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很簡單,就在唐不器的水榭裏,沒有去什麽“好地方”。
但趙長河覺得這就是最好的地方。
這厮單獨一棟好大的院落,屋子建在水上,木橋蜿蜒,清淨優雅。四處水流叮咚,依稀絲竹陣陣,趙長河到了這裏就覺得夢中的還施水閣聽香水榭已經展現在眼前了。
騎驢找驢,還問有沒有姑蘇慕容呢,原來您就是燕子塢。
小丫鬟帶他到了地方,略施一禮:“婢子告退。”
“诶诶诶!”趙長河把目光從打量風景上收了回來,笑吟吟地招呼住她:“你們少爺請吃飯,你們不要随侍在側的?”
丫鬟擺手後退:“族中各有分工,不可亂套,我不是随侍少爺的。”
“那你幹嘛的?”
“我是客院打雜的……”
“也就是招呼客人的對吧,所以伱去給我帶路?”
“是啊……呃,也不全算啦,我隻是清掃客院的,不負責招呼客人,剛才是沒人去,我又想躲個懶……”
趙長河很是好笑,正想再逗逗他,卻見唐不器從上面水榭探出腦袋:“你在和誰說話呢?啧……你他娘調戲我家丫鬟?”
趙長河應聲道:“和小姑娘說幾句話怎麽就調戲了?你當誰都跟你一樣?”
“行吧行吧。内誰?”唐不器指了指那丫鬟,卻似眼生想不起名字,頓了一下也不糾結,家裏丫鬟侍女太多了,他确實認不出客院的。便直接道:“你客院的是吧?反正也算得上是你之職,也一起上來吃飯,随侍趙公子。”
說完又把腦袋收了回去。
丫鬟:“……”
“哈……”趙長河差點沒笑出聲,問道:“诶,咱倆也算熟了,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丫鬟憋了一下,半天才道:“思思。”
趙長河笑而不語。
這壓根就不像唐家風格,瞧唐晚妝邊上那侍女叫啥,抱琴還是聽琴來着……反正風格當是這一類的,你這是什麽沒文化的起名?
他也不揭穿,笑吟吟地帶着“思思”登上了水榭。
廳中一個小圓桌,邊上有不少侍女樂師正在撫琴彈筝,演奏輕柔舒緩的音樂,地主小資做派拉滿。
但唐不器卻沒有擁着侍女吃葡萄了,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自斟自飲,似有心事。見趙長河進來,也是随意示意了一下:“坐,沒别人,就咱哥倆吃點。”
“……”大侄子變成了哥倆,有點不習慣诶。
但趙長河也知道所謂大侄子一直都是自己在口嗨,人家唐不器可不這麽認,便頂着不習慣坐到對面,奇道:“你挨罵了?”
“沒有。”唐不器道:“我爹好生誇了我一頓,說揚州的事我做得很好……雖然我自己知道沒出什麽力,不過進攻白蓮寺我好歹也是沖殺在第一線的,受點誇獎也應當。”
“還有自己覺得該誇的……”趙長河哭笑不得:“那既然被誇了,你這副沉思表情是幹嘛來着?”
“家裏誇幾句有什麽用呢,真就一輩子活在家裏?”
趙長河愣了一下。
“你和萬東流得罪了季成空,他不敢找你麻煩,不敢去搞萬東流,居然來整我。我唐家體量明明比你和漕幫加起來都大,但他眼裏軟柿子是我。”唐不器低聲道:“你罵我吸姑姑的血,我一路上都很難受。有心想反駁你幾句,卻始終駁不出什麽話來……别人敬我,因爲我是唐家公子,而别人敬唐家,是因爲唐晚妝,而不是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先祖。”
趙長河不說話了,倒了杯酒慢慢地喝。
唐不器低聲說着:“我也知道,所謂的出門曆練,我就不該帶侍女,不該有車隊,不該住在吳叔叔家裏,甚至落腳之地就不應該是揚州……應該像你一樣,一人一劍,離開江南。可……”
趙長河抿着酒,擡頭看他。
“但這樣可能會死啊,随時會死啊,趙兄。”唐不器緊緊捏着酒杯,半天喝不下去:“會死的啊……我還有這麽多東西可以享受……”
趙長河終于舉杯:“來,敬你。”
唐不器怔了怔:“你還敬我?難道不是該笑我?”
