的,娶走就娶走,如今的局面下,你們的婚約無法對别的事情造成任何影響,就像王家嫁女的時候,不會影響他們即将到來的興兵。因此你城門口喊的話看似蕩氣回腸,實則小兒之言。”
趙長河:“……對你們向外釋放的信号有影響吧?”
“有。”崔文璟微微一笑:“對外釋放怎樣的信号取決于我們用怎樣的嫁女之禮,這種事你不懂了吧?”
趙長河:“草。”
崔文璟歎了口氣:“所以說什麽來提親、來履約,這事别提了,你要的話現在就去洞房,壓根沒人管你。真正該提的事兒,咱們好好提一提?”
趙長河沉默半晌,忽然伸手,摸出了幾截斷劍:“這是清河劍,連碎屑都在這,一點不少。”
崔文璟看着這些斷劍,瞳孔微縮,有些難言的心疼,那面孔看着更加蒼老了。
“你們可以重鑄,看看是否能重誕劍靈?”趙長河道:“不瞞伯父,我剛剛自己鑄成神劍,我知道怎麽形成劍靈,要幫忙不?”
崔文璟看了很久很久,終于低聲歎息:“那也不再是清河了……”
“是啊,回不去了,再鑄也是一把新劍靈,與原有的河山意已經很不相同……但如果想用劍靈傳承後世,依然可以做得到,隻是換一些傳承罷了,似乎對你們的需求沒有太大影響……伯父要不要做?”
崔文璟沉默。
“是不是因爲其實最本質的東西不是傳承,而是原本的山河四劍有影響山河氣脈的能力,而現在再也沒有了?”趙長河指出了世家們一直遮遮掩掩的問題:“你們失去的是和皇權相制衡的能力,老夏這一擊,敲在了你們的命根子上。”
崔文璟并不否認:“不錯。”
“以我對伯父眼界的理解,現在應該是要積極去适應失去山河四劍的時代,走在浪潮的前沿,但卻猶豫至此,還做好了與京師開戰的準備……讓我猜一猜,莫非是有神魔許諾,讓你們重新具備這樣的能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