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村子裏又起了一些騷動，似乎有不少人在哭。
隐隐約約能聽到幾句“别抛下我們，我們願意付錢”“求您救救他”之類的哭喊聲。
沒多久，幾名帶着長長的鳥嘴口罩，全身黑衣的怪人從村子裏退了出來。
這幾個人戴着圓頂皮帽，全身穿着黑色的皮質大衣，手上也戴了皮手套，提着短柄手杖和香爐。
他們的鳥嘴面罩是皮質的，鳥嘴形的尖面罩足有半尺長。
這是光輝十字騎士團的瘟疫醫生。
但這身打扮看起來和光輝十字确實毫不沾邊，反倒像是來自冥界的使者。
這些戴着鳥嘴面具的醫生會身穿厚重的黑色長袍遮蓋全身，包括脖頸和頭發，不露出絲毫皮膚。
就連眼睛都被玻璃鏡片遮蔽着。
這年頭玻璃雖然已經能批量生産了，但價格依然不便宜，這種鑲嵌玻璃鏡片的鳥嘴面罩造價不菲。
這身打扮确實有點神秘學的意思。
瘟疫醫生們認爲，隻要病人無法看到他的面貌，就等同于附着在病人身上的‘邪惡病魔’也看不到醫生，那麽病魔就不會過渡傳染。
而他們打扮成冥間使者的樣子，是認爲這樣可以震懾住‘病魔’，從而驅散它們。
他們提着的香爐，是因爲身染紅死病的病患身體會散發惡臭，他們認爲驅逐了惡臭能夠起到驅逐病魔的作用。
而手杖，是爲了減少與病人的身體接觸，他們會戴着皮手套用手杖接觸病人，避免自己被感染。
說這身打扮其實确實起了一些實際作用，也算得上是這個年代的防護服。
隻是在這個無法理解病毒和微生物的年代，面對紅死病，他們能做的大多數事情也隻有寄托于神秘學。
“站住！你們先别出來！”
李昂阻止了那些醫官，他看到了那些醫官手杖上似乎有血迹。
“是李昂閣下嗎？洛裏斯騎士跟我們說了您在這裏，感謝您的援助，我們是光輝十字騎士團的醫者。”
一名醫生甕聲甕氣的說。
“我知道，但你們應該丢棄那些接觸過病人的手杖。另外，如果你們有誰接觸到了病人身上的膿水，那麽請退到村子内……”
領主大人指了指他們手裏的棍子。
幾名醫者沒有反對李昂的說法。
他們順從的扔掉了手裏的手杖，低頭檢查了一遍身上，随後各自從身上摸出了一包石灰在地面上到處撒，還将自己全身也都撒了個遍。
那具屍體很快被灑滿石灰，幾個黑乎乎的鬼怪也變成了白乎乎的幽靈。
石灰确實能起到一定的防範效果，看來這些醫者還是有常識的，并不僅僅是靠神秘學。
“閣下，我們知道輕重，不會離開這裏。請幫忙看看我們身上，有石灰被浸濕嗎？這裏太暗了。”
那幾名全身灑滿石灰的醫者指了指領主大人身旁的火盆。
李昂抽了根火把出來，照着幾人仔細檢查了一番，搖搖頭表示沒問題。
“醫生，村裏的情況怎麽樣？”
迪恩迫切的想了解具體狀況。
“目前産生症狀的病人有十幾個，确實是紅死病……但前幾天是女神節，有大規模集會，感染的人肯定遠遠不止這麽點，目前隻能封鎖這裏，不能讓任何人出入。”
醫者們并沒有摘下面罩，他們甚至自覺的和其他人也保持了一米以上的距離，确實是有防疫意識的。
“我五年前在這裏修建了水渠，村民們開墾出了大量的田地，本來這個村子這幾年已經成了帝國境内最富庶的村子之一，沒想到……”
迪恩歎息着掩住了臉。
這世道就是這樣，絕望總是與希望一同到來。
“這裏的領主呢？他沒在村裏嗎？”
以現在的醫學條件，如果領主不管，那村民隻能在這樣的疫病下等死。
這種時候是需要本地領主進行疏導的，比如将确定染病的人關入封閉的地窖，将接觸過的人隔離在村内的房屋裏，不允許再次聚集，并派人供應必要的食物。
