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巴克斯帝國有了重大的人事調動。
利維尤斯總督被調派至盾風堡壘,馬略皇帝要求他在一年内攻陷白鹿堡,以自證清白。
這對于一個總督而言已經是比較重的懲罰了——既是降職,也是降權。
盾風堡壘是純粹的軍事要塞,沒什麽居民,所有補給都依賴帝國,基本上沒有刮地皮的機會。
想要達成一年内攻陷白鹿堡的目标,這也使得利維尤斯不可能喝兵血吃空饷,反而必須自己想辦法籌集到更多的兵馬。
凱洛斯總督将依然擔任帝國元帥,但他目前的軍務方向,是肅清國内的叛軍‘德谟斯希·奧古斯都’。
而賈斯特斯總督沒有受到影響,依然在主持馬略皇帝的改革政策。
莎拉最近一直在巴克斯境内查探消息,她給領主大人帶回了這些信息。
很顯然,凱洛斯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或者說,得到了領主大人計劃中的結果。
既然巴克斯帝國方面隻會面對利維尤斯總督這一個敵人,那麽李昂根本不擔心。
白鹿堡足以守得住。
而莎拉同一時間帶回來的,還有一個奇怪的消息——巴克斯帝國竟然在傳頌李昂的所謂豐功偉業,而且傳得很神……
比如有人說他是戰無不勝的将軍,有三頭六臂,一頓飯要吃掉五個小孩子……
也有人說他帶領的士兵個個都是高達兩米的惡魔,力大無窮而且兇殘無比,一拳能打死八匹馬……
還有人說他身手卓絕,是天下第一的劍聖,能同時使六把巨劍,基本上想砍死誰就能砍死誰……
反正基本上就是往妖怪頭上靠攏,‘李昂’這個名字在巴克斯境内已經能止小兒夜啼了。
莎拉帶回這些傳聞的時候還恭喜了領主大人——在她看來,領主大人能有這樣的名氣,是敵對國家對他的承認……
雖然不明白巴克斯帝國爲什麽要流傳這些謠言,但領主大人也沒有太在意——把敵對國家的将領妖魔化,這本來就是正常行爲,以訛傳訛之下,會變成妖怪形象也是難免的。
奧登伯爵以前在敵國眼裏就是妖怪一般的存在,就連李昂沒見到奧登前都以爲應該是個粗豪的猛男,誰知道是個幹瘦老頭。
雖然并不知道自己這麽個小角色爲啥也能有這種待遇,但這并不值得奇怪,大概是因爲自己讓巴克斯的三個總督都印象深刻吧。
可就在領主大人以爲可以過上一段難得的安甯時光時,從烈獅王國内部傳來了意外的變故。
在七月中旬最熱的時節,一大群獅騎士來到了白鹿堡,并且圍住了白鹿堡的主樓。
領軍的是長河鎮代理政務官馬爾伯特勳爵。
馬爾伯特勳爵是布倫努斯公爵的長子,而布倫努斯公爵,就是獅騎士團現任大團長。
他給李昂帶來了一封信。
随信而來的,還有一個裝滿第納爾的大箱子。
信的内容是:“李昂·格裏芬閣下,感謝您爲帝國作出的貢獻。您爲帝國提供的物資,如今已全部應用到了帝國的各處戰場。您幫助光輝十字騎士團,以及爲了帝國安危英勇奮戰的行爲,也應該得到表彰。爲此,我代表帝國向您授予‘長河鎮将軍’職務,并贈予一萬第納爾,以感謝您爲帝國所作出的傑出貢獻。希望您在烈獅境一切順利,我的朋友。”
落款是“巴克斯帝國皇帝手書,蓋烏斯·馬略”。
這是馬略皇帝的親筆信。
甚至全文都沒有用‘令’、‘谕’之類的居高臨下的字眼,而是很平等的言辭。
這就很罕見了……
更罕見的是那個職務——長河鎮将軍,這特麽的完全就是在搞事情!
“李昂閣下,我在出遊的途中遇上了一輛馬車,但看到我的旗幟之後,這輛馬車的主人就逃跑了……我在馬車上看到了這封信和這個箱子。很抱歉,出于警惕,也出于好奇,我看了這封信。所以現在,您大概應該解釋一下,巴克斯帝國的馬略皇帝,爲什麽會給你這麽高的封賞?”
