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曆357年10月。
烈獅城。
這是卡薇拉第一次來到這個被稱爲‘大陸中心’的都市。
但她很失望。
因爲她沒見到傳說中的繁容盛景,隻看到了遍地傷員,以及無數在戰争泥沼中掙紮了整整一年的憔悴居民。
城牆依然高大,但卻有些殘破,投石機與鑿牆車留下的痕迹曆曆在目。
城内已經看不到商販,也看不到什麽鮮衣怒馬的貴族,大概是都跑了吧……
隻有一個個精瘦的戰士和衣衫褴褛的民夫,依然在城内寬闊的街道中穿行。
看來無論哪兒都一樣啊,一旦戰亂降臨,隻有平民逃不掉,也無處可逃。
這是一座凋敝的城市,但仍然還算幹淨。
或許,沒有了貴族之後,城裏反而會幹淨很多吧……
畢竟貧民不會丢棄任何可食或可用的物件,就算是殘枝枯葉,也都會被收起來當柴火。
再加上現在是戰争期間,人與馬的糞便都被搜集起來作爲城防用品了,街上沒有了商鋪,酒館也沒什麽人,自然也就不會制造嘔吐物或是各種殘渣……
卡薇拉突然想起了羅蘭爵士說過的話——鄉村是沒有垃圾的,所有東西都有用途;隻有大城市才有那麽多垃圾,因爲城裏的生活不符合自然法則。
羅蘭爵士果然是個有智慧的哲人。
卡薇拉覺得。
就連羅蘭爵士所在的獅湖城,看起來都比烈獅城更讓人覺得安心——因爲獅湖城的街上,到處都有‘新黎明騎士’在巡邏。
而烈獅城内,大多數人都面有愁容,腳步匆匆。
不是在趕制兵器,就是在修理城防,個個都很忙。
那座高大的王宮看起來也不怎麽華麗,傳說中這不是個金色的宮殿嗎?爲什麽現在隻有斑駁的石牆?
那些黃金哪兒去了?
倒是王宮外的鸢尾花仍在開放,但反倒将這顯得有些樸素甚至破敗的宮殿反襯得更加冷清了。
宮殿裏沒看到多少侍從,侍女也很少,門口的侍衛倒還算精神,但也不是卡薇拉想象中的禦前侍衛那種全身銀甲的樣子。
大多數侍衛穿着紅色的鑲嵌甲,背着長弓,帶着盾牌,看起來很追求實用而不是美觀。
卡薇拉有些遺憾的歎了口氣——她是主動請纓專程來烈獅城傳信的,沒想到,見到的竟然是這麽樸實的一座城。
此時,卡薇拉正在王座廳外等待烈獅女王艾米的召見。
“卡薇拉小姐,陛下同意讓您參與禦前會議,請跟我來。”
一個魁梧的侍衛打開了門,向卡薇拉招了招手。
“西吉斯蒙德閣下,羅蘭爵士托我向您問好……”
卡薇拉躬了躬身。
那個侍衛是西吉斯蒙德——他目前擔任着烈獅城城防軍統領。
“哈……隻要你别再用你那把切人長刀對着我就行……跟我來吧,把武器插到架子上。”
西吉斯蒙德搖着頭指了指王座廳裏邊的武器架。
“抱歉……當初那是誤會,我那時候以爲您是凡斯凱瑞海賊……畢竟您當時在和那個‘尋厄者’并肩作戰。”
卡薇拉瞟了一眼西吉斯蒙德的下半身,随後把她的長刀插進了武器架。
那把長刀很奇特,長杆上套着一尺多長,手掌寬的寬刃,而寬刃又延伸出了一個尖銳的劍尖,整體是個不規則形狀。
同時,寬刃的刀背處還有一個鋒利的突刺——就像是一把普通的長柄寬刃刀,在其兩個平面無鋒的位置,被拉出了兩根尖刺。
這應該算是一種奇形長戟,可以捅刺,也可以砍殺,還能像戈一樣鑿刺。
這是卡薇拉的獨門兵器,是從獅湖城外的‘雷霆嶺’上撿到的。
這個‘雷霆嶺’其實就是李昂失蹤的地方,這是羅蘭爵士取的名字,說是爲了紀念勇敢的長河鎮公爵。
但卡薇拉其實從來沒有見過李昂,她隻從羅蘭口中聽過李昂的一些故事。
比如擊敗三先知,比如絞殺迦圖人,再比如引發雷霆并用鐵鏈套着惡魔一起承受雷擊。
羅蘭爵士從不撒謊,他說那都是他親眼所見。
卡薇拉覺得,一個能讓羅蘭爵士這樣聖潔的人都如此推崇的勇士,那應該确實是個傳奇英雄。
隻不過,這位傳奇英雄失蹤之後,烈獅王國卻有點慘。
去年八月,确認那位長河鎮公爵失蹤以後,烈獅王國被其它幾個國家同時宣戰了。就像一塊肥美的魚肉,誰都想來啃一口。
到了現在,烈獅城、哈林哥斯堡以及詭狐鎮以西的所有國土,全都相繼淪陷。
眼下,烈獅王國已經隻剩下了東部地區和北部灣。
羅蘭爵士在獅湖城建立了新黎明騎士團,随後與利奧弗裏克伯爵一起在詭狐鎮布置了防線,福瑟特爵士在獅湖城爲他們提供後勤保障;
