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外是黑壓壓的亡靈海。
身後,是神情複雜的兄弟們。
“你們别出城!”
李昂并沒有像傳說中那些舍生取義的英雄那樣,在沖出去送死之前還要擺着造型喊幾句冠冕堂皇的口号……
沒那個時間……
他隻下達了最後一個命令,然後騎着彗星馬直接沖入了亡靈海。
就像文達蒂爾在克溫村沖陣時那樣,爆發出自己所有的能力,從看起來無窮無盡的行屍走肉中砍出一條血路。
但李昂沒有文達蒂爾那麽猛的力量,他做不到一路走直線,隻能靠着強大的感知能力,從亡靈的縫隙中找到一條通向遠方的路。
在剛沖出城門時候,白銀之手與諾多衛隊護着李昂的側翼一起從城門中壓出,城牆上的銀霧遊俠也在盡全力放箭。
弟兄們都在盡可能的爲李昂提供掩護,将城門附近的亡靈清理掉,爲李昂制造出一個能讓馬兒提起速度的臨時空間。
沒人廢話,也沒人惺惺作态。
即便溫蒂眼裏含着淚,但她也隻是沉默的跟在李昂馬後,試圖跟上李昂的腳步。
但弟兄們能提供的掩護也僅止于烈獅城的射程範圍了。
亡靈實在太多,雖然能臨時清理出一小片縫隙,讓李昂提起了速度,但行屍走肉很快便重新圍滿了烈獅城,弟兄們是很難沖出來的。
城外的亡靈都是腐敗的殘屍,而且都不是什麽戰士,它們不可能攻陷烈獅城,但卻能把烈獅城裏絕大多數戰士困在城内——彗星馬就這麽一匹,騎着普通的馬可沖不出來。
彗星馬是很罕見的異種馬匹,基本上是完全靠運氣培育出來的,這是一種速度極快的賽馬,耐力并不好,但爆發力極強,跑起來之後沒人跟得上。
也就隻有靠着彗星馬的爆發力和靈活性,再加上李昂強大的感知能力,才能在亡靈重新聚攏之前提起速度,并在亡靈海中找出到一條能夠沖出去的縫隙。
溫蒂騎着李昂的愛麗絲,在李昂後面跟了僅僅百來米就失去了速度,亡靈們再次圍了過來。
她隻能帶着衛隊在克洛澤的接應下退回烈獅城,并且跑上城牆,流着淚看着李昂的背影遠去。
李昂已經将彗星馬拉出了最高速度,跑出了城牆的射程範圍,帶着一路的殘肢斷臂徑直向西而去。
越往外圍,行動空間便越充裕,速度也越來越快。
不多時,李昂的身影便漸漸消失在了夜幕中。
隻有阿茲·達哈卡身上發出的紅色光芒依然顯眼,指引着所有人的視線——原本是金光,被它身上的血染成成了紅色。
那紅光一直向西而去,直到幾裏開外。
随後不久,西邊的荒野中,紅光變得越來越亮,逐漸泛出橙色、金色……
最後,金色的光芒變得熾白,并且瞬間擴大,一下子充斥了整個天地……
“躲到城牆下!”
溫蒂大喊了一聲,回身從城牆上跳入了城内。
……
說真的,扛着炸藥包沖陣這種事,李昂是真心不想幹。
可問題是現在也沒别的辦法啊……這玩意一直在倒計時,得靠自己的血續航……
用最快的馬把阿茲·達哈卡扔出去,或許還能有那麽一線生機。
李昂并不打算一直帶着阿茲·達哈卡直到爆炸,他想在沖出亡靈海之後,在沒有多少亡靈的地方,找機會跳下馬背,讓彗星馬載着阿茲達哈卡繼續跑。
——抱着炸藥包也未必就非得和炸藥包一起爆炸啊,萬一有機會活下來呢……
他知道操控那些亡靈的人必然就在附近,說不定就是卡瓦拉本人,肯定就在亡靈海的後面,而且出現在烈獅城西面的可能性最大——卡瓦拉之前就是去了西邊的橋頭。
最好能讓彗星馬跑進卡瓦拉的部隊,把這個炸藥包還給他……
如果不行,至少也要讓彗星馬載着阿茲·達哈卡離開,離自己和烈獅城越遠越好。
眼下,李昂已經離開烈獅城好幾裏地了,彗星馬已經在喘粗氣,馬脖子上也開始流汗了。
李昂再次自殘了一劍,胡亂将血抹到了阿茲達哈卡身上。
他自己也開始喘氣了——這一路都在流血,失血過多,有點缺氧。
這時,他察覺到,前面兩裏左右,似乎有一支部隊?
