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騎士團原本是巴克利帝國的國立騎士團。
當然,現在已經不是了——他們幾年前被巴克利帝國判爲了非法騎士團,并被逐出了巴克利大陸。
因爲他們對正義女神的虔誠實在是過于狂熱,在那些對女神過度癡迷的成員心中,關于亵渎女神的标準已經達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他們犯下了無數難以想象的暴行——他們把不計其數的無辜商人、農夫甚至貴族送上了火刑架,理由是爲了清除他們身上的罪孽。
而那些所謂的罪孽,其實就是一些日常瑣事——比如随地吐痰、馬匹随地大小便、禱告時走神、女神的祭壇沒有正對着日出的方向,或是神像上有灰塵之類的……
這些事在他們眼裏都是異端!都是對女神的亵渎!
反正簡單來說就是每個人都有罪,隻要在這方面存在任何疑問,那就先把嫌疑人送上火刑架,讓女神來分辨。
當然,這其中大概也有政體原因。
巴克利帝國正在從純粹的封建制國家轉變爲資本化國家,自從火槍被巴克利皇帝引入軍隊,并開始推行平民軍團制度後,商人與平民的地位實際上得到了巨大的提高。
因爲,火槍的存在,使得一個僅僅訓練了兩周的農夫,就能輕易的殺死一名苦練武藝二十年的騎士……
而農夫用起來多便宜啊……
因此,以血脈、武技、戰馬與盔甲爲傳承基礎的傳統騎士,不再是巴克利帝國保證戰鬥力的首選。
既然兵力來源從騎士轉變爲了農夫,軍費和武器來源也從貴族變爲了商人,那麽農夫與商人這些平民階層的地位自然而然的就會得到提升——雖然看起來不明顯,但貴族們肯定都體會得到。
比如産生階級沖突時,皇帝陛下可能會維護平民和商人的權益;比如頒布的政策,大多會對增長平民人口和發展商業有好處,但貴族可能會蒙受損失。
那些承平日久逐漸腐朽的傳統騎士階層,自然不能坐視這種情況出現。
而黎明騎士團的做派,除了狂熱的信仰之外,很可能也是這些傳統貴族騎士爲了維護自身特權而掀起的最後瘋狂——以正義女神的名義實施他們的‘正義’,清理掉那些支持新政的‘異端’。
但他們這種對抗新政的行爲做得過于極端,以至于巴克利皇帝也無法接受——誰知道這群傻子會不會出于飯前便後沒洗手之類的原因,把推行新政的皇帝陛下也送上火刑柱?
因此巴克利帝國驅逐了他們,廢掉了這支強大的武裝部隊,爲此甚至掀起了内戰。
羅蘭爵士就曾是黎明騎士團的一員。
羅蘭爵士其實并不是巴克利人,他出生在巴克斯帝國一個不起眼的村莊,那裏拜蛇教一度非常猖獗,蛇教信徒經常強虜村民,以鮮血獻祭邪神阿茲·達哈卡。
少年羅蘭是不幸的,他曾在暗處目睹蛇教信徒帶走他的父母,那時他才十歲。
但他也是幸運的,成爲孤兒後,羅蘭得到了一位正義女神信徒的無私幫助,将他送往巴克利加入黎明騎士團,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與戰技訓練。
在巴克利,羅蘭成長爲一名卓越的騎士。
但他是黎明騎士團中的異類——他因爲正義女神的信徒而得到過幫助,他比任何人都更虔誠的信仰着正義女神。但他認爲女神并沒有賜予任何人私自審判他人的權利,他也不願爲了争權奪利而濫殺無辜。
爲此,羅蘭以榮譽起誓,終生不追求财富與地位,一心與邪惡爲敵,以維護正義與公正爲己任。
他在阿絲塔莉娅的神殿發下了宏願,正式受封爲一名聖騎士。
