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王鴻真是如做噩夢一般,不敢相信這麽離譜的事,竟然在朝中得到部分官員的支持。
并且急轉直下,反對的聲音是越來越小。
是欺負老實人麽?
還是我被賣了?
但其實他并不冤,雖然出主意的是張斐,但是布局的可是王安石,當朝第一紅人,整他一個知縣,而且還是用這麽公正的手段,那還是比較輕松的。
見風向不對,王鴻趕緊派人去聯系韋愚山,這是你闖的禍,你自己得兜着。
“那韋愚山是怎麽說的?”
見鄭勻入得堂來,王鴻直接走了過去,詢問道。
鄭勻忙道:“韋愚山已經派人去找過了,但是耿明一家人都不知去向,估計是被人藏了起來。”
“廢物!”
王鴻不由得大罵一聲,“我這回可真是被他害慘了。”
鄭勻讪讪道:“知縣,那韋愚山也是這般認爲的。”
王鴻一愣,“此話何意?”
鄭勻道:“韋愚山似乎認爲張三是要報複知縣,他才是無辜的。”
“什麽?”王鴻怒睜雙目,“早知如此,我當初就不保他了。”
鄭勻忙道:“知縣,如今可不能跟韋愚山鬧翻啊!他可還有昌王這一層關系啊!”
王鴻神色一變,“他會請昌王出面嗎?”
鄭勻道:“據說已經派人去找了,雖然韋愚山認爲自己是無辜的,但也因此非常生氣,他認爲那張三欺人太甚。”
韋愚山認爲,冤有頭,債有主,你報仇直接找王鴻,拉上我幹嘛。
也是生氣。
太無辜了!
王鴻嘴角一個勁地抽搐:“等此事過後,我再找他算賬。”
審刑院。
“真是防不勝防啊!”
司馬光哀歎一聲,目光一掃,沮喪道:“要不這樣,我上書官家,表示司法改革得一步步來,政法分離不可妄動,得先培養人才兩年,否則的話,隻會得不償失。”
“不可!”
劉述立刻反對,“若是這麽做的話,豈不是正中王安石的下懷,他的新法馬上就要出來了。”
在坐的人紛紛點頭。
司馬光擺擺手道:“我若不這麽做,那就中了王安石的離間之計,大家必然會不信任我的司法改革,這同樣也會壞事的。”
錢顗立刻道:“司馬學士此言差矣,司法改革乃是爲公正,而非是爲了包庇。”
司馬光忙道:“錢禦史言之有理,這是我失言,但我真是.真是左右爲難啊!”
他與王安石可不是一個路線的,他就是要維護地主和富商的權益,凡事大家商量着來辦,若朝廷缺錢,伱們也得拿些錢出來。
他對此沒有遮遮掩掩,說得也是坦坦蕩蕩。
他演這一出,其實就是給那些大地主、士大夫看得,我司法改革,并不是要針對你們。
文彥博對司馬光的政治理念是相同的,見司馬光演得也差不多,于是道:“君實啊!這事大家心裏有數,也怪不得你,要怪就怪那王介甫太過狡詐啊!”
在坐的人紛紛點頭。
這裏可是保守派大本營,就沒有一個不反對王安石的。
範純仁突然出來道:“我有一計,可解此難。”
司馬光忙道:“範司谏請說。”
範純仁道:“打赢這場官司不就行了嗎。”
“.!”