那是卡瓦拉嗎?
管他是誰……反正現在出現在這地方的絕對不是友軍!
而且,自己不能再跑了,再跑就得失血過多而亡了,眼前都開始發黑了,實在是扛不住了。
就這裏吧……
“抱歉……”
見周圍已經沒多少亡靈,李昂調整了一下方向,拍了拍馬兒的脖子給彗星馬道了個歉,随後一劍刺在馬屁股上,同時從馬背上飛身而下。
馬兒吃痛,嘶叫着再度提起了速度,飛快的跑遠了。
而李昂落地之後,抱着頭整整翻滾了二三十米,最終撞上一棵樹才停了下來。
彗星馬的速度太快,李昂在飛馳中跳下馬,而且是在自己失血過多缺氧的時候跳下來,當然是不可能毫發無損的。
雖然他早有準備,落地後也在護着要害主動翻滾,試圖減少傷害,但依然被摔了個半死。
估計是骨折了,反正左手已經擡不起來了。
頭也很痛,還很暈,應該是失血過多外加腦震蕩……
李昂用力撐起來,把背靠在大樹上,回頭看着彗星馬漸漸跑遠,也看着阿茲·達哈卡身上的光芒越來越亮。
其實他不用看也能察覺到彗星馬的方位,大體上确實是往兩裏外那支部隊跑去了。
就在此時,李昂感覺到一種奇怪且強大的寒意直刺腦門。
他趕緊縮回了頭——多半是阿茲·達哈卡被引爆了!
現在馬兒離自己頂多隻有八百米,這點距離多半是不夠安全的……
看樣子,自己可能兇多吉少啊……
李昂的感覺很準确,這距離确實不夠,他隻來得及給自己做了做最後的心理建設,并盡可能的将身體蜷縮在了大樹後面。
彗星馬依然在飛馳,而馬背上的阿茲·達哈卡,已經完全變成了熾白色的一團。
白光實際的顔色應該還是金色,隻是太強烈了,看起來發白。
随後,金光綻放,在瞬息之間便擴散到幾裏開外,整個世界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在熾烈的光芒亮起的同時,李昂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
被神盯上的人一般都是很倒黴的。
比如李昂。
從被人追殺,到被鬼追殺,再到被雷劈,現在居然還得親自嘗試一下被曾經毀滅大陸的魔法武器炸一下是個什麽感覺……
太平日子沒過上幾天,死去活來的日子倒是一直不斷。
李昂的戰友加好友羅蘭爵士,同樣也是個悲催的人。
作爲背負神谕的聖騎士,他這輩子都沒享受過任何福利,反倒是一直在被追殺,而且一生都在與各種邪惡之物戰鬥。
從山賊土匪,到異端邪教,再到深淵惡魔,現在還得和一大票亡靈打死打活。
但通常,這樣的人也是最堅定的。
要是信仰和意志稍差一點,恐怕都扛不住這一生的磨難。
但現在,作爲在烈獅城親眼看到阿茲·達哈卡被引爆的見證者之一,羅蘭爵士生平第一次對神靈和神術有了别的觀感。
阿茲達哈卡引爆的時候,沒有什麽地動山搖的動靜,也沒有劇烈的聲音,隻有熾烈的光掃過大地,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而羅蘭爵士,曾數次見到那樣金色的光——無論是現實中還是在夢裏。
那是正義女神殿常用的顔色,也是陽光照到正義女神殿之後的樣子。
同時,羅蘭清楚的記得,女神在夢裏對自己說話的時候,身上也總是有這樣的光。
羅蘭甚至能從城外那些亡靈身上,看出這光芒實際的功能——城外的亡靈大多腐爛不堪,但被這金色光芒掃過之後,它們原本腐爛的身體竟然變的鮮活起來!
那些腐敗的、長滿了蛆蟲的爛肉,在這光芒之下竟然變成了鮮肉!
那些枯敗的朽骨,也重新變得白潤……
這些早已死去多時的亡靈,看起來就像是重新活了過來一樣!
或者說,看起來就像是剛剛死去時一樣——它們沒有真正活過來,也沒有變得清醒,它們依然是亡靈,隻是‘新鮮’了很多,而且身上一些裂開的傷口甚至都封閉起來了。
這樣的魔法,或者說神術,這原本應該是用來救死扶傷的啊!
