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加爾。
這是一座規模很大而且看起來很熱鬧的城市,甚至比烈獅城還要熱鬧。
衆所周知,一座城市如果有很多人願意去,要麽是因爲那裏足夠安全,人身财産能得到保護;要麽是因爲那裏足夠混亂,能找到很多刺激……
而辛加爾,顯然是後一種。
這座城市的外城牆上挂了一長排破爛的屍體,幾乎已經被密密麻麻的蒼蠅完全覆蓋,有風吹過時,晃動的屍體上就會騰出一蓬黑霧。
腐爛的屍體合着腐敗蔬菜的臭味彌漫開來,與市場中充斥着香料和鴉片的味道混在一起,構成了屬于辛加爾的獨特氣息。
隻有草藥攤中會流露一些來自異國的奇異芳香——聞了以後會頭暈的那種。
小吃販子扇動着髒兮兮的草帽叫賣着肉串,被竹簽穿起的肉類在以牛馬糞爲燃料的火爐上烤得滋滋作響直冒油光,不過這些肉的來源相當可疑……
一捆捆絲綢擠在櫃台上,但不少緞面都能看到斑斑血迹。
武器商人那裏也大多都是一些用舊的兵器,基本每件兵器上都有洗不淨的黑褐色污漬。
有些一看就知道是不法之徒的德夏人,也在辛加爾的市場上公開出售他們的戰利品——有被砍破的服裝鞋帽,也有變形的金銀首飾,甚至還包括一些帶有明确紋章的盾和铠甲。
毒販們直接在大街上擺出了煙槍和草席,不少瘾君子正側躺在草席上當衆吞雲吐霧,而且草席旁邊似乎還有人規規矩矩的排隊等候——這大概是整個亂哄哄的市場裏能看到的最‘遵守秩序’的一幕。
市場的最中間是個巨大的展台,奴隸販子們正揮舞着鞭子在上面展示着他們的商品——一些被捆着手腳的青壯男女,全都赤條條一絲不挂,在展台上被顧客們檢視着身體的每個部位,販子們時不時的還會掰開奴隸的嘴讓客人們看看牙口。
當然,這種公開出售的奴隸都是低檔貨,奴隸展台的隔壁就是賣馬和驢的牲畜市場,兩邊的販賣流程看起來完全一緻。
進入市場的顧客相當多,但那些頭纏白布的本地人大多數都捂緊了錢包,并把手放在了劍柄上,似乎是在時刻提防着身後。
而外地來的顧客……祝他們好運吧。
反正周圍那些看起來人畜無害的頑童正在等待時機,偶爾他們袖子裏會不慎露出一些可疑的小玩意——用來割錢包的小刀片。
除了市場,大街小巷中也充滿了各層人士。
有大熱天依然穿着黑色铠甲戴着角盔的騎士團成員;
有全身綠色蝰蛇裝束的拜蛇教武士;
還有披着褐色鬥篷的異教徒、提着長柄刀的戰士、把玩匕首的黑衣人……
這各式各樣的人看起來差異很大,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具備同樣的神态——那種長期殺人放火的暴徒才具備的危險眼神。
這些異端和殺人犯在街上暢行無阻,而城内那些戴着尖頂盔杵着長矛的守衛對此完全視而不見。
街上有很多高大的庭院,看起來是各個組織的總部駐地,但幾乎都沒有門衛,大概本來就不會有人敢于在這些庭院門前停留——就連城内的守衛都避開了那些庭院的門口。
謀殺的契約公開張貼在辛加爾的各個酒館裏,有些酒館的門外也貼了一些……時不時會有人去看上兩眼,但大多會很快離開,或許他們隻是在看自己的姓名有沒有出現在牆上。
而城市中那些更破舊的小巷裏,肮髒的野狗與年幼的孤兒厮打在垃圾堆中,一些紅色兄弟會的成員正在旁邊指指點點,他們在從這些年幼的孩子中募集成員。
一些失足婦女穿着豔麗而暴露的裙子站在低矮陰暗的房屋門口,爲了幾個銅闆提供着特殊服務,她們中的大多數都帶着面紗,大概是爲了遮蓋某些痛苦與疾病的痕迹。
穿着破爛長袍的‘先知’也在巷子裏鼓吹着相信邪教的好處,而他們身後那個比長袍更破爛的小廟中,正在公開進行着活人祭祀,烈火與鮮血或許确實能爲他們帶來一些信徒。
隻有那些一眼看去就是瘋子的人才能在這些窮街陋巷中暢行無阻。他們的瘋狂也許是由接觸神明導緻的,也許是毒藥造成的,但無論如何,隻有瘋子不可侵犯……
