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說自己扛下一切,且不說他能否扛下,即便能,這對于他的政治仕途而言,也隻是一個小坎,以他的能力和才智,以及他在朝中的人脈,将來還是能夠東山再起的。
很輕松!
這都不用去懷疑。
但是對于張斐而言,整個公檢法都是他的心血,檢察院也是他的,他可沒有将檢察院看成是别人家的。
你拿我家的家業去賭,你當然說得是義不容辭。
但話又說回來,這都是公檢法必須要面對的,如今蘇轍主動提起,這倒是一個好機會。
所謂風險有多高,這利潤就有多大,張斐得認真去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
于是,他讓蔡卞他們,認真查閱相關律例和相關制度,自己則是與許芷倩,讨論制度改革方面的事宜。
目前來說,他不能隻考慮判決的快感,他還得考慮到政治後果,要知道如今公檢法的強勢,它就不是一種共識,不是一種制度,而是皇帝加上一衆大佬的支持。
他必須要說服這些大佬,繼續給他提供支持,他才敢玩大一點。
然而,就在他爲此案蓄力期間,關于綏州的一案,以及河中府各種官員的彈劾奏章,如雪片一般傳到京城。
全都是加急快馬。
要知道此案引發許多文官們的不滿,隻不過他們也知道,跟張斐較勁沒啥意義,這最終做主還是朝廷。
要說到寫奏章彈劾,那可是他們的強項。
他們不再談論這種谔的對錯,因爲相比較起來,種谔已經不夠看的,他們主要是針對那幾個指導原則。
這明顯是偏向武将的。
他們知道,這麽寫,在朝中一定能夠獲得很多支持。
果不其然。
這消息一傳到朝廷,立刻引發軒然大波。
朝廷裏面毋庸置疑,絕對是文官的天下,直接屋頂蓋都罵翻了。
這是誰給他的權力?
富弼頓時感覺亞曆山大,我特麽就提了一句,不曾想那小子竟然玩得這麽大。
與此同時,詳細的庭錄也送到汴京。
張斐也不傻,當時審完,他就馬上将庭錄整理好,且是一式三份,給皇帝、政事堂、審刑院送去。
而以王安石爲首的革新派,則是強烈支持此次判決。
垂拱殿。
“陛下,那些質疑此次審判的人,真是非愚則誣。根據庭錄來看,張庭長是帶有偏袒,但他不是偏袒武将,而是偏袒那些爲國立功之人,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将。
在庭錄的最後,張庭長也說得非常明确,如果種谔當時出擊失敗,肯定就不是這麽一番判決。而理由則是國家和君主利益,此乃法制之法的最高原則,難道這也有錯。”
王安石是神情激動,口沫橫飛。
爲什麽趙顼會如此看重王安石,就是因爲他們的最終目的是完全一緻,就是要收複舊地,開疆辟土,成就霸業。
王安石爲人是走儒家路線,但政治主張,則是更偏法家。
法家就是講究霸業。
庭錄上每一個字,他都是非常支持。
趙顼聽得是連連點頭,嘴角都微微上揚。
陳升之、韓绛一看趙顼的态度非常明确,趕緊站出來表示支持。
反觀富弼、司馬光,則是猶豫不定。
這人是司馬光安排去的,權力又是富弼支持的,這要站出來反對,不是自打嘴臉嗎?
文彥博心如明鏡,于是站出來道:“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此法不能令我軍常勝,且會破壞軍法,到時前線将士,不聽命令,一味貪取戰功,所造成的後果,是不可估量的。”
王安石立刻道:“文公此言有以偏概全之嫌,張庭長未有破壞國法,而給予判決指導,也就是說,違法還是要接受審理的,但可以根據其此戰勝敗,以及對國家和君主利益得失,給予不同的判決。
戰争不就是爲此嗎?張庭長有句話說得好,戰争的原罪就是失敗。
這也是非常合理的,且自古有之,聽取命令,戰敗者,依然是要受到懲罰,而未聽命令者,且立大功者,往往會給予獎賞。
而且,張庭長考慮的是面面俱到,且更加遵從國法,而不是破壞國法,故而他首先強調戰争是政治的延續,這充分說明,無論如何,違反國家決策者,必定是違法的,且隻适用于最前線的戰鬥人員。
另外,我以爲這幾個指導原則,不但對國法無害,還彌補了制度上的一些缺陷。我國向來是以文馭武,文官可以在戰略可以給予建議,但往往前線的戰事,許多文官都難以給準确的判斷,這還是需要經驗豐富的武将來做主。
以往我朝與西夏和遼國許多的戰争,都是因此而敗,這些指導原則,将會改善這一現象。
同時,武将若不聽命令,因而壞事,在我朝也是常有現象,如今必然是要接受審判,這反而能夠讓武将在一些決策方面,聽從命令。”
這一番話下來,文彥博是無言以對,他隻是站出來,幫助司馬光和富弼意思意思。
因爲他其實也贊成給予武将在戰場上更多的決斷權,戰術和戰略是要分開算得,這幾個指導原則,是能夠在戰後給分開來算,那這必然會使得文官武将必然有所忌憚。
趙顼跟王安石一樣,這百分之一萬支持這個判決,立刻道:“朕也認爲河中府皇庭的判決,是非常公正,而且張庭長的幾個指導判決,不但完善制度,确實也非常符合朕與國家的利益。”
說到這裏,他才向富弼問道:“富公對此有何看法?”
