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河探索秘境多了,但這一次的特别不同。
因爲它并非像以前那樣進入一個位面碎片裏,而是還在這個位面,隻是轉移到了極爲遙遠的地方。
此地是一個有山有水有木的島……或者隻能稱爲半島。其三面環海,最東面是天。
向東盡頭,前方無路,再也走不出去。
夏遲遲摸着前方的無形壁障,那就是觸摸着天穹,星辰就在面前閃爍,看着觸手可及,卻隔着無形之牆,怎麽也摸不着。
這就是世界的盡頭東方之極,海天之界。
所謂天涯。
如果常人往東一路航行,永遠也航行不到,不僅是航海技術和飲食補給等等無法支持的問題,即使某一天解決了這些問題,也永遠航行不到這裏。
扭曲的光線,本就是空間扭曲的前置。正如常人怎麽也航行不到先前那個雕像所在的“島嶼”,隻會越行越遠,這裏也一樣,永遠不可能以正常的方式抵達,唯一的途徑就是那個雕像的傳送。
這應該是上個紀元之初就存在于世的特性……此前曾疑惑過這次出海爲什麽會與青龍相關,那麽現在很明白了,因爲四象的概念之一就是天之四極、地之四方,這裏就是東方之極,青龍的本質概念。
這不是上古青龍的傳承,而是上古青龍自己都是在這裏成道的,所有青龍相關的法則都在這裏。
因此其争鬥的級别也高得離譜,這一次幾乎可稱衆神之戰,天榜在這裏隻配打埋伏,但最後卻是她們到了這裏……
核心還是夏遲遲涉及的修行,她是先找到應該把鑰匙插在什麽位置,才通過那位置的痕迹來推斷鑰匙是青龍印。海皇又不知道,拿着青龍印往雕像頭頂上看似方孔的位置一插,那有什麽用啊……
所以說并非三娘成了主角,最終這依然是夏遲遲的主場。
她被修行法則本能吸引而第一時間關注東方之極,那邊趙長河三娘海平瀾的目光第一落點都是不遠處懸浮着的金色書帛。
天書。
很有可能這島的形成都是因爲天書的能量長年累月彙聚而成,否則海天之界有海就行了,并沒有必要來個島嶼。
海平瀾三娘父女倆可能不知道天書裏面是寫啥的,無從判斷這頁是什麽玩意兒。趙長河卻很清楚,這一頁八九分的可能與光暗相關或是空間相關,想要徹底超出武學的層面,達成玄學,就看這一頁帶來的改變了。
三娘默不作聲地挪了一下身形,擋住了海平瀾注視天書的目光。
海平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父女倆默然對視。
“你要這個?”海平瀾問。
三娘不答,神色嚴肅。
要不要另說,這種東西是能引起團隊内讧的罪魁禍首,而海平瀾明顯是最容易被引發問題的刺頭。
海平瀾隻是平靜地看着她,忽地笑了一下。
三娘道:“你笑什麽?”
海平瀾笑道:“如此沉靜威嚴,不動如山的你……哪怕我以前聽過關于玄武的無數傳聞,未曾親見,總是難信。如今見了……真是……長大了。”
三娘卻懶得理這話,微微皺眉:“伱的聲音不對……”
趙長河歎氣道:“伯父油盡燈枯了。”
三娘豁然一驚。
海平瀾卻并不在意,倒是很潇灑地一屁股坐了下來,灑然道:“老了就是老了,那麽高強度的作戰,我就沒打算活着……想要的最終結果就是能打爆它這軀體,讓它這幾十年的積累籌劃盡化烏有,那便足夠。”
三娘咬着下唇,腦海中閃過海平瀾此前和海皇的對話,此刻回想,确實可以看出海平瀾就沒想過能夠誅殺海皇。
那辦不到。
他從一開始做的就是同歸于盡的打算。
見三娘不說話,海平瀾看了看趙長河,神色變得有些古怪,目光在兩人臉上轉了好幾圈,又忍不住看了那邊的夏遲遲一眼,最終憋了一肚子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各方面信息來看女兒做了小三?
你他媽玄武尊者,是這個小姑娘的師伯,你去做小三!
老頭一口氣哽在喉嚨裏,感覺本來就飄搖的命再度短了一盞茶。
卻見三娘抿了半天嘴,終于低聲開口:“你……有回春訣,又有醫術……能不能治他?”
海平瀾怔了怔,老濁的眼眸微亮。
趙長河低聲道:“辦不到了,我估摸着伯父突破禦境就是以壽命爲代價,所以蒼老如此……那是以身體的根本換來的,就算這次還能勉強吊着命,壽數也到了,吊不過一個月了……”
海平瀾哈哈笑了起來:“何用吊命?”
