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有一種思維慣性,總是覺得跟随自己越久的人就越值得信任。
這是由情感因素帶來的自我欺騙,任何人都無法擺脫感性的迷霧,李昂當然也不例外。
就好像現在,即便李昂已經猜到了紮卡爾的内應是誰,但他仍然不太願意相信自己的判斷……
其實,在确定了紮卡爾的目标之後,這個内應是很容易就能判斷出來的——紮卡爾這次并不是爲了劫掠,而是爲了占領。那麽,如果紮卡爾攻陷了長河城,他要用什麽方式來守住戰果呢?
隻靠那兩千孤軍,就算能偷到長河城,也是守不住的。
長河城是李昂定下的新潘德王國首都,就算把其他地方全放棄,李昂也必然會舉傾國之力反攻。
除非勇盾堡和弗萊徹已經與迦圖人合作,使得草原上的迦圖人能夠源源不斷的直接開入長河城……除此之外,别無可能。
是查理斯,他在與紮卡爾合謀。
是的,隻會是查理斯。
他既熟悉迦圖草原邊境,又熟悉整個長河郡,并且在克溫村待過,還知道獅鹫騎士團那個古老駐地,并且了解整個新潘德王國的軍事調派情況……
他也是唯一一個既能調動号角召喚遊俠團,又能調動戈德裏克手下那些長弓手,還能調動勇盾堡防務的人。
同時,也隻有查理斯才有機會與紮卡爾密切聯絡。
查理斯的封地是弗萊徹,赫裏沃德死後,他又繼承了勇盾堡,是勇盾郡唯一的領主。
而迦圖人,也正是從赫裏沃德死後開始行動的。
首先,整個号角召喚遊俠團被招到了勇盾堡……這是理所應當的,赫裏沃德是遊俠團哨兵們的軍士長,是所有遊騎兵和哨兵們的前輩師長,他們确實應該去勇盾堡參加葬禮,同時防備迦圖人趁機南下。
然後迦圖人在弗萊徹與查理斯的部隊‘打了一仗’,這看起來也理所當然,勇盾堡一大堆人呢,迦圖人當然會試試襲擊弗萊徹這邊。
而打這一仗的時候,大概就是查理斯與紮卡爾談合作的時候——既不會招人懷疑,又能讓整個東部的軍事力量全部聚集到邊境去。
于是迦圖人從空虛的諾多森林裏穿過,然後繞過白鹿堡一直向西,躲到克溫村的古老駐地去埋伏——這個路線剛好是既沒有兵力又沒有人的路線,唯一的障礙隻是特魯布倫的貓頭鷹騎士團而已,而恰恰也是貓頭鷹騎士團發現了迦圖人的部隊。
随後紮卡爾帶着族人遷移到獅湖城與弗萊徹之間,半真半假的佯攻獅湖城,同時還能對弗萊徹與勇盾堡制造威脅,迫使李昂隻能從長河城調兵救援。
這樣一來長河鎮腹地将更爲空虛,藏在克溫村的迦圖人就有了攻克長河城的機會。
同時,這也能給整個新潘德王國制造出一種錯覺——大部分人都會以爲迦圖人孤軍在長河城無路可退,即便攻克了長河城也守不住,整個王國很可能會慢慢調兵圍剿。
但實際上,迦圖人會源源不斷的從弗萊徹入境,既然查理斯與迦圖人合作了,那麽整個東部地區都會落到迦圖人手裏,而且他們全都守得住……
此外,隻要查理斯傳個假情報,号角召喚遊俠團就很可能會踏入陷阱,陷入覆滅的危機!
想明白了的李昂心裏相當難受,他不理解,查理斯爲什麽要這麽做?
“紮卡爾,勇盾堡馬上就要換防了,我已經讓利奧弗裏克伯爵重新執掌勇盾堡。查理斯沒法和你合作了,你的原計劃肯定是沒法實施了……”
即便心裏很不爽,李昂臉上依然笑嘻嘻的,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一般。
這是在忽悠。
李昂并沒有要求勇盾堡換防,他臨出發的時候隻是傳令讓利奧弗裏克和達利昂帶兵到長河城備戰。
達利昂在薩瓦河堡,利奧弗裏克在卡倫鹿堡,都有點遠,傳令和行軍都需要時間,估計現在利奧弗裏克還沒能趕到長河城。
不過,臉上卻是一副‘盡在掌握’的表情。
紮卡爾愣了。
他看着李昂那淡定的神情,像是受了驚吓一般猛的站了起來,看向李昂的眼神充滿了敬畏:“你……伱怎麽知道的?查理斯……難道他是……”
“我怎麽知道……哈哈……你可以猜一下——你可以先猜猜查理斯爲什麽會有膽子和你合作……他可是我的誓言騎士!”
