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尤林村被至少三米寬的水渠圍着，這是用來灌溉的溢水渠，裏面的水勢還挺急。
水渠像護城河一樣圍繞着村子，看起來工程量挺大的，這大概是迪恩幾年前的功績。
村口有座小木橋，連通着道路。
木橋邊點着火盆，有幾個騎士在村口來回走動，看起來像是在維護治安。
而村子裏面，能看到一些人倚靠在村内坐着，似乎在低聲呻吟。
偶爾能聽見幾聲咳嗽遠遠傳來。
見到車隊過來，村口的騎士攔住了馬車。
領主大人掀開車廂裏的窗簾看了看，這是光輝十字騎士團的人，他們胸前的十字紋章很顯眼。
幾名光輝騎士都戴着尖面盔——這種頭盔的口鼻處有個凸出來的面罩，是一個尖尖的鳥嘴樣子，看起來很古怪。
鋼質鳥嘴上面紮了一些孔透氣，内層還填充了棉織物過濾，能夠嚴嚴實實的捂住口鼻。
這不僅是頭盔，也是這個年代的防毒面具，應該還是能有一點防護能力的。
迪恩與幾名驅疫者下了車，迎上前去。
“怎麽回事，這裏發生什麽事了？”
由于克裏昂的關系，迪恩與光輝十字騎士團很熟悉，而且尤布林村是他曾經工作過的地方，他曾在這裏修建過灌溉田地的水渠，所以對這裏的變故非常在意。
那名光輝騎士舉着火把靠近了一些，認出了驅疫者們，随後仔細的看了看迪恩，拉下了面罩。
“您是……迪恩大人？大人，别進村子，村子裏發生瘟疫了！”
這名光輝騎士看來是認識迪恩的。
畢竟他父親是光輝十字騎士團的軍士長，很多騎士都認識他。
“瘟疫？！”
驅疫者們驚呼起來。
迪恩還算冷靜，但也深深的皺起了眉頭：“騎士們，需要我們幫忙嗎？”
“我們确實需要人手，但你們别進去，這是紅死病，而且很嚴重！”
聽說是紅死病，領主大人也緊張起來。
這種烈性傳染病是導緻古潘德王國在短時間内崩潰的直接原因，它曾在這片大陸肆虐了七年。
就在那短短七年裏，潘德大陸的人口銳減了一半。
尤其是那些繁華的大城市，社會生産基本完全處于停滞狀态。
之所以會被稱爲紅死病和血色天災，是因爲染病的人皮膚會逐漸潰爛脫落，到最後會隻剩下血紅的肌肉，整個人就是一個紅糊糊的血魔。
病死的人最終看起來會與堕落者有些相似，但是紅死病人到了堕落者那種毫無皮膚的程度時，基本上已經死透了。
這也是各國的人們一旦發現堕落者就會異常緊張的原因之一，很多人都認爲這兩者之間有一定的關聯。
光輝十字騎士團的醫者一直都是對抗紅死病的先驅，也正是因爲紅死病的肆虐，他們才開始廣泛從平民中招募驅疫者，以便保護醫生們行醫。
但有意思的是，一百多年前，最先對紅死病取得成效的并不是光輝十字騎士團，反而是那位竊國者阿爾弗雷德，以及與他合作的獅騎士團。
在建立烈獅王國并與各國維持短暫的和平後，大概是爲了保護上層貴族的生命安全，阿爾弗雷德宣布紅死病人都是異端，他下令殺死所有‘異端使徒’。
凡是發現紅死病的村子一律封鎖不準出入，所有與感染者有關的東西都将被銷毀。
隻要是确認感染的病人，就會直接被當作異端處理——殺死并扔進火堆燒掉，活着燒死的也不少。
也許阿爾弗雷德隻是爲了保護他自己與貴族們，但他的做法卻在無意中形成了實際上的隔離制度，而且是很有效的強制隔離。
那時的阿爾弗雷德是第一代烈獅王，是獨裁者，對于不服從他的人一向是格殺勿論的，所以他的命令被執行得很到位。
期間當然誤殺了大量無辜者，也有無恥之徒趁此機會大肆屠戮劫掠，但無論如何，烈獅王國确實在短時間内壓制住了境内紅死病的傳播。
