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細觀王安石變法,不難發現,他最初推行的政策,基本上是不會直接涉及到官員的表面利益。
不管是均輸法,還是青苗法,還都隻是涉及到商人、地主、百姓。
這就是因爲王安石吸取範仲淹的教訓,那範仲淹一上來就是要精簡官吏,這冗官之禍,不裁官怎麽解決這個問題,結果大臣們立刻反撲,導緻慶曆新政很快無疾而終。
王安石看在眼裏,不可能傻到還這麽幹,他反倒說裁幾個官員,是省不了幾個錢的,賺錢才是王道。
這也使得他現在環境,并沒有範仲淹他們那麽艱難。
不過後來,王安石也在想各種手段精簡官吏。
然而,張斐到來了,改變了許多事,這使得王安石認爲頒布募役法的時機已然成熟,若是錯過這個機會,過兩年再頒布,那将會遭受更大的阻力。
但還是那句話,沒有十全十美的政令,隻要政令變動,必然是有人受益,有人受損,最終就還是屁股決定腦袋。
富戶們當然非常開心,但是官員們就對此法非常惱怒。
也包括司馬光、文彥博等人。
垂拱殿。
“民不加賦,民不加賦,這就是你的民不加賦嗎?”
司馬光也不顧皇帝就坐在上面,是朝着王安石憤怒地抖動着手中的報紙,口沫橫飛,真是恨不得将報紙直接摔在王安石臉上。
難道這還不叫加賦嗎?
文彥博也是激動道:“你這募役法不是爲國斂财,又是什麽?”
你這原形畢露的忒也快了。
而面對二人的質問,陳升之是閉口不言,這老狐狸很少在這種場合發表看法,可見他不是一心支持王安石的。
王安石微微笑道:“我們假設全國差役費是十貫錢,是由十個人承擔,一人需繳納一貫錢,而如今這總數未變,卻由一百個人來承擔,一人隻需要繳納百文錢,諸位認爲這是加賦還是減賦?
當然,若是你們眼中的民,就隻有那些之前能夠免役的官戶、道士、和尚,那我承認,你們是對的。”
趙顼聽得稍稍點頭,顯然是非常支持王安石的這個說法,你們休當朕眼瞎,那些道士、和尚借特權逃稅、斂财,早已經人盡皆知之事。
官戶亦是如此。
“你休在此混淆視聽。”
趙抃怒斥王安石一句,“我們指得并非是官戶、道士、和尚,而是下五等戶,他們生活本就不易,你卻還讓他們繳納免役稅,你這不是要他們的命嗎?”
王安石反駁道:“我這是富民之法,而非是窮民之法。”
趙抃都懵了,“富民之法?”
這得多無恥,才能說出這種話。
“正是!”
王安石道:“趙相可還記得落馬坡耿明?”
趙抃稍稍一愣,“當然記得,此案便是我審的。”
王安石道:“在耿明未有出事之前,落馬坡共有十二戶上等戶,而在耿明出事之後,到今年爲止,落馬坡就隻有兩戶上等戶,一戶是韋愚山,還有一戶就是去年赢回家業的耿明。
這是爲何?就是因爲那些上等戶努力幹活,卻覺得自己還不及隔壁懶漢過得逍遙自在,以至于他們漸漸懈怠農務,向下五等戶努力,甚至不惜成爲地主的佃農。
以至于農稅方面,都是年年在減少。”
文彥博反駁道:“那隻是少數人,大多數下五等戶,他們是沒有多少生計,你還向他們征稅,這隻會激起民怨。”
王安石哼道:“這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人人都要交錢,且以家庭财富來區分多寡,卻判定交稅多少,公平公道,百姓反而不會有怨氣,衙前役爲何鬧得民怨沸騰,不就是隻讓上等戶服役。”
“你這簡直就是狡辯。”司馬光道:“依你之法,表面上看,是以多寡來分,但你也不想想,這下五等戶哪來的錢,他們得先将自己的糧食、絲綢換成錢,然後再拿來交稅,如此一來,他們交的錢,可能不比富戶少。還有,你二分的寬剩錢又作何解釋?你這不是爲國斂财,剝削百姓,又是什麽?”
募役法裏面包含着一種預算制度,就是各州府先預算處所需雇役費,然後讓百姓平攤,但王安石要求在此基礎上,再多征百分之二十寬剩錢,以備災荒。
王安石又解釋道:“所爲寬剩,乃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此錢乃是備災荒所用,而且雖同是二分,但富戶要交的多,窮人交的少,而在災荒期間,窮人更需要救濟,此乃以富濟貧。”
司馬光都氣笑了,“你這哪是以富濟貧,那下五等百姓現在都活不下去,還能熬到災荒年嗎?若依此法,百姓将年年受災,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說到後面,他狠狠指了下王安石。
他又轉身向趙顼拱手道:“陛下,臣以爲此法是萬不可行,其一,百姓負擔已經很重,若朝廷再征免役稅,無異于讓他們雪上加霜。
其二,此法罔顧現實,百姓以币代役,勢必給會奸商渾水摸魚的機會,屆時百姓爲了交稅,隻能賤賣财物。
其三,之前衙前役雖然存有多弊端,但也是多年一輪,而依此法,年年得長期雇傭,這将會同時加重百姓和朝廷的負擔,無異于舍本逐末,得不償失。”
文彥博也道:“陛下,這募役法隻會給各地官府增加剝削百姓的理由,每年多少雇役費,百姓的财富如何劃分,這都會給那些貪官污吏有機可乘,是萬不可取啊!”