瘸腿乞丐的呻吟乞讨聲,小販們油膩的叫賣聲,妓女們悅耳的攬客聲,野狗被踢中後的嗚咽吠聲,受害者的憤怒嘶吼聲,各種口音的祭司詠唱聲……
這一切,構成了名爲‘辛加爾’的交響曲。
不和諧,但,很“自由”。
而在辛加爾的最中心,一種帶有不詳節奏的手鼓聲,驅動着這座城市的心跳。
但城中心并不是城主的城堡,而是一座比城堡更高大的豪華建築。
辛加爾的城主名叫塔希爾,這是一位哈裏發。
雖然名義上他是爲‘巴哈德汗’卡丹服務,但他的服務差不多僅限于定期嘗試在城中發布一點新命令,并把‘不法之徒’釘死在城牆上。
腐爛的屍體惡臭甚至彌漫到了城鎮中的富人區,但隻要塔希爾還在按時上供,卡丹大汗就很少幹預辛加爾的事,因爲他知道即便是他出動軍隊也不可能征服辛加爾城中的勢力。
事實上大多數潘德人都認爲,辛加爾與其說是德夏公國的領土,還不如說是遊離在秩序與道德之外的自由領地。
因爲卡丹大汗和哈裏發塔希爾頒布的命令與律法,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爲居民們的閑聊提供一點話題,這座城市的權力與正義完全是由第納爾決定的。
而這座城市裏,擁有第納爾最多的人可不是城主塔希爾,而是一位名叫‘拉蒙’的奴隸販子——所以,拉蒙才是這個城市裏的‘正義使者’,也是辛加爾真正的話事人。
弗魯茲的捕奴團,是因爲一筆懸賞而不遠千裏到諾多森林作案。
而發出懸賞的這個人,就是拉蒙。
拉蒙的名氣相當大,事實上拉蒙這個名字,比德夏公國的統治者‘巴哈德汗’卡丹的知名度還要高。
因爲他是辛加爾最大的奴販,也是整個潘德大陸最大的奴販與贖金經紀人。
或者說,他是辛加爾所有奴隸商人的代言人。
就連李昂都很熟悉拉蒙這個名字,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
拉蒙的綽号是“好兄弟”——前世,玩家們開玩笑時會說這個綽号,因爲玩家們得到俘虜之後都會賣給他,跟拉蒙見面的次數是最多的。
但來到潘德大陸之後,李昂發現一個奇妙的巧合——拉蒙居然真的有‘好兄弟’這麽個綽号。
不過這并不是因爲他和兄弟會有什麽瓜葛,事實上拉蒙并不是紅色兄弟會的人,隻不過他的販奴事業做得比所有的紅色兄弟會代理人都更成功。
他讓辛加爾的奴隸市場成爲了整個大陸購買奴隸的第一選擇,是辛加爾所有奴販公認的領頭人。
拉蒙能得到‘好兄弟’這樣的綽号,主要是因爲他擅長和人交朋友——凡是那些無視他的‘友誼’,不願意把他當成‘好兄弟’的人,通常過不了多久都會變成奴隸被賣掉,或是直接離奇失蹤。
嗯,也有可能被找到——比如在辛加爾背後的湖面上找到一具泡得發漲的屍體。
辛加爾的前六任法官,有五任就是這麽在湖面上找到的。
而最後一任法官,堅決的執行了最公平的辛加爾式正義——由塞到手裏的第納爾數量來決定的那種,因此這位法官已經平平安安的當了好幾年正義判決者了,成爲拉蒙的好兄弟以後,日子過得相當滋潤。
所以,拉蒙必須是‘好兄弟’——所有辛加爾人都承認這一點,包括城主塔希爾……
那座比塔希爾的城堡還要高大的豪華建築,就是拉蒙的産業。
那看起來是一座豪華酒店。
或許那也确實是整個潘德大陸最豪華的酒店。
畢竟,這棟占地近十畝的大型建築,光是地面以上的部分就有六層,提供了三百個豪華套房,足以讓上千人舒适的入住。
但事實上,地面以下才是這棟建築真正的主體。
地下一共有三層,每一層都有不同的密室。
那是拉蒙的奴隸拍賣場,與辛加爾市場内的低檔奴隸展台不一樣,這裏是全大陸唯一能銷售那些‘頂級貨’的地方——比如那些血統高貴的貴族少女,亦或是容顔絕美的諾多少女。
眼下,拉蒙正在一個小型的豪華密室,将一杯酒遞到了一個身穿貴族長袍的中年男人手中。
他身後的舞台上,有一些戴着面紗——或者說是隻戴着面紗的女孩,正在拍打着手鼓,節奏很歡快。
“好兄弟,你确定弗魯茲真的能弄回諾多貴族少女嗎?”