士氣相當低落。
咱就沒赢過張斐。
上一場輸了之後,他們真的就不想再跟張斐打官司,幹嘛跟一個珥筆之人,在他專業領域跟他們較勁。
範純仁見大家不語,趕忙道:“這場官司,我認爲有很大可能性赢的。”
齊恢歎道:“哪有什麽可能性,王鴻判得就是不妥,要是有道理的話,左廳就不敢接這官司。”
範純仁道:“王鴻判得的确有問題,但到底是故出人罪,還是失出人罪,這有得一辯,據我所知,王鴻并沒有收受賄賂,而通常判定是否存有故出人罪,關鍵就在于官員是否有貪污受賄。”
司馬光聽得眉頭一皺:“是呀!我們隻是考慮到司理院的判決合理,但并未考慮過呂嘉問的狀紙是否真的合理。”
“我也覺得範司谏說得很有道理。”
文彥博點點頭,又道:“但如果真的要打的話,此案最好不要在左廳進行訴訟,放在大理寺,或者審刑院要更爲合适。”
司馬光、劉述等人皆是稍稍點頭。
大理寺和審刑院,是大宋最高法院,放在這裏審,是理所當然的,這也是能安撫大家的情緒。
因爲許多官員就是擔憂,小小一個司法官也能将我五六品官員告上公堂。
如果隻能去大理寺告,那他們當然沒意見,以前也經常有官員去大理寺受審,這個門檻可是非常高的。
司馬光還未完成布局,他也不敢借此案,立刻就政法分離,那會出問題的,他願意小退一步。
要能上訴成功,其實就已經是司法的勝利。
白礬樓。
“哎呦!三哥,你可是來了,快些請進。”
樊正在門口迎得張斐,又低聲道:“王爺已經在上面久候多時了。”
張斐點點頭,又小聲問道:“待會我們說話不會讓人聽見吧?”
樊正立刻道:“這點還請三哥放心,就算你們大聲叫喊,也不會有人聽見,今兒西樓我都沒有開門營業。”
“這麽懂事嗎?”張斐笑道。
樊正苦笑道:“這要命的事,小弟能不謹慎的一點嗎。”
張斐呵呵道:“也沒這麽嚴重,就是聊聊天。”
“是是是。”
樊正連連點頭,也不敢多言,趕緊将張斐迎上西樓的三樓,來到中間那個最大的包間,被門口站着兩個護衛攔下。
通報之後,張斐才入得包間内。
隻見裏面坐着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俊美公子。
此人正是昌王趙颢。
他今日約張斐前來,當然是談韋愚山的事,因爲他覺得這也不是什麽大事,犯不着請太後出馬。
關鍵韋愚山隻是他寵妾的父親,又不是王妃的父親,真的去找高太後,高太後願意幫多少,他自己都拿捏不準,畢竟高太後也很讨厭這種事。
思來想去,直接找張斐最好,畢竟就是一個珥筆,而他可是王爺。
“小民參見王爺。”
“免禮!”
趙颢自然不會讓張斐跟自己同坐,微微偏頭,瞧了眼張斐,“你這珥筆可也真是能夠折騰的,并且還能活到現在,本王都有些佩服你。”
張斐讪笑不語。
趙颢也懶得與他扯閑談,“本王知道你此舉是爲了報複那開封縣王鴻,但你爲何要牽連韋愚山?”
張斐左右瞄了瞄。
趙颢道:“你放心,這裏就本王一人,你也不用藏着掖着。”
“是!”張斐點點頭,道:“回王爺的話,那韋愚山本就罪大惡極,十惡不赦,用他來做藥引,還能還百姓一個公道,是一舉兩得。”
趙颢納悶道:“韋愚山怎就十惡不赦呢?”
張斐道:“衙前役隻是上他家催繳稅收,他可以不繳,但也犯不着逼得人家變賣田産,休妻離子,出家爲道,這種行爲,人神共憤。”
趙颢底氣不足地說道:“此也非十惡之罪。”
張斐低聲道:“打着打着就.就有可能了呀!”
趙颢震驚道:“怎麽?你還真的打算治韋愚山十惡之罪?”
張斐忙道:“那倒沒有,小民打算告韋愚山謀财害命。”
這有何區别?幸虧本王來了呀!這小子出手可真是狠毒。趙颢吓出一身冷汗來,趕忙道:“你可千萬不能這麽做。”
張斐錯愕道:“爲何?”
趙颢道:“你難道不知道他的女兒,乃是本王的妾侍麽。”
張斐睜大雙目,“這這不可能吧?”
