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一整日,趙宣早已疲憊,他聽了妻子的話很是意外,脫口道:“你就不累嗎?”
“不累。”謝氏回道,遂又看向趙宣道:“先讓車夫送你回府,然後我再去城樓。”
京城的冬要比益州冷得多,此刻,趙宣最想的便是回去鑽進暖融融的被窩裏好好睡上一覺。
他剛要開口答應,轉念一想,他與妻子成婚這麽些年,還從未聽聞過妻子有過這樣的請求,他常與孟氏一同出遊,但似乎從未與妻子有過一同外出遊玩的記憶。
謝氏自從嫁過來不是忙着打理中饋就是孕育撫養孩子,她整日像個陀螺一樣忙得很,他便也認爲那樣的日子才是她所要的。
“我陪着你一起去罷。”趙宣開口道。
謝氏有些意外,她看向丈夫,回道:“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罷,我不過是這麽些年沒回京成了,突然想好好看一看。”
趙宣聞言感慨道:“可不是嘛,自從你嫁到益州後,這麽些年,還這是頭次回京,差不多有十五六年了罷。”
“走罷,我陪着你去。”趙宣堅定了想頭,拉開車門對着車夫命道:“不回府了,轉去城門。”
伴随着車夫馭馬的吆喝聲,華車調轉了車頭,朝着城門奔去。
夫妻二人登上高高的城樓,燈火輝煌的京城景象盡收眼底。
謝氏眺望着侯府的方向,隻隐約可見一絲隐約的光亮,她苦笑了下,喃喃道:“母親最喜歡立在這裏看京城夜景,我記得我還是很小的時候,父親常常帶着母親和我來這裏。”
“那時候,可真好。”
謝氏口中的那時候,自然是錢氏還未出現,她父母和諧,她幸福美滿的那些日子。
在趙宣的認知裏,妻子是個非常厲害堅強的人,她自嫁入王府後,不到一年的時間便能獨當一面全權打理起中饋,她深谙人情世故,做事幹練潑辣,阖府上下一千多口人,上至祖母父親母親,下至小叔妯娌姊妹,沒有不服她不敬她的。
她是王府後宅的主心骨,天生便是個強悍的存在。
可一回到京城,趙宣卻是明顯感覺到了妻子的變化。
她時不時的便會流露出脆弱的模樣,她亦是會傷心難過,而且也會如其她婦人那般哭泣。
“孩子們也大了,今後朝貢,我每次都會帶着你來京。”趙宣看着妻子脆弱的模樣,他心中莫名的一軟,脫口便道:“你若是喜歡這裏,咱們回京後便常過來就是了。”
謝氏看向丈夫,笑了笑,回道:“哪裏能如你說的這般,待往後你繼承了王位,可是再回不得京城了,我又怎又這個福氣要你陪着我立在這裏看長安。”
趙宣伸手拉住妻子,笑着道:“便是我不能再回京,不是還有兒子們嘛,今後輪到他們代我入京朝賀時,我讓他們帶着你回來,你想在京城怎麽逛,讓兒子陪着就是。”
是啊,她有丈夫,有兒子們,她該是知足的才是,可不知怎的,謝氏總覺得心裏常常空空落落的。
她凝望着侯府的方向,問趙宣道:“你說我讓他們将母親的仙位與父親的分開,母親會怨我嗎?”
趙宣聞言,他沉默了好一會,不确定道:“應該不會吧,你不是說嶽母臨終前恨透了你父親,既然是帶着恨意離開的,我想她便是在九泉之下也是不願在與你父親在一起了罷。”
謝氏微微搖了搖頭,悶悶道:“我也不知。”
她微微歎了口氣,道:“母親自從知曉父親在外有了别的女人便一直與他鬧,父親非但沒有收斂,最後甚至連家都不回了,終日的宿在外宅,便是母親被怄得生了病,他也不管。”
說着說着,謝氏的淚便忍不住滑落了下來。
許是童年的經曆對她的傷害太過深重,在趙宣眼中堅強幹練的妻子,自打歸京後觸景生情,偶偶便會暴露出了他從未見過的脆弱。
趙宣用錦帕爲妻子試去淚水,将她輕擁入懷,低沉道:“我從未聽你提及過從前的事,我也知曉你從前的日子過得不順心,倒是沒成想将你傷得這樣重。”
謝氏伏在丈夫的懷中,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住情緒,繼續道:“後來我母親病得都不行了,連床都不下來,話也說不出來了,終日水米不能進,太醫說她早已是油盡燈枯,可她就是不肯閉眼,強睜着幹枯的眼終日巴巴的望着門口。”
“我知曉,她是在等父親,盼着再見他最後一面,爲了幫她完成最後的心願,我親自去了父親的外宅,而那時候的錢氏剛生了兒子,父親正沉浸在得子的喜悅中,當我看到父親抱着那錢氏所出的兒子樂不可支的樣子,我氣得扭身便走了。”
聽到此處,趙宣也忍不住掉下了淚,他撫着妻子不斷起伏的薄肩,沉聲道:“卿卿,你從前承受的真是太多了。”
卿卿是謝氏的閨字。
她還是頭次聽丈夫喚她閨名,原本苦澀的心裏忍不住一動,她擡眸看向丈夫:“我那時才知,一個男人若是不愛一個女人了,竟是能這般絕情。”
趙宣微微歎了口氣,問道:“那嶽母是不是直到閉眼,也沒見到你父親?”
謝氏苦笑:“後來我福熹姨母來看望我母親,得知了這事,她氣得提劍便去了我父親的外宅,若不是仆婦們死死攔住,那錢氏就要被我姨母一劍劈死了。我父親這才被逼無奈的回來,可那我母親最終還是沒等到,在他踏進侯府大門那刻,我母親便再也熬不住了。”
“她人走了,眼睛卻是睜着的。”
福熹姨母氣得要殺我父親,質問他爲何如此絕情,居然連我母親要死了都不肯來看最後一眼,而我父親卻是說,他本是早想回來相見的,隻是不知如何面對我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