馬爾伯特勳爵說得還算客氣,做派也很客氣,他沒有強行闖入,而是以正常拜訪的方式進入了百鹿堡的領主大廳。
但他身旁的獅騎士們,卻全副武裝。
而且,這些獅騎士從麥香領方向過來,但李昂和艾米卻沒有得到麥香領的傳訊。
很顯然,馬爾伯特完全沒有在麥香領停留,甚至沒有向麥香領的人表露任何目的,而是直接帶着獅騎士們以奔襲的方式踏入了白鹿堡。
敵國的皇帝親手寫信,私下封賞李昂爲将軍,而且信中的意思很明确,李昂‘爲帝國作出了傑出貢獻’……
單看這信的話,大概算是馬略在向李昂表達感謝,而且李昂能理解,那一萬第納爾是爲了感謝他及時提供了那幾車皮料。
但問題在于,内容的誤導性實在太強了。
而且當一晚上志願者,然後提供幾車皮貨,也不至于封個‘将軍’那麽嚴重啊……
再說送達的地方也有問題——這封信壓根就沒有被送到麥香領或白鹿堡。
這明顯是馬略皇帝刻意而爲的。
如果這封信是直接送達到白鹿堡或麥香領,沒讓其他領主看到,那倒也沒什麽問題,畢竟信上所說的其實都是事實。
但這封信卻被刻意的落在了馬爾伯特勳爵手裏。
這很明顯是馬略皇帝的離間計,而且還是一句謊話都沒有寫的那種……
恐怕任何人看到這封信都會以爲李昂叛國了!
畢竟一個皇帝通常是不至于爲了離間一個小領主而專門親筆寫信陷害的,對一個皇帝而言,這種親筆信是很少出現的,真要寫也是寫給賈斯特斯這樣的重臣加好友。
馬爾伯特勳爵雖然平日裏都隻是在遊山玩水尋歡作樂,基本不管事,但涉及叛國,他還是會重視的……
結果,他現在親自訪問了白鹿堡,向李昂轉交這封信。
随他一同前來的,還有大半個獅騎士團……
他甚至都沒有扣下那箱第納爾。
“如果我說這是馬略皇帝的離間計,你信麽?”
李昂在看到信的第一眼就反應過來,之前巴克斯帝國境内将自己妖魔化的事兒,大概就是在爲這封信做準備。
但這屬于陰陽皆有的計謀,很不好解釋啊……
“我倒是願意信……可我不理解巴克斯的皇帝爲什麽要故意針對您這樣的男爵——如果是針對我父親,我倒能夠理解。”
馬爾伯特搖了搖頭,眼裏有了些譏诮。
确實。
獅騎士團的大團長,峭岩灣領主,目前整個烈獅王國勢力最強的布倫努斯公爵都沒有得到這種待遇,一個小小的男爵,憑什麽?
巴克斯皇帝憑什麽會親手陷害一個小男爵?
李昂歎了口氣:“好吧,我知道這不太容易解釋,那麽馬爾伯特閣下,您需要我怎麽做?”
“李昂閣下,我也不願意相信您會叛國。但您被馬略皇帝封爲将軍……這可不是什麽低級職務!我認爲您至少應該去烈獅城,親自向國王陛下解釋解釋——這也是我帶獅騎士團的來意,我一直對您以禮相待,希望您不要讓我爲難。”
馬兒伯特看起來确實沒打算爲難李昂,他确實也一直在以禮相待,有事說事,沒有帶半點别的情緒。
但獅騎士團的人,看起來卻都很警惕。
李昂甚至看到領頭的兩名騎士身上帶着鐐铐——他們得到的命令,恐怕不是讓李昂自辯,而是将叛逆抓捕歸案……
隻不過獅騎士們都知道李昂的身手和膽量,而且馬爾伯特勳爵肯定知道李昂在東部地區的實際地位,大概都不想輕易發生正面沖突。
但饒是領主大人有舌泛蓮花的本事,眼下也真的沒法自辯……
“這真的是污蔑!這封信是巴克斯的陰謀!馬爾伯特,你應該明白李昂是無辜的!”
艾米頭上已經急出了汗,對馬爾伯特拼命解釋。
馬爾伯特勳爵搖了搖頭:“艾米小姐,您幫助李昂男爵在艾爾郡處理了這麽久的政務,伱應該也明白,我作爲長河鎮政務官,不可能對這種事情視而不見。我也願意相信李昂男爵,但我的職責如此,請不要阻攔公務……”
這算是說得非常客氣了,馬爾伯特看起來确實沒帶什麽敵意。
随後,馬爾伯特又看向領主大人:“李昂男爵,據我所知,您前些日子确實去了巴克斯境内,對吧?”