‘聖騎士’并不是什麽普通意義上的高貴地位或封号。
它其實是指向女神發誓效忠,願意終其一生遵守清規戒律,隻爲信仰而戰,以神聖理想爲目标的虔誠騎士。
也可以認爲是苦修者。
當然了,成爲正義女神的聖騎士,就意味着自身在道德上不能有任何瑕疵,并且終生不以财富與土地爲目标,而是畢生踐行正義。
這樣的人自然是很少的,因此聖騎士會得到大多數人的尊敬,社會地位也遠高于一般的貴族騎士。
但事實上,能夠成爲聖騎士,或者真心願意成爲聖騎士的人極少——發誓爲女神而戰,信守美德并嚴格遵守所有戒律,這确實能得到世人的尊重,但自己卻得不到任何好處……
在商業氛圍濃厚的巴克利帝國,資本意識已經擡頭,利己主義和殖民心态已經逐漸盛行,不爲自己謀私利的聖騎士甚至會被認爲是傻子。
尤其是在黎明騎士團的狂熱已經毀掉了他們的名聲時——這個騎士團因爲其過于狂熱的行爲,在巴克利其實是被人們背地裏稱爲‘黎明傻子團’的。
但成爲聖騎士,就可以不再聽人調遣——聖騎士不會效忠于王權,而是效忠于神權與信仰,同時兼具傳承整個騎士團信仰與戰技的責任。
由于不再追求權利和财富,隻爲女神服務,聖騎士可以不用服從任何人的指揮,也就能讓羅蘭不至于奉命殘害無辜的人。
成爲聖騎士之後,羅蘭也打算糾正黎明騎士團的行爲——他對真正的正義與公平的執着,與其他黎明騎士團成員的所作所爲截然不同。
但這種糾正逐漸演變成了分歧。
分歧很大,大到了刀劍相向的地步。
當所有人都在撒謊時,唯一的真話便是謊言;當所有人都邪惡時,唯一的善良便會成爲邪惡。
結果就是,羅蘭爵士被黎明騎士團放逐了,甚至還懸賞通緝他。
羅蘭不得不逃離巴克利,重返潘德。
作爲一位聖騎士,他胸前的黑白紋章本來是榮譽的象征,但如今卻成爲了通緝的标志……
黎明騎士團最後的聖騎士,卻被黎明騎士團視爲叛逆而追殺,這世間的境遇總是這樣不可思議。
然而羅蘭并沒有因此絕望。
一路逃亡中,羅蘭爵士一直夢見正義女神阿絲塔莉亞要求他糾正堕落的黎明騎士團,并驅除大地上的一切罪惡。
他夢見阿絲塔莉娅稱他爲‘唯一的黎明騎士’。
正義女神還告訴他,當正義與公正重新統治大地時,阿絲塔莉娅就會回來。
這是他一生的信仰,他從未懷疑過。
因此,他依然在堅定的對抗異端,依然會向殘害平民的盜匪發起沖鋒,依然會救助貧弱窮苦,依然保持着毫無瑕疵的道德。
盡管他仍在逃亡,仍在被追殺,但隻要正義與光明一天未臨潘德,他就不會倒下。
“我相信黑夜過後便是晨曦。終有一天,正義女神阿絲塔莉亞将會重返大地……很高興能和您并肩作戰驅逐異端,李昂閣下。”
羅蘭爵士說完行了個标準的騎士禮,打算告辭。
“等等,這是你的戰利品,你應該帶上……”
領主大人将那柄長達兩米多的寬刃刀遞向羅蘭。
李昂當然尊重這樣的虔誠信徒,這可是一個敢于孤身向任何異端發起沖鋒的真正的聖騎士——而且羅蘭的身手看上去實在是很值得交個朋友。
至于羅蘭的故事,領主大人是相信的——因爲他自己不久前也聽到了自稱阿絲塔莉娅的女性聲音。雖然他并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正義女神。
但羅蘭搖頭拒絕了戰利品:“雖然武器本身并沒有罪,但我不擅長使用這種武器……您留着吧,我帶着它也不方便。”
“可是,羅蘭爵士,你打算去哪兒呢?伱要糾正黎明騎士團……可你單槍匹馬怎麽做得到?”