白銀之手騎士團守在哈林哥斯堡,尋厄者剛铎也在那裏;
而烈獅城由戈德裏克大人指揮防守,西吉斯蒙德被任命爲烈獅城城防軍統領,服從戈德裏克的指揮。
所有人一起努力,總算是保住了烈獅王國的中軸線,使得烈獅城沒有被切斷聯系。
再加上巴克斯帝國的‘支援’,整個國家在這一年裏一直在持續抵抗,戰火一刻都沒有停歇過。
卡薇拉便是去年八月在獅湖城加入了羅蘭爵士的隊伍。
當時,卡薇拉從菲爾茲威的庫魯姆村去到了獅湖城,她是維迪斯大王雇傭的随軍廚師。
但在獅湖城,卡薇拉經曆了一場不堪回首的災難——在一個雷雨天,她在城内的一個庭院裏,被獅湖城裏的一群凡斯凱瑞海盜虐待了。
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遇上一群喝醉的凡斯凱瑞海盜,大概每個人都能理解,她會經曆什麽樣的虐待。
但并不是羅蘭爵士拯救了她,而是她自己拯救了她自己。
那些凡斯凱瑞海盜是維迪斯大王的部下,卡薇拉是在獅湖城被堕落者圍困的時候受到了虐待——這也是戰亂期間難免的事,一群認爲自己必死無疑的海盜,在絕望的時候什麽都幹得出來。
真說起來,李昂也要負一定的責任,要不是他把維迪斯引到獅湖城對抗艾格雷姆,卡薇拉也不至于遭此大難。
但卡薇拉沒有像普通女孩那樣尋死覓活。
她甚至在被虐待後仍然給那些海盜提供食物和酒。
直到他們全都喝醉之後,她把那些家夥全綁了起來,将他們全部去了勢,然後看着他們流血而死——有兩個中途不再流血的,她還在同一位置接着補了一刀。
那時候的卡薇拉手裏還沒有切人長刀。
而随後,維迪斯撤離了獅湖城,卡薇拉遇到了羅蘭爵士的隊伍。
那時候李昂剛剛失蹤,羅蘭爵士進駐獅湖城清理亂局。
見到她時,她正在被另一個無賴騷擾——海盜們之前扯破了她的衣服,她衣不蔽體的站在暴雨中。
她想讓大雨洗刷自己身上的屈辱。
但她狼狽的樣子引來了一些不懷好意的窺視……
羅蘭爵士趕走了騷擾她的無賴,并且驅逐了試圖靠近的所有人,還讓所有士兵都離開,讓她獨處在庭院淋雨,得到了最後的尊嚴。
當她走出那個庭院時,羅蘭爵士依然守在外面,背對着院門。
當時,羅蘭溫和的對她說:“女士,我聽說了你的事……也許是阿絲塔莉娅女神把那些凡斯凱瑞人送給了你,作爲對你勇氣的考驗,而你勇敢的度過了難關,這很令人欽佩。”
卡薇拉的眼淚當場就下來了。
她的家鄉庫魯姆村是菲爾茲威沿海的一個漁村,漁村的女孩當然沒受過什麽教育,那裏的男人也大多都比較野蠻——這是卡薇拉第一次遇到一個貴族男性用如此禮貌的方式對自己說話。
而且,她知道,如果自己回到了家鄉,那麽周圍的男人都會對她指指點點,甚至作出更邪惡的事。
她也知道,從此以後她會面對更多的暴力與惡意,大多數男人不會再給予自己任何尊重,也很難再尋覓到真正的伴侶。
但羅蘭爵士仍把她視爲尊貴的女士,而且一直彬彬有禮。
尊嚴是無價的。
卡薇拉從此成爲了羅蘭爵士的追随者。
隻不過,羅蘭不想讓女孩上戰場,不收卡薇拉爲戰士,所以她也和伊拉諾一樣,成爲了正義女神的祭司學徒。
在這之後,羅蘭帶着卡薇拉去了李昂失蹤的地方,也就是‘雷霆嶺’。
那時,艾米剛發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搜尋令,羅蘭也想試着再找一找有沒有什麽蛛絲馬迹。
這次搜尋是真正意義上的挖地三尺,整個雷霆嶺幾乎被刨平。
與李昂有關的線索沒找到,但卡薇拉找到了一把長刀。
這把長刀原本應該是一把質量非常好的寬刃大刀,也就是帶長柄的平頭砍刀。
但卡薇拉找到它時,它的刀頭已經被擊碎了,而且和一些亂七八糟的碎片溶在一起——這大概是雷霆造成的,因爲木杆反而沒事,還顯得特别結實的樣子。
雖然這算是一把殘破的武器,但卡薇拉覺得很趁手,于是将其背到了身上。
随後,她與尋厄者剛铎發生了一點沖突。
剛铎其實也是來幫忙的——他也想找到李昂。
可卡薇拉認爲剛铎也是個凡斯凱瑞海盜,她恨海盜,恨一切海盜,也恨一切菲爾茲威人!