李昂眼神一凝,這小子并不是成天遊山玩水,而是一直在觀察東部地區的動向?
“馬爾伯特勳爵消息可真靈通,我确實去過一趟巴克斯……行吧,我知道我沒法解釋了,你們能不能到外面等我一會,我跟艾米交代一下公務就跟你們走……”
李昂朝着大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馬爾伯特點點頭:“李昂男爵最好快一點,我們在外面等您。”
随後,他帶着獅騎士們離開了主樓。
“李昂,你真的打算跟他們走嗎?這是帝國的陷阱,他們就是希望您離開領地……”
艾米緊緊的皺着眉頭,也不稱老師了,她能意識到李昂面對的危險。
因爲她知道,這不是污蔑,那封信是真的——馬略皇帝就是故意這麽做的。
這與李昂用兩張欠條引起巴克斯人懷疑兩個總督所用的方式是相通的,可以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必須去,否則就真的變成叛逆了……獅騎士團可不會随随便便到白鹿堡來,國王下的命令肯定不是讓他客客氣氣的跟我說話。”
“那,你……唉……我要怎麽做?”
艾米沒有再争執,而是直接了當的問起了李昂的計劃,她知道這種時候說其他的沒什麽用,先解決問題才是正理。
“艾米,讓安森把麥香領的一切都遷往白鹿堡,讓羅蘭爵士守好白鹿堡,讓萊絲麗把車隊裏的精銳聚集到烈獅城去。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聽到有人在傳我叛國的消息,那就立刻點燃白鹿堡的烽火。無論有沒有見到敵人,都要一口咬定巴克斯帝國正在進攻白鹿堡!”
李昂皺緊了眉頭快速交代着。
“我明白了。可是,你孤身一人跟他們去烈獅城,如果被陷害……”
艾米點點頭,但對李昂的安危相當焦慮。
“裏薩迪蘭會跟着我的……他不會讓我有生命危險。但你要記住,除了戈德裏克大人之外,誰都不要相信!戈德裏克大人不在場的話,别讓其它任何部隊進入城内!”
李昂把自己的佩劍遞給了艾米:“幫我保管好它,我會回來的。”
艾米有些無助的接過劍:“你不帶武器嗎?”
“帶了也沒什麽用,隻能添麻煩……把火藥袋子給我吧,那可能更有用一點。”
李昂将裝有火槍引火藥的皮口袋挂在身上,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密封的小陶罐放入懷裏,随後朝外走去。
“烏爾裏克國王會不會借機對付你?”
艾米突然問道,神色有些悲哀,聲音也很低落。
李昂笑了笑:“也許會吧,大概還會有那幾個公爵。我的麥香公司很值錢的……誰不想要财富呢。”
艾米點了點頭,聲音更低了:“國王有個兒子,叫阿蘭裏克,就住在烈獅城貴族院。”
“李昂……”
艾米在背後可憐巴巴的叫了一聲。
李昂回過頭。
艾米輕輕的給了他一個擁抱,在他的頭盔上親吻了一下。
“女神的吻會帶來好運的。”
李昂微笑着點了點頭,轉身打開了門。
“李昂男爵,可以走了嗎?要不要帶上些随從?”