你都這麽說了,富弼還能說什麽,這口鍋是背定了,點點頭道:“臣覺得沒有太多問題,隻是張庭長的權力,确實!”
不等他說完,趙顼就擺擺手道:“這最終判決權,還在朝廷的,能不能成爲最終的律法,到底還得經過朕與諸卿的商議,總不能張庭長每個案子,都得先請示朝廷,那還派他去作甚。
不過這幾條指導原則,朕以爲非常好,在未有改變律例的情況,給予了完善。不過此事還是交予立法會。”
他别有深意地瞧了眼富弼。
富弼隻能拱手遵命。
他知道,這要是沒有絕對的理由,這幾個指導原則,必然是要寫入軍法中的。
趙顼又道:“在此案上面,朕當初也是有所疏忽,不應再未調查清楚之前,就給予陸知府指責,對此朕也是十分後悔,這也是設立軍事皇庭的原因,要避免此類事情再度發生。朕也決定任命陸诜爲判大理寺事。”
這說得多好啊!
妥妥一枚聖君啊!
要知道庭錄也記錄下,張斐對于趙顼的指控,人家一點都不生氣,反而反省自己。
由此可見,這個判決也是不可能改變的。
“陛下聖明。”
一衆參知政事隻能見好就收,立刻拱手言道。
趙顼馬上又道:“另外,擢升種谔爲知綏州。”
“.!”
“陛下聖明。”王安石趕緊道。
司馬光他們也附和着說道。
會議結束後,趙顼立刻向藍元震道:“趕緊将此兩份诏令傳去河中府給陸诜和種谔。”
這兩份诏令,表面上是給陸诜和種谔的,跟皇庭沒什麽關系,但實則是對皇庭最大支持。
你怎麽判,我怎麽做。
還有比這更好的支持嗎?
那邊司馬光、文彥博、富弼回到政事堂。
“錯了!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司馬光坐在椅子上,嘴裏是喃喃自語。
文彥博問道:“什麽錯了?”
司馬光捂着額頭一歎,“那小子隻是一個珥筆時,就敢狀告朝廷,他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住,不管咱們怎麽囑咐,他一定不會按照規矩辦事,故此在他去之前,我們就應該想辦法給予他各種限制,他就不會做的太過分。
可咱們不但沒有給予限制,反而給予很大的支持,他要不上天,可真就有鬼了。”
張斐去之前,他們是各種愧疚,那就是龍潭虎穴,果不其然,半道上就被刺殺,現在還沒有找出兇手,故此他們就給予張斐很多便宜行事的權力。
結果那小子還真是不客氣啊!
富弼苦笑道:“你現在才說這話,已經晚了。”
“怪我!怪我!怪我!”
司馬光是拍着腦門,極其懊惱地說道。
富弼卻道:“這話說回來,張三這三次判決,都是可圈可點,若是基于公檢法的制度,他幾個指導原則是完全可行的。但沒有公檢法,就絕對不能這麽幹。”
“可是其他人不會這麽想!”
文彥博瞧向司馬光,“如今看來,無論如何,必須得讓青苗法現在河中府試行。”
司馬光無奈地點了點頭。
此次判決,可是令保守派内部很多人不滿,如果公檢法事事都跟王安石一條心,那大家憑什麽去支持公檢法。
這得發揮作用啊!
然而,他們并不知道的是,一個更大的計劃,正在河中府醞釀着。
今日張斐又将元绛,請來皇庭,說是詢問執行結果,但實際上,并非如此。
“你你又想故技重施?”
元绛得知張斐的計劃後,不免也是大吃一驚。
張斐笑道:“這都是當初元學士給我的靈感。”
“哎!”
元绛趕忙道:“這事可與我沒有關系。”
張斐呵呵道:“那元學士爲何說故技重施?”
“呃!”
元绛咳得一聲,“但這事關軍政,我.我也做不了主啊!”
張斐道:“是事關軍費,我查過,這就是轉運使的職權。而且,發放鹽債,也是需要利息的,若将鹽債也放入其中,這樣一來,大家對于鹽債的信心也會更加充足,不怕拿不出利息來。
同時,組成一個龐大财政執行官署,這既方便轉運使調撥經費,而且這完全符合王學士的理财理念。
擁有這麽多财富在手中,不但可以輕松生财,同時還可以加強對地方的掌控,甚至于控制針對西夏的貿易。
最爲關鍵的是,一旦裁軍成功,極大減輕元學士的負擔,擁有更多的回旋餘地,是百利而無一害。”
元绛聽着很是動心,但這個計劃太大了,他沉思半響,再三權衡後,又問道:“那我具體需要做些什麽?”
張斐呵呵笑道:“就是故技重施,檢察院隻要提起訴訟,此案必然會越鬧越大,然後由我判決,這将會給朝廷出一個很大難題,那麽再由元學士來提出應對之策。”
此事他必須先跟元绛溝通好,因爲政法分離,他不可能上奏去跟朝廷說這事,這得借元绛之口去說。
元绛緊鎖眉頭道:“那也得朝廷答應啊!”
張斐道:“若我沒有把握,我也不敢這麽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