等到一兩周之後，再将确認沒有任何症狀的人放到村外，這樣至少能救出來一大半。
“這裏的領主是德西默斯，但他大概是跑了……”
一名醫生說着，口氣有些鄙視。
“跑了？這麽不負責的？”
雖然這是敵對國，但領主大人心裏也不舒服，這正好是需要領主發揮作用的時候，居然跑路了？
“他白天派人到我們的駐地來報了信，可他本人卻消失了，應該是害怕被感染吧。”
那名醫生搖着頭：“巴克斯的年輕貴族……唉……”
這倒不僅僅是巴克斯的年輕貴族像這樣，烈獅王國的貴族也差不多，比如雷尼爾。
“帝臨港的凱洛斯總督知道這事了嗎？”
“我們已經派人過去告知情況了，估計天亮之前就會有大部隊來接手。無論如何，感謝您的熱心援助，李昂閣下。”
“應該的……”
“哎，李昂閣下似乎是位皮貨商人？”
領主大人點點頭，回頭看了看幾輛貨車裏的皮料。
“太好了！我們正好需要一些皮料，用來制作更多的鳥嘴面具。您開個價，我們騎士團會付賬的。”
這名醫者朝領主大人欠了欠身。
“既然是爲了控制瘟疫，那這些皮料伱們先拿去用吧，第納爾什麽的以後再說。”
領主大人并不會糾結這點小錢，反正他也不是真要來賣皮貨的，剛得到了一車高産糧食種子的領主大人大氣得很。
“不，我們得按市場價買。李昂閣下，不求回報的贈予不是好事，能得到回報的善行才能持續下去。所以我們給人治病也是要收錢的……這幾車皮料大概需要多少第納爾？”
這名醫者搖了搖頭，說着充滿哲理的話。
李昂挑了挑眉笑了笑，對光輝十字騎士團高看了一眼：“我也沒說是送給你們啊……你們先把皮料拿去用，用完再談錢的事——到時候讓皇帝陛下掏錢結賬，說不定我還能多賺點。”
領主大人其實并沒有打算用皮料賺錢，但也沒打算在這時候賣什麽高價，他可以發戰争财，但不能發災難财。
但不求回報的捐贈并不是好事，他确實不會把貨物白送給光輝十字騎士團——他之前也是這樣勸告羅蘭爵士的。
他隻是沒想到光輝十字騎士團的醫者竟然也如此明白。
大金額的饋贈看起來很善良，但其實于人于己都不是好事。
當然，這是指大金額，也就是會使自己蒙受較大損失，并且普通人完全做不到的那種。
因爲這會造成一種道德綁架式的攀比。
比如誰誰誰捐贈了一萬，那麽其他人就會覺得我要是隻捐五十似乎拿不出手，可能還會被嘲笑？
——那索性就不捐了，免得麻煩。
畢竟‘标準’如果被提得太高，那麽絕大多數人都會覺得自己‘沒那個能力，就不去丢人現眼了’。
但别人在‘無私捐贈’時，自己要是去低價賣東西，哪怕是隻賣成本價都會被人說三道四——比如‘鑽錢眼裏了’。
——那索性連物資也别往災區賣，免得被人诋毀。
于是，獲贈的善款無法及時買到物資了……
是的，現實情況就是這樣。
人不是不願意行善，而是大部分時候都扛不住行善的後果。
而如果是連續發生災難，去年你捐了一萬，今年卻隻捐了五千甚至沒有捐款的時候，通常就又會有狗東西出來進行道德綁架——說你變得沒人性了，前後不一了。
但這些狗卻總是絕口不提他自己啥也沒幹隻說風涼話的事實。
于是行善的人受了經濟損失，還得落個惡名。
這就使得善行完全變了味了，行善助人就會被人視爲傻子。
并且，自身蒙受了損失，往往也解決不了問題——很多時候，捐贈了大筆的錢，但這些錢無法被及時換成必需品，反而換成了某些人的豪車豪宅。
從古至今都是如此。
所以，領主大人是不會輕易‘捐獻’的，他也不鼓勵捐款行爲。
但他鼓勵微利或是正常的物資交易，也鼓勵以力所能及的方式出力幫忙。