馬爾伯特勳爵面帶微笑的等在門外。
“走吧,我沒有随從,不用帶其他人。”
領主大人回頭看了一眼白鹿堡的主樓,随手從馬廄裏牽了匹迦圖馬,直接跟着獅騎士們出了城。
主樓的陰影中,一個背着弓箭的黑衣人很快閃身出來,從側面的暗門離開白鹿堡,在道路旁的森林裏,隔着近百米寬的麥田跟上了領主大人。
這是裏薩迪蘭。
……
鷹爪堡。
這是位于獅湖城東背方的邊境城堡,再往東就是迦圖草原了。
這是凱德倫男爵的領地。
這位男爵的家族聯姻極爲廣泛,與王國境内許多的大貴族都有那麽點拐彎關系。
比如阿爾瑪公爵算是他的連襟——兩人的妻子是表姐妹;
布倫努斯公爵是他的堂姐夫;
艾爾夫萬公爵的妻子貝拉夫人是他的表姨;
還有已經死了的埃爾德雷德男爵,算是他的妹夫——雷尼爾的母親是他表妹。
這關系網,把烈獅王國的高級貴族覆蓋了一大半。
這種情況在大多數時候都對凱德倫男爵很有幫助,也讓他得到了鷹爪堡的領地。
但在烈獅王國的多事之秋,這種大範圍聯姻就未必是什麽好事了。
阿爾瑪公爵因貝拉夫人陷入異端官司,埃爾德雷德男爵叛國被殺,作爲他們的親戚,凱德倫男爵也會遇到不少麻煩。
比如,經常被傳喚作爲證人……
由于和貝拉夫人與阿爾瑪公爵都有親戚關系,他肯定是會經常被國王叫去問話的。
凱德倫男爵這段時間就一直往返奔波,爲阿爾瑪公爵四處奔走。
現在,阿爾瑪公爵終于被允許離開烈獅城,凱德倫也總算回到了自己的領地。
“凱德倫,多虧你這段時間的幫助,我會感謝你的。”
阿爾瑪公爵看起來有些滄桑,但兩眼依舊炯炯有神。
他已經沒有再穿着印有金獅的定制铠甲,而是穿了一身遊騎兵的裝備,也就是号角召喚遊俠團的巡林者甲。
他被剝奪了使用金獅作爲裝飾的特權——他不再是烈獅王國的第一公爵了。
這是他能夠快速從官司中解脫出來的原因,他用承諾不再試圖涉足獅騎士團的代價,換取了負責調查異端問題的布倫努斯公爵快速結案。
如今的阿爾瑪,在獅騎士團大團長人選上将毫無話語權。而布倫努斯公爵,大概能在獅騎士團大團長位置上坐到死。
而在兩個公爵之間奔走見證的,就是凱德倫男爵。
“大人,别太客氣,您要保重……看開一些,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算是壞事,至少福瑟特表現出了繼承家業的能力。”
凱德倫言辭懇切的勸着阿爾瑪。
阿爾瑪公爵輕輕搖了搖頭,眼神有些落寞。
他在這幾個月裏,被卷入異端風波失去了長河鎮,遭遇了親兒子福瑟特的背叛,聽到了私生子福歇爾的死訊……
還被布倫努斯公爵要挾,失去了在獅騎士團的影響力。
對于一個年過六旬的老頭而言,沒有崩潰到失去理智,就已經算是極爲堅強了。
“我可不會讓一個陷害自己親爹的人繼承家業……凱德倫,希望你能支持我,我要拿回屬于我的一切!”
阿爾瑪咬着牙,眼裏露出寒光:“我這一生不知道什麽叫認輸!”
凱德倫搖了搖頭:“大人,獅湖城的駐軍,以及之前白鹿堡的駐軍,目前都在福瑟特手裏,獅湖城重騎兵也在他控制之下,那加起來足有兩千五百人的軍力。而您現在隻有這幾十名随從……”
“哼哼,你以爲一個大公就僅僅隻有這麽點實力嗎?烈獅境幾個大城的紅色兄弟會都會幫我——那是至少一百名無賴騎士和數不清的人手。而且,隻要我能出現在獅湖城,你覺得誰敢向我動手?”
阿爾瑪看上去依然保有着獅子般的鬥志與威勢。
但凱德倫仍然搖了搖頭:“大人,紅色兄弟會的人打探消息或是掙點錢倒是容易,但在這種事情上會起到反作用的,您應該明白的……”
“凱德倫,我并不指望兄弟會的人直接出現在獅湖城。你應該知道,我當年退出獅騎士團之後,曾加入過号角召喚遊俠團……而現在,遊俠團沒有大團長。”
阿爾瑪低下頭看了看身上的巡林甲,随後轉頭看向了迦圖草原的方向。
凱德倫皺着眉頭想了想:“大人,您要借助号角召喚遊俠團?可現在阿爾夫和赫裏沃德對您可不怎麽信任……”
“我不需要他們的信任,赫裏沃德老了,而且他遠在迷沼堡沒法幹涉我,隻要能讓拉爾夫聽話就足夠了。想讓拉爾夫聽話,紅色兄弟會有的是辦法!我的資曆足以成爲号角召喚遊俠團的大團長!”
阿爾瑪翻身上馬,看着凱德倫:“你會支持我的,對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