有時候，狠毒一點的人反而能解決問題——當時，除了阿爾弗雷德，還真沒有哪個國王會這樣屠戮國内的村民。
這倒不是什麽秘辛，除了烈獅王國，各國都有這件事的記錄。
但這段曆史是作爲阿爾弗雷德的污點來記錄的——與他被各國冠以‘竊國者’的綽号一樣，他在民間也被認爲是個暴君。
畢竟他這種不分青紅皂白殺掉病人的命令确實比較殘暴。
隻不過，這種殘暴，卻在事實上拯救了大多數人……
但奇怪的是，紅死病的來曆卻毫無記錄，就像是一夕之間便出現在了大陸上一樣，大概也和阿爾弗雷德稱王前後那半年的記錄一樣被銷毀了。
烈獅境的紅死病得到解決後，其它國家也開始用隔離來解決問題，這才在七年後讓整個大陸重新走上正軌。
不過其它國家并沒有采取過于粗暴的辦法進行強制隔離，執行得不夠徹底，漏網之魚很多，所以沒能讓這種可怕的瘟疫完全消亡。
結果，此後的一百多年，紅死病依然在反反複複的出現，隻是沒有再形成那種覆蓋大陸的可怕規模。
而烈獅境，現在也是紅死病發現得最少的地方——這确實要歸功于之前的殺戮，清理得比較徹底。
當初獅騎士團的頭盔也是最先改成尖面盔樣式的，但一開始并不是爲了防疫，而是爲了避免惡臭。
因爲執行封鎖與格殺等事務的大多都是獅騎士團的人，他們當時将傳統頭盔改成尖嘴，并向其中填充棉織品或海綿，主要是因爲染病的人會散發惡臭，焚燒時更是惡臭熏天。
不過，後來騎士們發現戴着尖面盔似乎不容易被感染，獅騎士團長期面對病人執行任務，卻很少有染上紅死病的，于是很多騎士團也都開始效仿。
尤其是本屬于古潘德王國的騎士團，基本上頭盔全都是尖尖的鳥嘴。
而光輝十字騎士團就是最早的效仿者。
他們更具備醫學常識，比其他人更理解面罩能夠過濾空氣起到防疫作用。
李昂跳下了馬車，站到迪恩身邊：“确定是紅死病嗎？”
“确定，我親眼見到了幾個血糊糊的病人……這種瘟疫傳播很快，而且沒法治療，我們隻能封鎖這個村子。這裏離帝臨港太近了，如果傳播到大城市裏，後果不堪設想……”
那名光輝騎士一邊歎氣一邊搖頭。
“既然是這樣，那你們最好趕緊派人去多找些人手，就這麽幾個騎士和驅疫者，恐怕封不住這個村子。”
李昂朝村口看了看，那裏隻有幾名騎士和七八個驅疫者守着。
騎士朝李昂和迪恩點了點頭：“已經派人去四處傳訊了，很快就有人來。希望各位幫幫忙，在這個路口留守一會，等到我們騎士團的人過來就可以了。”
李昂毫不猶豫的點頭，朝自己的手下喊了一聲：“都下來，咱們堵住這個路口。”
“大人，您最好别留在這裏……”
聽見李昂的命令，克洛澤有些猶豫，但依然帶着隊伍下車列成了一排。
雖然克洛澤沒有經曆過紅死病，但他知道任何瘟疫都極爲可怕，他不想讓李昂面對這種風險。
“這種事情我們必須幫忙，要是跑出來幾個染病的人，恐怕會危害整個大陸。這不是一個國家或民族的事，更不是一個騎士團的事，這是所有人的事，不能讓村裏任何人跑出來！”
領主大人很嚴肅的對自己的手下說完，随後将車廂内的窗簾扯下來，撕成面巾分給衆人，讓他們疊成兩層綁在臉上。
這窗簾是毛絨與麻布合織的，大概能起到點作用。
一夥人學着李昂的樣子用布料掩住了口鼻。
李昂并不知道紅死病是用什麽方式傳播的，但既然尖面盔能起到防護效果，那麽這種自制口罩應該也能。
雖然不可能擁有現代口罩的過濾能力，但至少比毫無防護要好一點。
這個年代的人已經知道呼吸與空氣的作用，遇上瘟疫時掩住口鼻也算是能理解——這還是因爲一百多年前的那場血色天災，才使得人們有了這樣的常識。
“感謝您的無私幫助，閣下，請問尊姓大名？”