“我笑你幹啥,難道我不怕死啊?我那是沒辦法。”趙長河笑道:“咱倆易地而處,可能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誰笑誰?”
雖然沒說這情況該怎麽辦……這也不是他能說啥的,但這确實是一個極好的安慰。
唐不器的愁容散去了許多,重新有了此前濁世佳公子的笑意:“謝了。話說你這樣的人,江湖上居然沒什麽朋友也是挺奇怪的哈……”
“現在開始會越來越多。”趙長河咧嘴一笑:“在江湖上不交點朋友,混的什麽江湖。大侄子你人可以,下次别亂敲門,你就是我朋友。”
唐不器又扳起了臉:“我卻不想和你做朋友。”
趙長河愣了一下:“爲啥?”
“你什麽時候把大侄子改成唐兄,那時候就可以了。”
趙長河兩眼一翻:“那還是大侄子吧。”
唐不器鼓起了眼珠子。
“喝酒喝酒,話真多,我酒杯都舉麻了。”趙長河鄙視道:“聽說在花街柳巷醉了五天?看來你不僅打架不行,酒量也是垃圾。”
“草!”唐不器挽起了袖子:“今天不把你幹翻,老子以後把嘴巴封了!”
這場按理應該聊一聊虎丘劍池有沒有發現、以及商議明天應該怎麽探索姑蘇煞氣之謎的小聚,最終正事一個字都沒提。
有時候陪朋友一醉解愁,重要性也不見得遜色于正事。
大家都是練武的人,有體質有内力,酒量想要多差也很難,唐不器的酒量确實可以,但和趙長河一比,那又顯然比不過了。尤其是趙長河覺得身邊侍女有鬼,就沒真打算一醉,内力一直在悄悄化解酒意,沒喝半個時辰,趙長河屁事沒有,唐不器已經醉态橫生。
然後又開始故态複萌,抱過一直侍立在邊上添酒的小侍女:“侍棋,給爺抱抱……”
趙長河:“……”
“诶诶,内誰?”唐不器大着舌頭指着思思:“你你你,去陪我兄弟!”
思思:“……”
趙長河心中一動,有心試試這女人,便也裝作一副醉态萌生的樣子,笑呵呵地擁了過去:“思思……”
思思“蹬”地向後一跳:“少爺,随意淫辱丫鬟,也是犯家法的!”
“嗤!”唐不器醉醺醺地擺手:“那就讓我爹罰我呗,多大事。”
思思梗着脖子:“那少爺打死我好了!”
“咦?”唐不器醉眼朦胧地打量了她一眼:“長得又不咋地,倒是剛烈。趙兄,這種丫頭可以,我不便強求,你自己看着辦。”
趙長河微微一笑:“那我也不強求,喝得差不多了,你歇着吧。思思姑娘陪我回去打打雜總是可以的?”
“這她分内事,應該的!”唐不器擺手道:“去吧去吧,伺候好我兄弟!”
趙長河故作跌跌撞撞地起來,連椅子都撞翻了,踉踉跄跄地出門。思思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攙扶,趙長河便順手抄在她肩上,重量都往她身上壓。
思思憋紅了臉,小孩扛大熊似的辛苦地把他往外拖。
殊不知趙長河此時更加困惑。
怪了,本來以爲這個很可能就是那位假天女,那位連親嘴兒都很随意的,自己給宮超群的線索範疇也是夠放得開的,可這怎麽又不像了……
是努力在扮演好一個剛烈小丫鬟?還是另一個人呢?
身後樓台傳來唐不器的歌聲:“天生我材必有用……”
繼而大笑,又變成了大哭:“曉風煮酒笑明月,大浪淘沙不識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