如果在遇上災難的時候，及時拿出大筆急需的物資供應到最緊缺的地方，并得到了應有的回報，用這種看似交易的方式，起到的效果反而更好。
畢竟僅僅靠錢本身是不能讓人活命的，但物資卻可以。
快速将物資送到最缺少的地方，才是靠譜的做法，完全可以收錢，甚至可以賺錢。
如果想發善心，把東西賣便宜點就是了，遇上給不起錢的讓人家先賒欠着也行。
隻要不是趁着機會用黑心價發災難财，那帶去物資并收取應有的回報，就是最值得鼓勵的善良。
因爲這可以讓所有人都毫無壓力的跟着做，能在短時間内快速帶來更多稀缺物資，反而更容易解決問題。
至于平常的出把力——這種直接的行爲是可以完全不求回報的，比如領主大人就決定幫忙守住村口。
因爲作爲出力的志願者，能夠以此得到對等的‘心安’與‘安心’，這是心靈上的滿足，也是一種珍貴的回報。
幾大車皮料能值幾千第納爾，這對任何人而言都不是小錢，領主大人采購皮料時可是自己出的錢。
所以領主大人的意思是，有急用就先用着，也不用談價錢，解決了問題以後讓馬略皇帝自己看情況結算就行了。
馬略皇帝代表這個國家，領主大人還能以此看看這個國家的整體心态。
那名醫者也點着頭認同領主大人的說法：“您說得對，皇帝陛下會給您一個好價錢的。”
看來光輝十字騎士團的人對馬略皇帝很有信心。
“咝咝……哼……皇帝？咝……”
就在這時，從身後村外的道路上傳來了聲音。
“什麽人！”
“大人小心！”
莎拉和裏薩迪蘭的聲音先後響起。
随後幾支弩矢從側後方飛了過來，帶着破空聲劃過，似乎全都是直奔李昂與那名醫者而去的。
李昂面對着村子，從背後而來的弩矢他看不到。
但領主大人反應還算快，聽到諾多精靈示警的第一時間，就一把撲倒了身前的醫者，同時就地一滾，避開了大多數襲擊。
弩矢足有十來支，大部分落空，但其中一支仍然紮中了他的肩膀。隻是被肩甲阻擋了一下，沒能穿透，斜着劃破了肩頭，拉出一條傷口。
這是重弩！
領主大人通過弩矢的勁道得出了判斷。
鮮血一下子彌漫開來。
“是拜蛇教的人！二十多個！”
裏薩迪蘭的聲音又一次在外面響起，同時響起的，還有一聲慘叫，應該是躲在暗處的諾多精靈用弓箭射殺了某個敵人。
“拜蛇教？！”
弗雷德裏提起決鬥劍就沖了出去，幾名大劍士也分散開，往射弩箭的方向沖了過去。
克洛澤卻閃身站到了李昂身前，将受了點皮肉傷的領主大人護在了自己身後。
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他如今不是沖鋒隊長，而是護衛隊長。
“到馬車後面去！”
幾輛馬車正在村口排成一列，剛好可以用來躲避敵人的遠程武器，領主大人招呼着幾名醫者先躲起來，随後自己攀着車廂往外看了一眼。
弗雷德裏和幾名大劍士已經與一群穿着綠色罩袍的家夥打在了一起。
遠處似乎還倒下了幾具屍體，身上各自紮着一支銀閃閃的箭，應該是裏薩迪蘭射死的。
那名醫者湊了過來，看了看領主大人的肩膀，從身上摸出了一些瓶瓶罐罐，開始飛速的包紮，動作異常熟練。
這畢竟是專業的戰地醫生，雖然治療瘟疫這個兼職幹得不算太好，但他們的主業明顯确實很強。
“李昂閣下，您要不要上車離開這裏？拜蛇教的人不好對付……真沒想到他們會出現在這裏！”
醫者善意的想讓領主大人這個無辜的好心人離開。
“特麽的居然敢偷襲我……我要是不弄死他們，怎麽睡得着覺？兄弟們一起上！”