那名騎士朝李昂和迪恩行了個騎士禮。
迪恩開始介紹：“這位是李昂閣下，一位善良的貴族。”
嗯，居然又有人說李昂善良了。
但李昂直接搖了搖頭：“我可不是什麽善良的貴族……我隻是爲了保障自己的安全，萬一這裏沒控制住，染病的人說不定會流竄到我的地盤上……”
光輝騎士皺着眉想了想：“李昂閣下，我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
但随後他便搖了搖頭不再多想，扣上了鳥嘴面罩：“您說得對，李昂閣下，這是爲了所有人的安全……這樣的想法本身就是最大的善良。如果每個貴族都像您一樣想，那紅死病早就能斷根了。”
他甕聲甕氣的說完剛準備轉身，卻又看了看李昂身後的馬車，再次轉過身來。
正說着，村裏似乎發生了一點騷動，遠遠的傳來了聲音。
“不要抛棄我們！求您給我們治治病，求您……”
那應該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
“抱歉，我們沒辦法……”
另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光輝騎士歎了口氣，說了聲抱歉，帶着人急匆匆的趕了過去。
他剛到村口，就有一群農夫模樣的人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領頭的那個農夫一邊跑還一邊大喊着：“他們要把我們關在這裏！他們不給人醫治，他們想讓我們死在這裏……”
幾個光輝騎士用盾牌攔住了他們，将他們往村内推去：“你們不能離開這裏！快回去！”
幾個驅疫者也提起了盾和短柄錘一言不發的沖上前去，看樣子他們曾經見過這種場景。
但他們人手太少了，十幾個人想要完全擋住上百名村民太難了，那個領頭的農夫拼命掙紮着沖出了他們的堵截。
“這就是光輝十字騎士團嗎？伱們就是想要害死我們！你們不給我們治病，還想讓我們死在這裏！”
那個家夥手舞足蹈的向村外跑，一邊跑一邊高聲喊叫着。
随後所有的村民全都喧鬧起來，開始拼命的沖撞圍攻。
光輝騎士團的人竭力阻擋，揮舞着錘子恐吓，但卻沒人下重手。
領主大人皺了皺眉，那家夥似乎是在煽動村民？
他指着那家夥朝馬車旁邊的艾米說了一句：“射死那個人！”
“一群道貌岸然的騙子……”
“嘭！！”
那個領頭的農夫一邊喊一邊沖出了村口，在他距離領主大人還有二十來米的時候，一聲巨響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艾米就在李昂側後方，她的劍插在地上，上面已經架起了火槍，一大團煙霧幾乎完全遮住了她的身形。
火槍的聲音在夜裏顯得巨大無比，一時間村口變得雅雀無聲。
而那個一直在煽動農夫的家夥，胸口被鉛彈打出了一個雞蛋大小的洞，已經仰面朝天倒在了路上。
這個年代的火槍就是這種效果——如果沒穿護甲，直接命中身體後鉛彈會變形，會形成一個比口徑大很多的正面傷口，隻要是打在軀幹上，大多都會直接斃命的。
而如果穿了甲，那麽鉛彈打到铠甲上會碎裂，如果铠甲被擊穿，留在體内的就是不規則的彈片。
穿透铠甲後擊中，由于減緩了子彈的速度，也許不會當場緻命。
但這種不規則彈片造成的傷口相當麻煩，以這個年代的醫術而言，基本上隻會使人增加痛苦，最終仍然很難救活。
不過這個領頭的農夫顯然是沒穿護甲，他已經被直接一槍斃命了。