這個身穿貴族長袍的人四五十歲的樣子,長得魁梧而油膩,但滿臉都是金色的胡須,頭發也是金色的,顯然并不是德夏人。
他左右還坐了兩個身材火辣穿着暴露的女人在搔首弄姿,但他目前似乎對身旁的女人并沒有什麽興趣,隻輕輕抿了一口酒,把杯子放到了桌上。
“我半小時前剛得到他的消息,他已經得手了——畢竟他前幾年就弄到過諾多少女……我很懷念當年那場拍賣會……”
拉蒙搖了搖杯子裏的紅色液體,看起來似乎确實對往事有些懷念。
“那是您的拍賣場打響知名度的成名作,我當然也知道……可那隻是三個精靈少女,并不是諾多貴族……我需要的可是貴族少女!您也知道,讓一支大軍從王國境内通過很不容易,我擔了不少風險……”
油膩的貴族伸手推開了旁邊拿起酒杯打算喂到他嘴邊的女人。
拉蒙拿着酒杯的手晃了晃,兩個女人很識趣的的離開了。
“艾爾德弗萊德,我的朋友,你要相信第納爾的力量……雖然弗魯茲是個厚顔無恥的混蛋,但隻要有足夠多的第納爾擺在他面前,他就肯定能把你需要的貨帶回來……”
拉蒙看起來對弗魯茲的捕奴團相當有信心。
或者說,是對第納爾有信心。
他朝艾爾德弗萊德舉了舉杯子,示意請酒。
“可是,他什麽時候能把貨弄回來?……好兄弟,我可沒有太多的時間……”
艾爾德弗萊德看上去比較急,端起酒杯卻并沒喝。
“說實話,艾爾德弗萊德,我有點不明白……您爲什麽會這麽着急?而且您這樣的貴族,爲什麽會花這麽大的價錢買一個奴隸?”
拉蒙搖着頭笑了笑:“我能看出來您并不喜歡美色……”
“好兄弟……我隻是對庸脂俗粉沒興趣而已,諾多精靈我還是很有興趣的……”
艾爾德弗萊德搖頭笑了笑,眼裏有些許警惕。
“艾爾德弗萊德,看樣子伱是對我很不信任啊……我這裏有全大陸最頂級的美人,但你連她們的正眼都沒瞧過……而且你要的可是諾多貴族少女——如果隻是爲了得到諾多精靈,那麽任何諾多少女都差不多,爲什麽你單單隻要貴族少女?”
拉蒙收起了笑容,起身湊近到艾爾德弗萊德面前,一字一句的說道:“朋友,你該不會是……不想和我繼續做好兄弟了吧?”
艾爾德弗萊德的臉皮抽搐了幾下,但随後笑了起來:“好兄弟,别開玩笑,這裏的鼓聲太響了,我幾乎聽不清你的聲音……”
拉蒙也笑了笑,揮了揮手,身後拍打手鼓的那些隻戴了面紗的女孩全部離開了密室。
“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了,艾爾德弗萊德,告訴我真正的原因——我知道你絕對不是最終的買主!”
