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的話,肯定是舉足輕重。
爲什麽韋應方他們還是避免将與皇庭的矛盾放在明面上,就是因爲蔡延慶沒有明确表态。
當然,蔡延慶心裏也非常清楚,自己要管好這個州府,還是要恩威并施,他若與下面所有人離心離德,那他也難以有所建樹。
畢竟他不能将所有的人全都給換了。
根據宋朝的制度,即便是主簿,也都是中央調派,這極大削弱地方長官的權力。
雙方都還是有一定的默契在,盡量都别做得過火。
但是這個情況,在漸漸失控,因爲大家對于公檢法的忌憚是越來越大,并且還有很多河中府之外的官員,在裏面煽風點火,包括一些京官,以及京兆府的官員。
蔡延慶其實也有些擔憂,他一方面希望借助公檢法,來幫助自己整頓吏治,他無法去整頓吏治,包括之前範祥、薛向這些頂級人才,也都不敢觸碰這條線。
因爲你觸碰到這條線,你的政務也幹不好,到底你得依靠他們,但是公檢法是非常特殊的,他們都不管政務,他們就隻管司法。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敢将雞蛋都放在這一個籃子裏面,公檢法最終能不能成功,是真不一定,這需要智慧,而非蠻力。
“蔡知府,聽聞之前蘇檢察長來找過你?”
韋應方試探性地問道。
蔡延慶點點頭道:“這也是我今日找你過來的原因。”
韋應方立刻問道:“他說了什麽?”
這檢察院方面沒有絲毫的動靜,他們也有些忐忑不安,就怕公檢法又在醞釀什麽陰謀詭計。
“自是爲陳光一事來的。”
蔡延慶道:“蘇檢察長表示不希望将此事鬧大,故而希望由他們檢察院從中調解,讓官府将撫恤金發給陳光,同時再以他立功爲由,給予陳光一筆獎金,讓他償還債務,至于布帛之事,他們也不追究。”
原來是來求饒的。韋應方心中稍稍松得一口氣,這與他們預計的一樣,瞧了眼蔡延慶,“不知蔡知府怎麽看?”
蔡延慶道:“我覺得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蘇檢察長到底是進士出身,他還是懂得輕重緩急的,但如果鬧上皇庭,可就不一定了。”
他認爲此時此刻,皇庭的強勢,已經是不可逆轉,張斐再低調,人家也害怕,他希望将檢察院塑造成中間派,用于緩和皇庭與官府隻見的矛盾。
因爲他知道蘇轍跟鄭獬他們的關系都不錯,身上有着傳統官員的氣質,跟張斐還是不一樣,張斐就是屬于另一類官員。
韋應方問道:“蔡知府認爲檢察院與皇庭不是一條心的嗎?”
蔡延慶道:“根據制度而言,公檢法是不分上下,而且我也打聽過那蘇轍,他與張庭長絕不是一條心的,之前在汴京的時候,就曾屢屢在庭上與張庭長争訟,根據鄭學士所言,朝廷之所以派蘇轍前來,主要也是爲了制衡張庭長。”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又道:“就事論事,這事鬧大了,誰的臉上都不好看,而且這隻是小事,就沒有必要。”
韋應方沉吟片刻,點頭道:“蔡知府,我與此事是真的沒有關系,既然蔡知府希望息事甯人,那我自會跟他們說說的。”
蔡延慶微笑地點點頭。
按理來說,這點小事,一府長官都開口了,怎麽可能解決不了。
但也正是因爲這是小事,故而變得非常複雜。
下面那些官員得知,檢察院方面主動示好,這跟他們所預計的可真是一模一樣,也就是說檢察院方面也意識到,如果鬧上皇庭,此事反而會變得非常難辦。
到底是讓朝廷吐錢出來,而不是爲朝廷斂财。
如果這個錢,會非常多的話,那麽這個性質就變了。
其實他們并不在乎給陳光多一些撫恤金和獎賞,但是他們希望以此來對抗公檢法。
你判了,卻無法執行。
這就是攻擊公檢法最好的武器。
各官署的底層官員,全部反對,理由就是檢察院幹預官府政務,說好互不統管的,結果你還來教我做事。
我們并沒有違法,每月都給布帛,撫恤金得各種審批,得看财政情況,不能你來要,我就要給。
但蔡延慶到底開了這口,他是一府長官,要是這點事還做不了主,那還得了。
然而,此事牽扯到财政問題。
官府隻管收稅和輸納,一旦這錢進入倉庫,那就是歸轉運使管,軍費也是經過轉運使分撥出來的。
這絕對涉及到轉運司。
而元绛因爲鹽鈔一案,表面上是跟張斐鬧得很僵。
于是,以韋應方爲首的府衙官員,表面上都遵從蔡延慶的命令,但是私下他們卻撺掇倉司部門的官員,向元绛去抱怨,通過元绛來制衡蔡延慶。
卻不知,元绛早就與張斐串通好,知道整個計劃,再加上他現在要籠絡人心,于是他親自跑來找蔡延慶談。
“這這隻是一樁小事,若鬧上皇庭,可能會節外生枝,一發不可收拾。”
蔡延慶一邊打量着元绛,一邊說道。
“蔡知府所憂,我也明白。”元绛點點頭,又道:“我也願意給予陳光撫恤金和獎金,但是我不會答應檢察院從中調解。
因爲檢察院隻針對違法之事,如果檢察院參與此事,那就證明我們轉運司有違法情況,這若傳出去,會對我們轉運司的名譽會造成影響。