李昂大笑起來,一臉的志得意滿。
但實際上,他心裏在滴血。
麻蛋。
原本他還不完全确定,現在确定了,就是查理斯。
“這……竟然是你故意安排的?!”
紮卡爾愣愣的看着李昂,緊咬着後槽牙:“真是好手段!!”
“紮卡爾,你應該聽說過,我是預言之子……你應該也知道,我曾經給過查理斯很大的幫助,你爲什麽會覺得他會背叛我呢?”
李昂盯着紮卡爾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說道。
其實李昂心裏也在想這個問題——查理斯,你爲什麽會和迦圖人合作呢?
紮卡爾咬着牙沉默着,眼神閃爍不定。
兩人對視了片刻,紮卡爾歎了口氣重新坐到李昂對面:“他的演技不錯……這麽說來,我那些部隊大概已經落到你的陷阱裏了?他們……還能回來嗎?”
“他們回不回得來,完全取決于你,紮卡爾。”
李昂很随意的笑了笑,繼續吃起了羊肉,一邊吃一邊笑道:“我是個生意人,我不喜歡打仗殺人,而且我已經給你帶來了一筆好生意。但如果你不想和我做生意,那你将來或許可以到辛加爾去買回他們當中的一部分……要怎麽做你自己選,我都接受。”
人生就像是賭局,當手裏牌不好的時候,未必就一定要pass,偶爾也可以試試詐唬偷雞——如果籌碼總量比對手多,完全可以梭哈吓唬對手。
畢竟,對手的牌也不太可能是皇家同花順。
李昂現在是必須梭哈賭一賭的,要不然他不确定紮卡爾會不會在這裏幹掉自己——如果不能詐到紮卡爾,那麽紮卡爾确實可以幹掉李昂,然後繼續實施他的原計劃。
當然,幹掉李昂也不是什麽好選擇——這會導緻烈獅境、諾多境以及巴克斯三國不計代價傾力圍剿所有迦圖人,雙方将完全變成不死不休的種族戰争,紮卡爾肯定也知道這一點。
而如果唬住了紮卡爾,那麽不僅李昂的安全能有保障,迦圖人的問題也能一并解決。
現在,就要看紮卡爾敢不敢梭哈……
李昂知道,自己偷雞成功的機會很大。
因爲紮卡爾的總籌碼比李昂少,而且李昂亮出來的牌面看上去比較大。
最重要的是,紮卡爾不是個蠢貨,也不是那種沖動的莽夫。
如果這一切确實都是李昂授意的,如果查理斯是假意投靠,那麽進入克溫村的那些迦圖部隊多半回不來了,而且還等于是送給了李昂四千匹戰馬。
如果李昂說的是真的,那麽失去了這些精銳之後,還要和新潘德王國打一場種族戰争……劃算嗎?
紮卡爾确實不敢賭。
“李昂陛下,我明天就撤回草原,希望你能将我的族人放回來……”
沉默了很久之後,紮卡爾幽幽的問道:“另外,您所說的互貿區,具體打算怎麽安排?”
“五頭羊一個人,三頭羊一匹馬,這價錢很公道吧?給你打個折,送兩萬頭羊到弗萊徹,我就會放回你的部隊。”
李昂頭都沒擡的吃着肉——主要是怕紮卡爾看見他偷雞成功的表情:“至于互貿區,我會給你列個貨品清單,然後我們到弗萊徹去一起定價,我保證價格都很便宜,不會讓你們吃虧。”
…………
第二天一早,紮卡爾開始撤軍了。
李昂也帶着手下走上了返回長河城的路,當然,名義上,他是要‘快速趕回去籌備互貿區,以免雙方士兵發生不必要的摩擦’……
不過,回去的路上少了很多人……
拉斐爾和他帶來的幾個号角遊俠不在隊伍裏,西吉斯蒙德也不在。
這一趟拉斐爾這個翻譯沒能派上用場,所以他再次得到了另一個任務——趕在迦圖人到達弗萊徹之前,快馬狂奔去勇盾堡,讓号角召喚遊俠團接管勇盾堡,并且把查理斯抓回來。
李昂很想知道,查理斯爲什麽會通敵——在他還有系統的時候,查理斯曾經被系統标識爲‘好感度100’,滿好感都會背叛通敵?李昂有點想不通。
隻有西吉斯蒙德倒是真的要去弗萊徹籌備互貿區。
返程的路,李昂趕得很急。
因爲他還要趕着把藏在克溫村的那兩千迦圖人封鎖起來。
詐唬這種事,一旦詐成功了,那就應該立刻把這事給辦成真的——其實這就是不入流的江湖騙子和空手套白狼的大佬之間的區别。
使詐偷雞是用來争取時間和空間的,要讓謊言爲真實服務,而不是爲了欺騙而欺騙。
把握住詐來的機會,将假事辦成真事,才會得到真正的成果。
爲了快速返回長河城,李昂在脫離了迦圖人的視線之後便飛馬往正南方狂奔——正南方就是長河城背後的大湖,長河湖。
