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司馬光看到王安石時,那個郁悶勁呀,甚至出現了生理反應。
真是邪了門啊!
上哪也躲不過這厮。
對于王安石而言,也是如此,一看到司馬光,那嫌棄的眼神,是躍然紙上。
這修改《宋刑統》,聽上去好像是一道政令,皇帝讓修,大臣們就開始修。
但其實不然,原因就在于此次修改《宋刑統》,立法指導,是基于一門全新的思想。
自《秦律》到《唐律疏議》,再到《宋刑統》,簡單來說,就是用法家方式,去幹儒家的事。
而這一次是既不同于儒家,又不同于法家。
故此就政治而言,是不能簡單以政令的方式去對待。
因爲你改完之後,人家不一定看得懂。
你法律修改的立意是什麽?
你爲什麽要這麽改?
等等。
這就需要先去宣傳,去鋪墊。
但是怎麽去宣傳?
以往就是局限于朝廷内部,畢竟長達千年,即便出現一些新思想也都是換湯不換藥,不是脫胎于儒家,就是脫胎于法家、道家。
反正萬變不離其宗。
王安石也沒說自己是法家,但他一動,人家一看明白王安石想幹嘛。
而張斐的法制之法,十分特殊,将律法從刑罰變成保護,将統治的基礎單位從家庭變成個人。
這是以前真的沒有。
若真要追溯,就得追溯到楊朱時期。
司馬光立刻來找張斐,當然也是有自己的私心,他是希望在裏面植入自己的政治理想。
王安石也想到了這一點,他也希望讓法制之法配合他的新政。
法制之法對于二人都是有利有弊,他們都想往我這邊靠一些。
二人是心照不宣,誰也沒有點破誰。
張斐也是心如明鏡,心裏一點也不開心。
這是什麽槍手,這簡直就是兩個祖宗啊!
唯獨剛剛回來許淩霄是一臉懵逼,當朝兩大陣營的扛把子,竟然争着來幫這瘋子寫文章?
我不是做噩夢吧?
來到張家,一陣熟悉的嘩啦嘩啦聲傳來。
“自摸!清七隊,還帶一根!哈哈!”
“哇這種絕牌,你也拿得到。”
“運氣!運氣!一人三百二十錢。”
“小桃,再給俺拿壺酒來。”
“小馬,你是來打牌的,還是來喝酒的。”
“俺喝俺三哥家的,與你何幹。”
“爾等莫要嚣張,待本衙内去茅房将亵衣反過來穿,赢光你們的錢。”
“衙内,你這是什麽招數?”
“這是張三教的,可是好用了。”
“衙内!茅房在那邊。”
“那這是去哪的?”
“去後院。”
“那就對了,本衙内就喜歡後院的茅房。”
“不行啊!後院都是女眷。”
“那更好,咳咳.。”
司馬光、王安石和許遵父子聽得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這頭都是大的。
尤其是許淩霄,他們許家本就很少請客,如這種環境,他向來也是敬而遠之,偷偷打量着張斐,這到底是個什麽人?
如果說方才是一個誤會,那這又怎麽解釋呢?
司馬光似笑非笑地問道:“張三,你是何時開了這賭坊。”
張斐趕忙解釋道:“司馬學士說笑了,他們隻是來道賀的,衙内他們又帶了好些副麻将過來,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王安石冷不丁地問道:“這麻将是你用來招待我們的吧?”
司馬光頓時也是疑惑地看着張斐。
這事他們可還沒有找張斐談的。
張斐反應也是極快,一臉錯愕道:“什麽招待,我不知道王學士指得是什麽?”
許遵心裏也虛,忙道:“這裏太吵,我們還是去後院談吧。”
“是是是!”
張斐忙道:“二位大學士,後院請。”
“不可!”
許芷倩突然言道。
張斐一愣,“爲何不可?”
許芷倩讪讪道:“我的姐妹們在後院打麻将。”
張斐詫異道:“她們不是我的小迷妹,想來向我詢問那法制之法。”
第四堂課的主要例子就是妻告夫,法制之法立刻獲得女人的認可。
今天許芷倩姐妹就上門來,向認識一下張斐,隻是當時張斐要迎賓客,沒來及招待他們。
許芷倩道:“原本是的,但見到麻将後!”
“這該死我的麻将,誤我青春啊!”張斐懊惱地抱怨道。
許遵就道:“要不去我家吧。”
司馬光一看許淩霄剛回來,許家的事也不少,于是道:“算了,霄兒他們剛剛回來,我們也不便打擾,我們去外面尋一間茶肆坐坐。”
許遵當即就傻了,喂喂喂,你們幹什麽,這是要撇下我嗎?
王安石也煩這些,點頭道:“君實說得不錯,我們就不打擾了。”
張斐見許遵似乎不爽,于是道:“二位大學士,我這裏還有一屋子賓客。”
王安石道:“那我們就等你宴請完賓客吧。”
“怎敢!怎敢!”