而且,這也算是檢察院幹涉我們轉運司的政務,并且有可能爲我們轉運司帶來更嚴重的後果。故此,隻要檢察院參與,我們就不會理會此事,除非檢察院先放棄這個官司,等此事的風波完全過去後,我們會給予陳光一些幫助的。”
他可是老司機,說話亦是滴水不漏,這種情況,在北宋是非常常見的。
爲什麽說北宋效率慢,就是因爲相互制衡,互不聽從,爲職權扯皮的事,多不勝數。
你沒有權力管我,我憑什麽聽你的。
其實通判都可以不聽知府的,隻是韋應方确實也沒有參與這事,他也不願意爲這點事,去跟蔡延慶吵架,通判與知府鬥,對大家的仕途都不利。
但蔡延慶聽得可不是元绛的理由,上回鹽鈔一事,他就笃定元绛與張斐私下肯定有聯系,如今這事,我都已經開口,你卻要反對。
這背後肯定又有陰謀。
皇庭。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條”君子魚正在裏面暢泳,不是張斐是誰。
經過上回抽筋一事,被許芷倩笑了大半天,這面子必須找回來,張斐每天都保持半個時辰遊水。
讓那些女人瞻仰一下自己健美的身姿。
一個滿臉絡腮胡,皮膚黝黑的大漢,站在湖邊,眸子随着張斐的位置徐徐移動着,目光中微微透着一絲嫉妒。
嘩啦一聲。
隻見張斐沖出水面,雙手搭在湖邊的大石頭上,朝着那大漢道:“大牛,你該幹嘛幹嘛去,别守在這裏,我綽号浪裏白嫖,這小湖焉能困得住我。”
“三郎,這夫人吩咐的,俺可不難違命。”
說着,牛北慶那對大眸子滴溜溜一轉,“要不這樣,俺也下水跟着三郎一塊遊,這樣,就不會有辱三郎的綽号。”
這大熱天,他也很想下水涼快涼快。
張斐想都自己跟着一個黝黑猛漢在這小湖裏戲水,當即哆嗦了一下,趕緊道:“你還站在上面看着吧,如果你真的想遊水,去外面随便找條河遊水。”
“哦!”
牛北慶郁悶的撓撓頭。
“張三!張三!”
忽見許芷倩快步往這邊行來,“你快些出來。”
張斐問道:“什麽事?”
許芷倩急得跺腳,“蘇小先生來了。”
張斐納悶道:“那又怎樣?又不是蘇小妹來了。”
許芷倩急切道:“你如此樣子,如何見客。”
張斐一翻白眼道:“我是庭長,又不是面首,見客還得打扮一下麽?”
許芷倩恨不得一腳将這張臉踹下去,“誰要你打扮了,但你好歹也得衣冠整潔,此乃待客之道。你看看你的頭發,還有你的衣快快,快些上來。”
張斐大咧咧道:“沒事的,那蘇小先生自小跟蘇先生長大得,就不會在意這些的,将他請到這裏來就行了。”
許芷倩就納悶道:“你平時不是很在乎你的外貌嗎?”
張斐道:“那隻是工作,我私下何時穿得那般風騷,不,俊美。”
許芷倩立刻道:“第一次去白礬樓的時候。”
女人啊!這些事真是記得比誰都清楚。
張斐一個悶子就溜了。
“哎!哎!張三.!”
許芷倩氣得是直跺腳。
牛北慶道:“許娘子,三郎一直都是這般灑脫的俺.俺看門去了。”
沒有辦法,許芷倩也隻能将蘇轍請到這裏來了。
直到蘇轍出現在湖邊,張斐才從湖裏出來,裹上一件外衣,頭發随意往後一撥。
“真是抱歉,不知蘇小先生今日回來,方才正在遊水,但又不好讓蘇小先生久等,冒犯之處,還望蘇小先生見諒。”
說話時,張斐還有意避開許芷倩那殺人的目光。
“遊水?”
蘇轍驚詫道。
遊水在古代可不是一個全民的鍛煉項目。
“是的,鍛煉身體。”
“哦。”
蘇轍點點頭,又拱手道:“是蘇某冒昧打擾,還望張庭長包涵。”
“哪裏!哪裏!蘇小先生請坐。”
待蘇轍坐下走,張斐先是打量了下蘇轍,“看來不是一個好消息。”
蘇轍歎道:“我已經說服蔡知府,但可惜轉運司那邊卻不答應,他們的要求是,要讓我們檢察院先放棄此案,等風波過去之後,他們會根據具體情況,給予陳光補償。”
張斐微微皺眉,又向蘇轍問道:“那蘇小先生如何打算的?”
蘇轍非常果決道:“這我們檢察院做不到,事實就是他們有錯,我們檢察院隻是秉公執法,如今卻變成我們幹預他們的政務,這簡直就是惡人先告狀,我們檢察院打算起訴。”
張斐聽罷,顯得有些猶豫。
一旁的許芷倩,悄悄翻了個白眼,演的跟真的似得。
但蘇轍不知實情,不過他也是有備而來,想好如何說服張斐,于是道:“那陳光本就是打算來你們皇庭告狀的,是我們從中攔截下來,如果我們放棄起訴,那陳光極有可能還是會來找皇庭。
張庭長不是顧慮皇庭最近風頭太盛,如果陳光直接上皇庭,這有可能令你們皇庭左右爲難,如果由我們檢察院提起起訴,這反而會令你們皇庭減輕不少負擔。”
不得不說,蘇轍的口才也是非常不錯,是一個談判高手,這個理由确實令張斐難以拒絕。
張斐瞧他一眼,似權衡了一番後,問道:“蘇小先生可有把握?”
蘇轍點點頭,道:“我們打算聯合法援署,一塊起訴轉運司,而其中不會涉及到具體官員,隻是爲陳光讨回公道,張庭長也不用擔心,我們不會去清算他們的舊賬。”
張斐點點頭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