領主大人下手顯然比光輝騎士們狠得多，不管這個家夥是不是故意煽動，反正他的行爲确實起到了煽動的作用——那麽領主大人直接讓艾米下手幹掉他，才能用最快的方式控制局面。
艾米開這一槍是完全沒有猶豫的，領主大人說得如此明确，要射死那家夥。
之前李昂可從來沒有給她下過命令，因爲她并不是李昂的手下，而是求學的弟子。
雖然關系特别好，但她其實至今都不在領主大人的隊伍列表中。
但現在李昂卻對艾米下了殺人的指令，那艾米自然明白，這人非殺不可。
她槍膛裏一直都壓好了一發彈藥的，隻需要點燃火繩瞄準發射就行。
這是這個年代火槍的正确備戰方式，畢竟這是火繩槍，隻要不倒引火藥不點火繩就不可能走火。
火繩臨戰才會點燃，引火藥也是作戰時才倒進藥池，但槍膛裏一直都會有一發早已壓好的彈藥，以便能快速進入戰鬥。
其實這就是爲什麽背着槍行軍時槍口朝上的真正原因——這個習慣是從火繩槍時代開始的，是爲了避免壓實的彈藥在走路時松動掉出來。
艾米揮了揮手扇開煙霧，放下槍托使槍管擡起來，用通條清理了一下槍膛，試了試槍管的溫度，開始重新裝彈。
“全都退回去！我的脾氣可沒有光輝騎士們那麽好！”
領主大人往前走了幾步，走到那具屍體旁邊，拔出劍在地上畫了一條線。
“隻要有人敢跨過這條線，我就會毫不猶豫的殺人！”
梅騰海姆人也全都拔出了大劍，站到了領主大人身後，就在那條線後面排成了一排。
地上的屍體已經證明了這不是虛言，寒光閃閃的大劍也就在面前，十多個高大的猛男臉上蒙着麻布面巾，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夥悍匪。
悍匪們的形象明顯更有威懾力，村民們畏懼的往村裏退去了。
光輝十字騎士團的人也舉着盾慢慢退到了那條線外面，站到了大劍士們的前排。
騎士們顯然也認同李昂快刀斬亂麻的做法，事實上要不是這一槍，他們的盾牆就已經被沖破了。
“你們應該果斷下手……我以爲你們應該會比我更有經驗的。”
領主大人朝那個領頭的光輝騎士說道。
“我們下手也沒什麽用，隻會引起更大的沖突……短柄錘的威懾力可不如火槍和大劍。感謝您的幫助，李昂閣下，您出手非常及時！”
這名光輝騎士顯然是明事理的人，他朝着李昂點了點頭，舉了舉手裏的釘頭錘。
确實，他們的釘頭槌對騎士闆甲很有威脅，但平民可不會畏懼他們……
火槍的巨大聲響與煙霧，以及又大又長的劍刃，才能在直觀上讓一般老百姓害怕。
“這個村子還有其他出口嗎？”
李昂點點頭表示理解，開始考慮怎麽能徹底封住這個村子。
“那座山背後還有一個出口，其它地方都被水渠圍着，人沒那麽容易跑出去，我們留了人手在那裏。”
光輝騎士朝另一個方向指了指。
“帶上你的騎士沿着村子外圍巡邏，讓驅疫者們的弩箭上膛，如果遇上剛才這種情況，不要猶豫！”
李昂認真的盯着那名光輝騎士的眼睛。
光輝騎士點了點頭，帶着另外幾名騎士騎馬離開了。
迪恩領主看了看村口的水渠和小木橋，對李昂說道：“我記得這個村子住了三千多人！如果完全封鎖了，他們可能……”
領主大人面色沉重的搖着頭：“這沒辦法，紅死病至今沒法治療，封鎖隔離已經是最好的方式了，總不能放任他們到處傳染……”
迪恩深深的歎了口氣，開始向達米亞女神祈禱。
尖面盔（也叫鳥嘴盔）的出現，确實是因爲歐洲的黑死病。
感謝櫻花色的夏、深夜的粽子、一千萬種味道、金不換大神的打賞。
感謝各位大人的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