羅蘭是這裏唯一一個知道卡瓦拉成了神的人,他知道卡瓦拉就是拜蛇教的控制者,也知道拜蛇教在制造阿茲·達哈卡。
但羅蘭沒想到,阿茲·達哈卡那種醜惡的東西,竟然連腐肉都能變得新鮮,連朽骨都能重新滋潤……
如果沒有将其做成滅世的武器,那這種神術一定能讓任何傷者恢複……甚至能起死回生!
如果是以前,羅蘭大概會以爲這是聖光——就是傳說中正義女神掌握的那種救死扶傷的神術。
可這樣的神術,卻是由阿茲·達哈卡引發的,而且是以一種滅世的姿态出現的。
被金色光芒掃過的地方,已經全部不一樣了。
或者說,是全部和以前相反了。
原本行動遲緩的亡靈全都變得活蹦亂跳,戰鬥力提升了好幾倍。
城外不再有任何鳥獸的聲音。
而烈獅城裏,凡是直接觸碰到那金色光芒的人,也都無一例外倒了下去。
他們身上完好無損,沒有任何傷痕,就連原本受過的傷都已經痊愈了,但他們……死了。
死得無聲無息。
還好溫蒂提醒了一句,大多數人在城牆的遮蔽下,躲過了那道橫掃一切的光。
烈獅城裏,大多數人活了下來。
但城外……沒有東西能遮蔽那種橫掃一切的光芒,再大的樹也不行。
而且,雖然城外的樹木看起來比以往更加蒼翠,但羅蘭能感覺到,那些樹,很可能也死了……
能夠治療一切,甚至能讓腐肉與枯木複蘇,但同時也會奪走所有生靈的靈魂……
這便是滅世的神術嗎?
讓死者複蘇,讓生者逝去?
生的極緻便是死?
羅蘭不知道。
但他現在至少知道,神術本身是沒有正邪之分的,有善惡的是人。
這種無比正派的‘治療術’,用到極緻便會毀滅世界。
而且,使用它的人,也就是卡瓦拉,大概從來沒想過用它來治愈傷患、拯救蒼生。
如果讓卡瓦拉再這麽下去,他會制造出多少殺戮?大地上能剩下多少人?
爲什麽全都隻想着如何毀滅呢?
就連阿絲塔莉娅,也總是讓自己清除邪惡,制造殺戮。
反倒是遇上李昂之後才明白,自己應該給人帶來生活的希望,讓人們心裏有憧憬,正義才會留在人們心中。
但李昂還能活下來嗎?
羅蘭擡頭看了看遠方,喃喃低語着:“李昂,你還活着嗎?”
溫蒂就沒有羅蘭這麽多愁善感,她隻想趕緊把李昂找回來——無論是死是活。
李昂被雷劈過,但卻重新回來了,溫蒂覺得李昂說不定還有救。
但問題是,現在城外的亡靈變得非常精神,戰鬥力至少翻了好幾倍,整個烈獅城沒人能出城了。
……
“他還活着嗎?”
在李昂倒下的地方,一個身穿重甲的大個子問道。
他看着全身毫發無傷,卻始終像個死人一樣沒有蘇醒的李昂,将他從樹下扶了起來:“他看起來很不正常……”
“當然不正常……中了‘聖光普照’……他已經失去靈魂了。”
一個女人騎在馬上淡淡的說道。
那匹馬,看起來是諾多精靈馬。
但這個女人,不是諾多精靈。
“那我們的靈魂爲什麽還在?”
那個大個子再次問道。
他帶着一群大塊頭,看起來也全都是梅滕海姆人。
“你還沒意識到嗎……聖光之下,活人會死,死人會活……這本就是用來逆轉戰局的終極武器!”
她對身後的大塊頭們說道。
“我們……對啊……我們原本已經死了……我一直忘記這一點。”
那個大個子喃喃的說着。
“走吧……我們離開這裏。”
那女人說了一聲,驅馬準備離開。
“馬爾蒂斯,你不去找阿茲·達哈卡了嗎?”
那個身穿重铠的梅滕海姆人問道。
“我們已經找到了啊……剛才那就是阿茲·達哈卡。海因裏希團長,從現在起你們自由了,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馬爾蒂斯看了地上的李昂一眼,轉身欲走,卻又突然回頭再看了一眼:“不對啊……把他給我吧,他看起來确實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