領主大人咬牙切齒的看着外面的戰況，會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爲他已經得出了結論——能打。
如果敵人不好打，李昂是肯定會跑路的……
但外面現在隻有十幾個拜蛇教武士，應該是能對付的。
就這麽兩句話工夫，醫者已經大體上将李昂的肩頭止住了血，還包了個結。
手法比安森還快。
李昂提起劍帶着克洛澤一塊沖了出去。
這些拜蛇教武士的裝備，比正規軍的精銳部隊還要好。
他們的部隊裝備極爲統一，看來與巴克斯帝國一樣是教派内統一提供的。
每個拜蛇教武士都持着重弩，武器是巨型月刃斧——都是殺傷力巨大的昂貴兵器。
他們身上的鏈甲罩袍質量也很不錯。
但實際上他們的作戰水平其實并不高，基本上就隻比新兵蛋子稍好一點點，這技術水平完全對不起他們身上的裝備。
隻能說拜蛇教是真有錢！
初級兵都能穿頂級兵的裝備！
領主大人揮劍砍翻一個蛇教武士，心裏泛起羨慕嫉妒恨的念頭。
巴克斯境内的拜蛇教徒，竟然已經富成這樣了麽？
由于肩膀有傷，領主大人并沒有沖得太兇，斬殺了兩個敵人确定敵軍戰力确實不強之後便停了手，開始指揮手下包夾圍堵。
而弗雷德裏卻在敵人隊伍中橫沖直撞，兇悍無比，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個老頭。
這位老劍士的身手絲毫不比負傷的領主大人差，現在穿上了克洛澤給他的梅騰海姆闆甲後更是戰鬥力提升了一大截，決鬥劍上下翻飛，下手極爲兇狠。
幾乎每次斬殺都是砍下蛇教武士的頭顱，手下一個全屍都沒有。
他當然會如此兇殘，剛到潘德大陸他就被拜蛇教禍害得全軍覆沒，心裏的恨意可不是領主大人能比的。
有這麽個打手在，領主大人索性回到了馬車旁邊看戲。
梅騰海姆猛男們處理這些低級的蛇教武士還是綽綽有餘的，再加上裏薩迪蘭時不時射出的冷箭，很快敵人就已經全軍覆沒。
領主大人剛從馬車後面站出來，準備招呼弟兄們打掃戰場，卻聽見裏薩迪蘭又喊了一聲：“大人小心！”
李昂趕緊把頭縮了回去。
“嘣！”
就在領主大人縮頭的那一瞬間，一支标槍從他的臉側呼嘯而過，紮進了馬車車廂。
李昂已經看到了遠處投擲标槍的那個敵人。
他穿着青灰色的奇異铠甲，騎着一匹绯紅軍馬，打扮與拜蛇教武士完全不同。
那個敵人之前站得遠，在黑夜中誰都沒能看到他，隻在他剛出手扔投槍的時候，才被諾多精靈發現。
“那是眼鏡蛇，拜蛇教武士的隊長。”
蹲在馬車旁的醫者低聲說着。
“克洛澤，裏薩迪蘭，抓活的！”
那是一名眼鏡蛇勇士。
裏薩迪蘭射出一箭，輕而易舉的射穿了那名眼鏡蛇勇士的大腿，連帶着射倒了那匹戰馬。
敵人被戰馬壓住了，起不了身。
與那二十幾個蛇教武士一樣，這家夥身手也沒好到哪裏去，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能投出這麽準的投槍的。
不過，本身能力雖然弱雞，但他氪金了啊！
這個身手平平的眼鏡蛇，身上的裝備和戰馬，完全比得上整個大陸最強大的那些領主和騎士們。
帶有眼鏡蛇紋理的闆甲、眼鏡蛇樣子的巨盔、巨型月刃斧，以及披着全套鑲嵌甲的绯紅軍馬……
這身裝備帶有明顯的拜蛇教印記，但裝備本身的質量足以讓那些普通的騎士流口水，比很多将軍的裝備還強。
隻能說拜蛇教确實有錢，這大概也是他們能夠吸引人加入教派的重要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