王安石道:“陛下,這皇家警察不就是差役改募役嗎?因此,朝廷多征收了車馬轎費,多征收了侵街稅,多征收了違規費?
且不分多寡,在車牌費、違規費、侵街稅上面,是人人平等,據說此法乃是法制之法的創始人張三所定。
關于張三在律法方面的造詣,相信不用我多贅述。
結果如何?治安更好,街道更幹淨,交通不阻塞,以至于上至達官顯貴,下至黎民百姓,交了錢,還爲之叫好。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以前的差役,是不拿工錢的,他們隻能利用職務之便,向市民盤剝,從而使得百姓的損失,是遠比交稅要多得多。
而皇家警察是拿工錢的,且有上升的機會,爲了珍惜這個差事,他們必然不會輕易做出違法之舉,這便是皇家警察被人稱道的原因所在。
而在警署成立之處,他們可也是這般說法。當然,司馬學士當時并未多說什麽,這畢竟有利于他的司法改革。”
皇家警察一出,誰與争鋒。
這真是打了司馬光一個措手不及。
皇家警察就是差役改募役,并且取得極大得成功,要是形象不好,也不可能叫皇家警察。
爲了警署,這車牌稅,違規稅,侵街稅,全都算在皇家警察的财政裏面。
“行了!”
趙顼出聲打斷他們的争論,道:“皇家警察的成功是無可争辯的,既然如此,爲何不用于其它職役上面。”
文彥博急切道:“陛下,皇家警察成功那是因爲!”
趙顼問道:“因爲什麽?”
文彥博愣了愣,對呀!是因爲什麽?
當初警署能夠成功,到底是爲什麽?
這印象中,就是幾堆糞便,然後就成了。
王安石馬上道:“陛下,其實許多職役與皇家警察的職權重合,陛下不是正打算擴充皇家警察麽,二者合一,又能剩下不少費用。”
趙顼眼中一亮,這師生二人真是心有靈犀,立刻道:“準奏。”
趙顼走後,王安石就沖着司馬光笑道:“君實啊!你看,我所變之法,皆有益于你司法改革,你還認爲我有私心嗎?”
司馬光怒斥道:“你這是要毀掉警署,若百姓得知,他們多繳之錢,皆是因爲皇家警察,他們還會尊重皇家警察嗎?你等着好了,你這是引火燒身。”
說罷,一揮袍袖,憤然離去。
張家。
“好好好!”
高文茵欣喜地直點頭,是語帶哽咽道:“這衙前役可算是要廢黜了,真是太好了。”
張斐詫異瞧了眼高文茵,因爲這女人很少對這種事發表看法,又見她那雙水汪汪的杏目都泛着淚光,“夫人,沒這麽誇張吧?”
高文茵帶着一絲絲怒氣道:“這衙前役可是害人不淺,早就該廢黜了。”
張斐道:“那得看人吧,我也服過衙前役,我很享受,隻可惜他們硬逼着我退役。”
“說得對,是得分人。”許芷倩氣鼓鼓道:“這王學士變法,太令人失望了。”
張斐又問道:“你又有什麽看法?”
許芷倩道:“官戶比上等戶可都要有錢,憑什麽跟窮人一樣,隻繳納半數,窮人本就生活艱苦,反而還增添他們的負擔,難道不應該官戶多繳納一倍,免除窮人的稅賦。”
她一直都很支持王安石變法,但這個法變得令她極爲失望,這與她想象的不一樣啊!
高文茵點點頭道:“芷倩說得也有道理。”
張斐笑道:“若依你們之言,官家就應該繳最多的稅。”
許芷倩道:“理應如此。”
高文茵吓得一怔,“三郎,芷倩,此話可是不能亂說啊!”
正當這時,忽聽門外有人道:“司馬學士?”
三人舉目看去,隻見司馬光氣沖沖地走來。
未等他們迎出,司馬光已經來到廳堂,三人趕緊起身行禮。
張斐問道:“司馬學士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司馬光滿面怒容,一語不發,隻是瞧了眼許芷倩、高文茵。
二女非常識趣的離開了。
她們走後,司馬光突然指着張斐道:“這都怪你。”
張斐錯愕道:“怪我什麽?”
司馬光激動道:“要不是你弄個警署出來,他王介甫焉能以此爲由爲國斂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