趙颢道:“若非如此,本王爲何找你來。”
張斐頓時哭喪着臉,“王爺,你.你爲何早不跟小民說,這狀紙都已經遞上去了。”
趙颢道:“這有何關系?官司是你打,你可以改啊!”
張斐糾結道:“王爺有所不知,這韋愚山的罪狀,就是控告王鴻的證據,這就沒法改啊!”
趙颢激動道:“本官不管這麽多,你若告他謀财害命,本王的妾侍都會受到牽連。你最好是放棄這場官司。”
張斐道:“王爺也知道小民是要報複王知縣,小民若是害怕的話,也不會這麽做了。”
趙颢皺了下眉頭,是呀!他一個小珥筆,連赤縣知縣都敢告,他會怕死嗎?嘴上卻是硬氣道:“本王不管這麽多,你報複王鴻,那是你的事,但決不能牽連韋愚山。”
張斐糾結半響,道:“既然王爺親自來找小民,小民可以答應不告韋愚山謀财害命罪,但是偷稅漏稅,搶奪民田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屆時韋愚山必須要拿出一筆錢來恕罪,包括賠償耿明的損失,以及補交稅錢。”
趙颢思忖少許,突然覺得能夠花錢消災,那是太好不過了,雖然他來之前,是打算張斐徹底放棄告韋愚山,站起身來,“就這麽定了。”
說完就走了。
待門關上後,張斐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其實他本來就沒打算告韋愚山謀财害命,就是吓唬趙颢的,因爲他的目的是要報複王鴻,以及幫助王安石追繳稅錢。
如果說謀财害命,那就絕對不是震懾,而是要逼人造反。
那些大地主必然會群起攻之,而且絕不會繳稅,繳了不就證明,自己以前偷稅漏稅。
隻不過張斐事先就想到,萬一趙颢來找他,他該怎麽應對。
既然趙颢已經出面,那證明這場官司已經是闆上釘釘地事。
果不其然,當張斐回到家時,呂惠卿已經久候多時。
“昌王?”
呂惠卿得知張斐之前去見了昌王,不免一愣,旋即問道:“你是怎麽應對的?”
張斐低聲道:“我就說要告韋愚山謀财害命。”
呂惠卿聽得一樂,“聰明。”
但語氣中又透着一絲失望,他原本期望昌王直接找高太後,不過也無關緊要,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雖然朝中許多大臣都選擇支持司馬光,但他相信,将來他們也一定會提防司馬光的司法改革。
“他們要求在審刑院審,你怎麽看?”呂惠卿說道。
張斐搖搖頭道:“決不能在審刑院審,畢竟這是一場關乎百姓利益的官司,隻有開封府公審,才引發百姓對新法的期待。”
呂惠卿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的,但如果我們要求在開封府審,審判官可能就得由他們來定。”
張斐詫異道:“呂知府不行嗎?”
呂惠卿啧了一聲:“呂嘉問可是呂知府的侄孫,他得避嫌。”
“這倒也是。”張斐點點頭,“那呂校勘認爲他們會選誰?”
呂惠卿道:“當然也不能任由他們選擇,我們打算讓趙相來審,在新法上面,趙相是反對恩師的,但是在此案上面,他卻是支持耿明的,由他來審,比較有利于我們。”
張斐點點頭道:“隻要主審官公正,我無所謂。”
呂惠卿笑道:“你可别大意,我聽聞範司谏主動請求會爲王鴻辯訴,他與王鴻倒是沒有什麽交情,顯然是沖着你來的。”
張斐笑道:“手下敗将,何足爲慮。”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趙顼一直都沒有怎麽理會,但他不理會,其實就是偏向着張斐,這事确實有些離譜,皇帝隻要過問一句,這事就鬧不成了。
當然,他不理會,也不代表你們就可以決定。
這事看似雖小,但隻有皇帝能夠決定。
因爲皇帝是國家的最高法官,以及最高行政長官,當兩權相争時,誰能做主?