幾個水性最好的兄弟在湖畔拼湊出了個簡易的木筏,隻用了大半天時間,便直接劃過了數十裏寬的長河湖。
這是從北部荒原返回長河城最快的方式,但也是最累的方式——臨時拼湊的木筏子和漿不太好控制,幾個兄弟胳膊都快劃斷了,算是非戰鬥減員。
李昂趕回得非常及時,這時候達利昂和利奧弗裏克剛好回到長河城。
獅鹫騎士團全員騎兵,而且馬匹比較富餘——從拜蛇教手裏繳獲了不少,現在已經做到了一人雙馬,行軍速度比較快。雖然薩瓦河堡比卡倫鹿堡距離更遠,但他們與利奧弗裏克的部隊基本同時到達。
利奧弗裏克立刻被李昂任命爲勇盾郡守兼東部軍務總長,再次帶着部隊往勇盾堡而去。
而獅鹫騎士團,則要和白銀之手一起搞定克溫村那兩千迦圖人。
……
此時,勇盾堡。
當拉斐爾飛馬趕回勇盾堡的時候,号角召喚遊俠團已經不在這裏了。
拉爾夫也不在。
勇盾堡守軍全都是查理斯的人。
由于迦圖人已經入境,查理斯以‘要确保長河城轄區不發生危險’爲由,讓号角召喚遊騎兵和哨兵們分散成了幾隊,并分别派往了厄米内德、長河城以及麥香領一帶。
查理斯目前在号角召喚遊俠團的權限很高——所有人都将他視爲奧登伯爵的繼承人。
長河鎮哨兵本就服從他的指揮,遊騎兵們也不會拒絕他的安排,拉爾夫也很信任他,就連留在長河城的戈德裏克都很信任他——如果不是确認了查理斯在和迦圖人合作,李昂也是極爲信任他的。
查理斯是李昂手下第一個有封地的騎士,而且從一開始,查理斯在他的封地就有完全的自主權,李昂沒有對查理斯的封地作任何限制,并且遇到困難的時候還能尋求李昂的幫助——這是最高程度的信任了。
而查理斯之前幾年的表現,也一直都對得起這種信任。
他爲人一向正直低調,從不惹事,也從不怕事。
他曾面對三先知的大軍面不改色,也曾忠實的與戈德裏克一起以寡敵衆堅持奮戰,還曾與達利昂一起爲了正義千裏追兇。
勇氣,忠誠,義理他都不缺,甚至可以算是大多數騎士的榜樣。
但爲什麽這個時候,在李昂已經建立新潘德王國,在查理斯已經位高權重手握一郡之地的時候,在他幾乎已經得到了與他父親奧登伯爵同等地位的時候,竟然還要通敵?
拉斐爾不理解。
但無論是爲什麽,總得先完成李昂交代的任務。
眼下拉爾夫和号角召喚遊俠團都不在,拉斐爾隻能自己一個人幹。
有時候壓力是會讓人成長的,拉斐爾原本是個直率的血性小夥,現在也被迫變成了背後敲悶棍的歹徒……
在勇盾堡領主大廳,拉斐爾以傳李昂的密令爲由驅走了查理斯的衛兵,随後趁着查理斯不備,直接掄起椅子砸暈了他。
随後,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大麻袋,把昏迷的查理斯裝着直接扛了出來——勇盾堡所有人都認識拉斐爾,沒人會盤問他。
然後趕在查理斯的衛兵發現之前,拉斐爾帶着麻袋飛馬逃離了勇盾堡,打算一直往南穿過諾多森林直奔白鹿堡——白鹿堡是查理斯的人無法插手的地方。
“拉斐爾?……你……爲什麽?”
森林裏,醒來的查理斯似乎非常疲憊。
但看着滿臉殺氣的拉斐爾,查理斯卻顯得頗爲淡定。
“你說爲什麽?你還是先說說你爲什麽要和迦圖人勾結吧……查理斯,說真的,我不明白,你現在有權有勢有地位有名望,而且還這麽年輕……爲什麽要自毀前途呢?而且你是李昂陛下的第一個誓言騎士!”
拉斐爾已經把查理斯綁得嚴嚴實實,正在旁邊整理着馬鞍。
“我……唉……拉斐爾,如果我說我是被迫的,你信嗎?”
查理斯沒有辯解,而是深深的歎着氣。
“被迫?你覺得我信不信?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親人都已經不在人世了,你怎麽被迫?”
拉斐爾搖了搖頭。
“帶我去見陛下吧……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我隻能親自和陛下認罪……但是,拉斐爾,我沒有背叛陛下。”
查理斯不再說話,閉上了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