李昂将長杆大刀扔給克洛澤,跳下馬來,從身後的騎兵手裏拿了柄騎槍遞給羅蘭。
“說實話,我眼下并不知道應該如何完成這個使命……但我一定會做到!感謝您的饋贈。”
羅蘭顯然是非常講究禮節的人,見李昂下馬和他說話,他也趕緊翻身而下,摘掉了頭盔,躬身接過了那柄普通的騎槍。
領主大人歎了口氣:“你要防備追殺,要對付異端,還要扶危濟困踐行正義,并且還要糾正黎明騎士團……潘德大陸遍地都是你的敵人,你卻孤身一人沒有盟友——我估計潘德大陸的貴族們也不會幫助你,你要怎麽才能做得到這些?”
羅蘭低頭沉默了。
但片刻之後,他重新擡起了頭,眼裏依然炯炯有神:“總會有辦法的……或許,我可以重新建立一個新的黎明騎士團。”
領主大人搖着頭笑了:“那你總得先搞個駐地吧?而且建立一個騎士團與開拓一個領地沒什麽區别,需要大量的第納爾,你看上去可不像是個有錢人……”
羅蘭當然不是有錢人,事實上他這個在逃亡過程中還堅持扶危濟貧的家夥幾乎身無分文。
這次,羅蘭爵士皺起了眉:“這确實是個問題……”
“我願意幫助你,羅蘭爵士。但我希望,你能在不違背正義女神意志的前提下爲我作戰。我可以保證,任何你認爲的不義之戰你都可以拒絕。并且,你可以監督我,讓我不至于變得堕落。”
李昂又一次開啓了招攬模式,這位有堅定信仰的聖騎士是終生侍奉正義女神的,他并不會向任何領主發誓效勞。
但隻要不做違背他信仰的事,這樣的人在身邊反而會更可靠。
領主大人不會相信大多數人的誓言,但他相信羅蘭這種人的信仰——羅蘭爵士甚至都不要任何戰利品,他确實是單純的爲了清除異端。
而且,他信仰的是正義,這樣的朋友越多越好,起碼在戰場上可以放心将後背交給他。
至于領主大人會不會偶爾偷摸幹點不那麽正義的活兒——李昂有無數種方式能讓自己的行爲至少看起來是正義的……
羅蘭爵士想了想:“感謝您,李昂大人,您說的沒錯,我确實需要幫助。如果是如您所說,我當然願意與您這樣的人并肩作戰。但您能借我一筆錢嗎?我在南邊的塞倫米斯見到了可怕的慘劇……那裏的人需要幫助。”
“塞倫米斯?那裏怎麽了?”
“那裏的年輕人幾乎全都被殺了,村子也被劫掠……我看得出來,那是亵渎女神的那些異端所爲,剛才那幾個異端身上的血肉盔甲,可能就是來自那裏。是女神向我指引了她們的位置,我才往這裏而來。而如今塞倫米斯隻剩下了一些垂暮老人,我想幫助他們,卻無能爲力。”
領主大人心裏一沉,他能意識到,那很可能是國王默許先知軍團幹的!
烏爾裏克……他驅使異端解決叛逆者的手段,與他的父親瘋王的所作所爲,又有什麽分别?
“你估計需要多少錢,羅蘭爵士?”