張斐無奈道:“二位大學士,請。”
二人直接就押着張斐離開了。
他們一走,許淩霄又急急問道:“爹爹,這張三.。”
許遵心知兒子的疑惑,撫須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們回屋再說吧。”
王安石、司馬光、張斐也沒有去找茶肆,直接就去到汴京律師事務所,那地方他們都熟,甚至于事務所的珥筆見他們兩個來了,是絲毫不覺意外,都是老顧客。
來到包間内,這門一關,王安石便道:“好小子,這回你還真是要開宗立派,成爲一代宗師啊。”
張斐苦笑道:“我也不想,這都是讓人給逼的。”
司馬光呵呵兩聲:“是呀!全都是别人逼迫你的,幹脆逼你當宰相去算了。你老實說,此次事情,是不是你暗中策劃的。”
張斐面不改色道:“我可沒有本事讓蔣禦史他們去彈劾我。”
王安石笑道:“但你卻有本事讓我們陪着你坐牢。”
張斐道:“這我承認,是我将你們都給抖出來的,但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别的辦法。”
這個理由他事先就已經想好,他還得隐藏他與趙顼的特殊關系。
司馬光與王安石默契地對了對眼神。
張斐看得是心慌慌,你兩個若是聯手,那我還玩個球,“二位大學士不是來寫文章的,而是來拷問我的吧?”
司馬光也不遮掩,“有些事情,還是得問清楚。”
王安石馬上就問道:“你這法制之法,是不是早就想好的?”
張斐道:“我說不是,你們又不信,不知二位大學士想要什麽答案,我照着你們的想法說就是了。”
王安石哼道:“你少跟我玩這把戲,這種事是能逼出來的嗎?”
張斐郁悶道:“王學士,你這話說得,就好像我是一個傻子,被你們逼着開竅。我之前打了那麽多場官司,足以證明在律學方面,我還是有點點本事的。
再加上我之前還蒙冤坐牢過,二位都沒有嘗試過,若去嘗嘗,自然也會有所感悟。”
王安石道:“這不剛坐完出來嗎。”
張斐問道:“那不知王學士有何感悟?”
王安石神情一滞,撫須不語。
倒還别說,真有一些些感悟,就是以言論治罪。
司馬光也沒有做聲,因爲他也意識到這一點。
若以言論治罪,對文人太不友好,而且殺傷力太大,張斐随便說點什麽,然後就将他們全部網羅進來,得虧是碰到趙顼,萬一碰到秦始皇,那不就都完了,今後可得防着這一點。
将心比心,回想起張斐的經曆,以及他之前打得官司,這種思想還真不是一蹴而就,也不是莫名其妙。
如果一定要陰謀論,肯定背後有高人指點,到底張斐太年輕了一點,可是自古以來,除楊朱之外,這種思想還真的就隻在張斐身上見過。
司馬光咳得一聲,轉移話題道:“你說這文章該怎麽寫?”
張斐沉吟少許,道:“雖然我在課堂上,常說法家不好,但那隻是爲了讓學生更好的理解,将二法區分開來,其實法家也有法家的優勢。故此我覺得文章方面,還是得以凸出自己的優點爲主,不應涉及到其它思想。”
說得是法家,但王安石和司馬光都知道,指得是儒家。
王安石道:“你的意思是,強調捍衛個人正當權益?”
“正是。”
張斐道:“但是在文章的開頭,我們還是可以從仁政來切入,用慎刑、少刑的思想來引出法制之法,這樣可以便與大家理解。”
司馬光稍稍點頭道:“如此倒是可行。”
王安石卻是怒其不争道:“事已至此,人人都已經承認你這屬開宗立派,又何須再墨守成規,你小子理應狂妄一點,就以權益來論法制之法,強調你的義利論,何謂義,就是要捍衛利,要與儒家、法家區分開來,以免到時出現矛盾,大家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司馬光哼道:“君主保護個人正當權益,這不就是仁政嗎?”
王安石道:“君主的仁政,是在于君主認可法制之法理念,而不在于法制之法的自身。我們現在是要講清楚法制之法的思想,等到官家到時确定要以此修法,再以仁政的名義頒布。”
司馬光微微一愣,覺得王安石說得也有道理,仁政是不是說皇帝想個政策,而是皇帝采納仁義的政策,于是道:“話雖如此,但也不能過分強調利益。”
王安石不屑道:“如此才會得到百姓的支持,百姓心中隻想着如何活下去,如何過得更好,儒家天天強調仁義,可别說百姓,朝中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到。”
司馬光哼道:“你這純屬胡說八道,貪婪乃是人性,你強調仁義,他們或許做不到,但你若不強調,他們就更加不會做,到時道德淪喪,隻能回到法家。
至于你說得支持,是,市井小民可能會支持,但是可能會引發文人的反感,隻怕又會掀起一番争吵,到時你來收場。”
在一旁看熱鬧的張斐,對此已經是見慣不怪,“二位是打算合作寫一篇文章?”
“誰說的。”
“這不可能。”
二人皆是嗤之以鼻。
他們二人要是寫一篇文章,這篇文章永遠寫不出。
張斐道:“那就簡單了,二位一人寫一篇不就結了嗎。”
司馬光道:“一種思想,給出兩種不同的解釋,這如何能行。”
張斐苦笑道:“其實二位其實說得都有道理,司馬學士可以從不與民争利來闡述法制之法,故此要保護個人正當權益,防止那些貪官污吏來掠奪民利。
而王學士則可以從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來闡述,故此要保護個人正當權益,強調利益才能夠讓人進步。”
王安石、司馬光相視一眼,頓時火光四濺。
言下之意,比一比。
王安石突然看向張斐,“你會不會自己也寫一篇?”
司馬光也警惕地看着張斐。
這臭小子的文章雖然寫得是一塌糊塗,但偏偏就惹人愛。
王安石對此已經服氣。
确實就比不過。
那就不能我們寫完之後,你小子又寫一篇,踩着咱們的頭上位。
張斐笑道:“這種文章我真寫不了,但是我能夠給二位都提一點意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