王安石、司馬光可不會犯這種大忌。
雖然他們之間已經私下達成共識,在開封府審,但由趙抃主審,但是能不能告,還得皇帝拍闆。
趙顼甚至都沒有專門開會商議此事,直接就準了。
這消息一經傳出,立刻引起百姓們的高度關注。
他們倒不關注張斐與王鴻的恩怨,他們更多是關注耿明與韋愚山,此時又正值交稅的季節。
這個時段,打這麽一場官司,想低調都不行啊!
今日就是開審之日。
開封府門前早早就已經人山人海,堵得是水洩不通。
“張三,你這回怎麽來得這麽早啊!”
曹棟棟坐在張斐的馬車上,晃蕩着雙腿,向張斐問道。
旁邊的許芷倩也好奇地看着張斐。
以往張斐都是最後閃亮登場,但這回張斐比曹棟棟、馬小義他們都來得早。
許芷倩以前都在張家等的,但這回張斐跑去許家等。
張斐笑道:“我要見個人。”
“誰?”曹棟棟一臉八卦地問道。
張斐隻是笑了笑。
馬小義突然道:“三哥,上回你可是答應過我的,下回打官司帶上我。”
張斐驚訝道:“你不是喝醉了嗎?”
馬小義一臉純真道:“喝醉了我也記得啊!”
裝什麽純。這小子上回肯定是裝的。張斐突然拉起許芷倩的小手,道:“這回我就隻能失信于你,這不是助手,這是妻子,你代替不了。”
許芷倩急急縮回手來,“什麽妻子,别瞎說。”說着,又向馬小義道:“小馬,你若真想幫忙,下回你就幫着拿文案吧。”
馬小義激動地直點頭道:“多謝許娘子,多謝許娘子。再多我都背得起。”
曹棟棟羨慕道:“能不能也帶上我。”
“你爹願意,我無所謂啊!”張斐聳聳肩道。
曹棟棟焉了。
突然,張斐目光往旁一瞥,“我先失陪了。”
便是往前面走去。
許芷倩偏頭看去,隻見範純仁和王鴻走了過來,不禁苦笑地搖搖頭。
當王鴻看到張斐時,那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雙拳緊握地格格作響。
“範司谏,别來無恙。”
張斐向範純仁拱手一禮。
範純仁面色嚴肅道:“這回我不會再輸給你。”
“公平的方式,我願意接受任何失敗。”張斐一笑,又道:“可否讓我與王知縣說上幾句。”
範純仁瞧了眼王鴻,然後便離開了。
張斐笑道:“王知縣,想不到吧,我們這麽快又見面了,不過今兒王知縣少了幾分威風,難道是沒有帶上那什麽水火棍的原因?”
王鴻怒哼道:“你不會得逞的。”
張斐呵呵笑道:“你之前是不是也曾想,這事就不可能告上公堂,可結果又如何?”
王鴻當即怒瞪他一眼,“上回我真不該輕饒了你。”
“啧啧啧!”
張斐搖搖頭道:“别說得自己這麽仁慈,你當時要能打早就打了,其實這一點我與你一樣,所以這回一定要整得你不能翻身。”
王鴻眼中閃過一抹恐懼,冷笑道:“我可是進士出身,而你不過是個小小珥筆,就算輸掉官司,你也整不死我的,倒是你,可千萬别落在我手裏。”
張斐突然身子前傾,在王鴻耳邊小聲道:“老子若想官,随時都可以,等死吧,你個畜生。”
說罷,便轉身離開了。
許芷倩見張斐回來了,立刻走了過去,目光一瞟其身後的王鴻,見臉氣成了青紫色,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不免向張斐道:“至于嗎?”
張斐淡淡道:“尊重是相互的。”
上回縣衙那個畫面,真的是刺激到了張斐,邱征文他們躺在空地上,就不像是個人,這士可殺不可辱。
他一定是要報複回去的。
他這麽早趕來這裏,不爲别得,就是爲了罵上幾句,發洩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