“大概得八千第納爾才能安置他們,那是個大村子,但幾乎什麽都沒剩,至少死了一千多人……現在那裏隻留下了幾百個失去孩子的老人。”
羅蘭爵士算了算,皺起了眉頭。
八千第納爾,領主大人當然出得起。
但李昂卻并不打算這麽幹。
這種慈善行爲看起來很高尚,但實際上屁用不頂,反而會害死更多人——如果把第納爾施舍到那些老人手裏,隻需要一兩天之後,盜匪和無賴就會蜂擁而至,那裏的老人一個都活不下去。
“羅蘭爵士,施舍金錢解決不了問題,隻會讓盜賊橫行害死他們。
你可以把那些人帶到我的領地,我會讓他們種地養活自己,老人們或許體力不濟,但他們至少有充足的農業經驗,我正好需要他們。
你恪守着正義女神的原則,這很值得尊敬。
但你也應該學學秩序女神尤諾米亞的法則——讓每個人都爲建立秩序發揮作用,并以此建立有序的群體與法理來保護人民。”
領主大人伸出了右手:“每個女神都有其意義,單一的信仰反而會讓女神陷入深淵。你在黎明騎士團那麽久,見過了你曾經那些同僚的作所作爲,應該理解這些的。單純的給錢救濟,本身就是一種傲慢。羅蘭爵士,您應該忘掉自己的貴族身份,這樣才能真正理解正義女神給你的使命。”
羅蘭爵士如中雷擊。
良久之後,他才伸出雙手,緊緊的握住了李昂的手。
“李昂大人,感謝您的教誨,我知道要怎麽做了。一定是女神指引我在此遇見您,女神知道您會給我真正的忠告!”
這位滿臉絡腮胡的年近五十的大叔,眼裏閃爍着激動的光。
像個少年。
“我是阿絲塔莉娅……爲捍衛正義而戰吧,孩子。”
李昂再次回想起女神的聲音。或許,女神确實是在指引他,也在指引自己,讓自己能和女神的最後一位聖騎士相遇。
‘羅蘭爵士加入了你的隊伍’。
……
這場仗并沒有得到預想中最好的結果,三先知被獅騎士團帶走了。
那些烈獅境騎兵和傭兵團也很沮喪——厄運引者已經全員戰死了,而他們沒能成功的俘獲任何一個女人。
付出了近百人的死傷,卻幾乎一無所獲。
由于他們在三先知突圍時表現出來的退縮與畏懼,領主大人沒有給他們什麽好臉色,甚至沒讓他們打掃戰場。
李昂讓部隊帶走了三先知的武器以及厄運引者們的翼錘,并且搜刮了大多數戰利品,僅僅隻将厄運引者們的屍體留給了那些騎兵和傭兵。
那些厄運引者都很有錢,身上帶着很多值錢的東西,比如領主大人得到過的夜明珠,還有她們身上的珠寶、金條和一些諾多商品。
這些東西至少價值一萬第納爾,也算收獲頗豐。
不過,領主大人臨走時,還是大氣的給了那個阿爾瑪公爵手下的領軍騎士一個機會:“你應該知道,以你們剛才的畏戰表現,我本不該讓你們得到任何好處……”
那騎士默然不語,他們是主動申請出戰的,卻在戰場上畏懼了,這确實是巨大的污點,有失榮譽。
“但現在,我可以給你出個主意……你在這裏損兵折将,阿爾瑪公爵多半會找你麻煩。但如果你帶兵回獅湖城向福瑟特勳爵宣誓效忠,我覺得他多半能保住你的地位,甚至你還能再上一個台階。我可以幫你給福瑟特寫封信,讓他接納你的投效。”
說着,李昂掏出一袋珠寶:“這是給你們的盤纏。貝拉夫人是三先知手下的異端頭目,阿爾瑪公爵知情不報,他短期内肯定無法回到獅湖城,你自己把握住機會……我還算夠朋友吧?”
那名騎士一下子睜大了眼,愣了幾秒後,他收下那袋珠寶點點頭:“李昂大人,我懂您的意思了,感謝您的提醒和幫助,我會回報您的!”
那袋珠寶大概隻值一千第納爾,這并不是在收買,領主大人确實隻是給了他盤纏。
李昂真正的意思是——讓他帶走駐紮在長河鎮的部隊,趁着阿爾瑪陷入異端官司,回獅湖城重新向霍頓家族的大少爺站隊。
李昂沒法打這些駐軍的主意,他們的家人全都在獅湖城,不可能留下來的,送走他們回獅湖城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