若不是維迪斯走得快,卡薇拉甚至會在飯菜中下毒,将維迪斯的大軍一個個全部閹掉!
結果剛铎被迫和卡薇拉打了一場。
離譜的是,剛铎竟然不是卡薇拉的對手!
準确的說,是不願傷人束手束腳的剛铎,不是那把殘破的長刀的對手——剛铎試圖打飛卡薇拉的兵器,卻在砍中那把長刀時,将自己的兵器砍斷了!
那把被雷擊之後看起來亂七八糟的長刀,居然異常鋒利。
若不是西吉斯蒙德及時出手救人,剛铎差點就被閹掉——其實西吉斯蒙德因爲救人都差點被卡薇拉閹掉,因爲他長得也很像凡斯凱瑞海盜……
但好在并沒有造成什麽真正的事故,隻不過從那以後卡薇拉便有了自己的名号——閹人者。
而那把長刀也在之後被重新打磨,成爲了爲卡薇拉量身打造的專屬兵器——切人長刀。
她的長刀基本上專挑對手的下三路……對男人威懾力相當大,雖然她的武藝算不上多好,但誰都不敢跟她單挑。
所以此時,西吉斯蒙德甚至都不太敢走在卡薇拉前面……
“陛下,卡薇拉小姐到了。”
西吉斯蒙德側着身推開了禦前會議室的門。
圓桌前隻坐了四個人。
女王艾米坐在首位,沒帶王冠,臉色憔悴,但目光已經變得極爲銳利。
她的右側是戈德裏克,戈德裏克胸前别着一枚金色胸針,雄獅揮爪樣式的胸針——那是‘國王之手’,也就是首相的勳記。
但首相職務或許并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好處,這一年裏,他已經從滿頭黑發變成了兩鬓斑白的模樣。
艾米左側是阿琳娜,她依然是那幅書卷氣十足的樣子,隻是不再微笑,有些沉默。
最後一個人是埃裏克,他面前擺着一本厚厚的記錄簿。但他不是書記官,現在的禦前會議沒有書記官……
埃裏克現在是烈獅王國的貴族院總管——實際上就是後勤總管。
“卡薇拉,請坐。”
艾米的聲音很淡漠,她大概很久沒有笑過了:“羅蘭爵士遇到了什麽麻煩嗎?是詭狐鎮頂不住了嗎?”
“不,沒有人進攻詭狐鎮。羅蘭爵士讓我帶來這封信,這是在一個異端身上取得的戰利品……”
卡薇拉也嚴肅起來,她從懷裏摸出一個紙卷遞給了戈德裏克:“同時,他認爲,那些異端似乎聽命于一個小女孩!”
戈德裏克展開紙卷念道:“十月底,黛妮絲陛下将親自領軍重回烈獅城,做好準備。”
“沒了嗎?誰寫給誰的啊?”
埃裏克有些奇怪的問道。
“沒了,不知道是誰寫給誰的。但黛妮絲今年才十歲啊,她怎麽領軍?”
戈德裏克将那紙條翻來覆去檢查了幾遍,放到了桌上,滿臉疑惑。
黛妮絲就是烏爾裏克那個小女兒,艾連和皇後生的那個,那孩子現在被布倫努斯立爲了國王……當然,是沒得到貴族們承認那種。
但如果布倫努斯攻克了烈獅城,那黛妮絲肯定能得到很多貴族的承認……
所謂的正統與叛軍,主要是看誰拳頭大而已。
“我确實遠遠看到過一個小女孩出現在異端當中……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您所說的黛妮絲——所以老師才會讓我過來親口告訴你們。”
卡薇拉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大概這麽高,十歲的話……應該差不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