拉蒙身手拿過酒瓶,在艾爾德弗萊德拿着的杯子中倒滿了酒。
“好吧,說實話,我要把諾多貴族少女獻給國王!是我的國王想要……啧……這酒真不錯!”
好兄弟親自倒酒,艾爾德弗萊德當然不能拒絕,端起來抿了一口,随後大概覺得确實很好喝,然後再次多喝了一口。
“獻給國王?你是說烏爾裏克?難怪會有那麽多傭兵團進入諾多森林……我還以爲你們烈獅王國雇傭那麽多傭兵團是爲了剿滅某個諾多族群……”
拉蒙顯然也很意外:“烏爾裏克爲什麽會想得到精靈貴族少女?總不會是爲了和精靈聯姻吧?”
“哼哼……國王做事又不需要向我彙報……”
艾爾德弗萊德搖搖頭,看樣子不想透露什麽機密,但臉上卻出現了一絲猙獰:“但我得抓住這次機會!也許你不知道,我之前被烏爾裏克勒索了!”
拉蒙皺了皺眉,然後很快的反應過來:“烏爾裏克國王勒索了你?是爲了弄到足夠的第納爾招募傭兵團?你的凱爾萊丹堡這些年挺富裕的,國王來借錢也很正常……”
“不是借錢,而是要挾——烏爾裏克知道我把境内平民賣到辛加爾爲奴的事兒,他用這事要挾我,讓我出十萬第納爾!否則我不僅會失去爵位與領地,還會身敗名裂……”
艾爾德弗萊德咬牙切齒的說道,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那你還打算滿足國王的願望?我覺得你不像是那麽寬宏大量的人啊……”
拉蒙搖了搖頭,嘴角再次帶起了一絲笑意,拿起酒瓶再爲艾爾德弗萊德斟了一杯。
“滿足他的願望?哈哈哈……拉蒙,好兄弟,我花錢從你這裏買下來,當然是爲了用更高的價錢賣給他!我得把被他敲詐的那筆錢賺回來!還得……嗝兒……給我更高的地位!”
艾爾德弗萊德端起酒杯看了看,打了個酒嗝,然後挑了挑眉又喝了一杯。
顯然,這酒真的很不錯,甚至會上瘾,而且艾爾德弗萊德看起來似乎有點迷糊了。
拉蒙皺了皺眉:“你要轉手做生意賺差價,這我可以理解……可是,一個諾多貴族少女就能讓烏爾裏克給你更高的地位?他不是這種人吧……到底什麽原因?”
“因爲諾多貴族中的處女……嗝兒……處女的血能治好國王的病!……如果我能弄到諾多貴族少女,我就能……嗝兒……反過來脅迫烏爾裏克!”
艾爾德弗萊德好像有些瘋癫了,什麽話都開始往外說。
拉蒙臉上有了深深的笑意,聲音變得更輕柔:“那,國王一定願意出很多錢吧……”
艾爾德弗萊德斜着嘴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純潔的諾多貴族少女……嗝兒……三十萬第納爾……”
他歪歪扭扭的倒了下去,酒杯也掉落到地上。
紅色的液體從杯子裏灑到地毯上,卻将原本同樣是紅色的地毯染成了青灰色。
這絕對不是葡萄酒,大概是某種緻幻劑!
拉蒙微笑着看着倒在地上陷入迷醉狀态的艾爾德弗萊德,搖了搖頭:“既然這麽賺錢,我怎麽能讓你賺這個差價呢?好兄弟……”
他吐了口氣,拍了兩下手。
聽見拉蒙擊掌的聲音,幾個黑衣人出現在了密室門口:“拉蒙大人。”
一個小頭目模樣的黑衣人低着頭進來,看樣子他們對拉蒙既恭敬又畏懼,這個小頭目向拉蒙說話的時候連頭都不敢擡。
“把這位男爵丢到拍賣場去,通知凱爾萊丹堡,讓他們拿一萬第納爾來贖人!”
“讓所有兄弟集合,我們去‘迎接’一下那批昂貴的貨物……按照弗魯茲的習慣,他應該會帶一小隊人先回來吧?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