他看向三娘,聲音柔和:“你……還有此心……很好。”
三娘怒道:“關你屁事,老娘在路上看見個老乞丐也會想救他一把!”
“哈……好,好……”海平瀾笑得咳着嗽:“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三娘冷冷道:“什麽?”
海平瀾道:“一旦這天書取走,海上對亂世書的覆蓋遮蔽不複存在,亂世榜會變個樣。我在想着,你們把天書收了,然後你殺了我上天榜怎麽樣?”
趙長河瞪大了眼睛。
三娘怒道:“你是不是有病!”
海平瀾笑了笑:“不如此,怎麽消你之恨?”
三娘冷笑:“何恨之有。”
海平瀾低聲道:“我和貴教聖女說過……當初出手鎮壓你,是出于誤會,但這個誤會的本質,半是怕你也被海皇入侵,另一半嘛,是我怕你趁機奪位。這另一半或許還更重要一點,尤其你還聚攏了一大批人,那便是天有二日那時候的我無法容忍。讓長空追殺你,許他太子,這都是當年的真意,沒有演戲給海皇看的成分。”
三娘平靜下來,慢慢道:“這不重要。”
“我覺得很重要。”海平瀾的聲音開始虛弱,卻依然在笑:“說明了那時候的我心裏,是把你當敵人的……貴教聖女罵得很對,要女兒可以再生一個……指不定生了個兒子,更好。”
三娘:“……”
海平瀾笑道:“當然後來和海皇陷入撕扯,我也無心去生什麽兒子了,生了也保不住。此時我聯絡上了海千帆,溝通了當年誤會,卻沒有讓人去找你,你後來出海見到海千帆,我也命他不許向你解釋這些……一則因爲我的殺心洗不白,二則也是讓海皇确定你我反目,不會把關注點放在你身上。”
所以從這時候開始,父女之情還是占據了上風,不解釋主要是爲了保護三娘了。若按以往的帝王思維,早就應該解除誤會,拉四象教下水共謀海皇才對,但他放棄了,甯願三娘在中原做尊者舒舒服服,别來趟渾水。
趙長河歎了口氣,暗道人确實是複雜的,各個階段的想法都不會相同,按照一個标簽去貼的話,那永遠貼不分明。海平瀾如此,夏龍淵可能更複雜。
三娘沉默片刻,慢慢道:“我說了,這不重要。我懶,記仇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海平瀾道:“我說這些,卻是希望你記仇。無論我有多少過失,最初的根源都是海皇入侵你娘的神魂導緻,如今它沒有徹底消亡。我原本寄望于長空……但我想,既然你來了,它應該是你的。”
三娘道:“不錯。無須你說。”
“那便足夠。”海平瀾解下手中戒指,丢給了趙長河:“小兄弟此番居功至偉,無以爲報,這裏的東西送你。”
說着似有深意地看了三娘一眼,三娘一直沒什麽表情,此刻臉上卻不禁有了點紅霞,下意識偷看了夏遲遲一眼。
這味兒,真像嫁妝啊……
夏遲遲正在發呆,沒注意。
海平瀾含着笑意,慢慢閉上眼睛:“我在神州,割據江南,稱雄半壁。入東海,縱橫萬裏,立國蓬萊。後半生與神靈博弈,破其信仰,毀其神軀。一生馳騁如此,也不枉了來世上一遭。”
“所憾者唯有父女反目,或許臨終亦不得見……當你對王道甯說,他打的是你爹的時候……我這一生就再無所憾,可以死矣。”
“我該去陪你娘了……她等了我很多很多年……她脾氣爆着的,一定不會投胎,一定會在黃泉路上犟着,等着問我一句,殺了她,心不心疼……然後一劍向我砍過來,說海平瀾你他媽的……”
聲音漸低,漸至輕不可聞。
三娘定定地看着他阖目而逝的蒼老容顔,看了很久很久,忽地低聲道:“把天書收了。我要看看亂世書怎麽評。”
趙長河默默取走了天書。
上空閃過金光,無論海上還是遠在神州,人皆仰望。
“初,海皇害龍王海平瀾妻于蓬萊。海平瀾隐忍十六載,養海盜以蓄力,引夏皇以吞狼,燃壽元以破境,毀神廟以斷根,一朝暴起,海天狂嘯,生死同歸。”
“海皇龍軀自爆,殘魂奄奄。海平瀾于女兒身前,含笑坐化。”
“一朝怒海狂瀾起,萬裏驚濤葬神靈。”
後面其實還有很多話關于海上人物入榜引發的變動、以及玄武趙長河夏遲遲在這一戰中的表現。
但人們一時無心去看,全部仰首看着消失三十年的龍王海平瀾再度出現于榜單的簡單叙述,久久無人開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