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貝拉夫人是異端之事被公諸于衆,整個長河鎮都震驚了。
那些雕像和女兵的屍首也被擺到了廣場——很快就有人認出來,那雕像是黑暗女神。
同時,有不少市民和商旅到行政廳報案,說見過一個厄運引者,她身邊跟随者同樣的女兵。
毋庸置疑,貝拉夫人的異端身份已經定論了。
或許福瑟特自己并不願意,但在這種局面下,他隻能被迫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他要用囚車帶着貝拉夫人去烈獅城,并指證阿爾瑪公爵窩藏異端。
爲什麽他會這麽做?
這事要代入到福瑟特的思維來考慮。
首先,貝拉夫人的異端身份被公開,證據那麽多,不可能翻案的。異端可沒有繼承權……那個所謂的‘遺腹子’是異端之子,不可能繼承長河鎮了。
阿爾瑪公爵無法用霍頓家族的孩子得到長河鎮,這顯然是福瑟特的責任,他本就會因此失去阿爾瑪的信任。
而李昂又表示要将他交給戈德裏克——福瑟特肯定不會死,但他曾污蔑戈德裏克是異端,那麽戈德裏克就有足夠的理由扣押他,把他關押個一兩年都是正常現象。
再加上他和他妹妹的事兒,福瑟特會不會被逐出家門不一定,但最好的結果也是失去繼承權,從此成爲一個普通的小貴族。
事實上可能都等不到這樣的結果——以李昂的性格,福瑟特一旦被關進了白鹿堡,那估計就很難活着出去了……
這麽做,當然會讓福瑟特相當難受,但如果這麽做,李昂和艾米有什麽好處?
沒有任何好處……
這樣隻會招來阿爾瑪公爵的報複——就算福瑟特這個兒子再怎麽不成器,就算回家以後吊起來打,但無論如何,阿爾瑪依然會因此報複李昂的。
畢竟是李昂和艾米捅破了異端的事,才導緻了阿爾瑪得不到長河鎮。哪怕公爵隻是爲了出一口惡氣,麥香領也會立刻面對危險。
所以必須把阿爾瑪也拖進泥潭裏。
那麽,如果福瑟特自首,并公開指證他的父親阿爾瑪窩藏異端呢?
大概誰也不會想到他會這麽做的,阿爾瑪也不會想到。
烏爾裏克國王可能會欣喜若狂——用膝蓋都能想到,國王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将阿爾瑪扣在烈獅城。
福瑟特‘抓住’了貝拉夫人這個異端頭目,還大義滅親,這足以證明福瑟特本人和異端無關,他可以很快回到獅湖城。
而親兒子的指證幾乎不需要懷疑,阿爾瑪會在措手不及之下陷入官司,就算他是王國第一公爵,恐怕也會很長一段時間脫不了身。
這事當然不會對阿爾瑪造成什麽緻命影響,畢竟隻是窩藏而已。
但福瑟特本人卻将在一定時間内得到巨大的權力——他是阿爾瑪的第一繼承人,在他父親脫不開身的情況下,他将成爲獅湖城領主,暫代阿爾瑪管理事務!
而阿爾瑪的其它繼承人,目前都還未成年——除了那個沒有繼承權的私生子福歇爾。
這種情況下,隻需要幾個月甚至更短的時間,福瑟特就能把家族權力攬到自己手裏,即便幾個月後阿爾瑪大公回來,也未必能動搖福瑟特的地位了!
這麽做,阿爾瑪大公隻會損失一些名譽,而福瑟特卻将得到很大的好處——隻要他能抓住機會。
所以他隻要想明白了,就一定會接受。
而這樣做,對于李昂而言,可以避免在短期内面臨阿爾瑪公爵的報複——福瑟特要抓緊時間攬奪權力,而阿爾瑪要盡快解決指控,誰都來不及找李昂的麻煩。
而等阿爾瑪解決了窩藏異端的指控,他又必然會先去教訓這個不孝的兒子或是拿回權力……父子争權不是什麽稀罕事,但在他們父子其中一人完全壓制對方之前,誰都不至于出來找其他人麻煩的。
至于再以後——那恐怕都是一年半載之後了。李昂覺得,如果到那時自己還是這麽弱小,那就認命算了。
此外,其他的大貴族以及烏爾裏克國王本人,面對這種情況會作何反應呢?
烏爾裏克不是傻子,他已經充分表現出了善于制衡的一面——如果情況演變成父子争權,國王必然會想辦法平衡阿爾瑪和福瑟特兩人的實力,甚至會故意控制扣押阿爾瑪公爵的時間。
因爲,奧登死了,沒有人制衡阿爾瑪了——福瑟特剛好可以是新的制衡砝碼,如果烏爾裏克國王抓不住這樣的機會,那麽他根本就沒資格當國王。
畢竟,貝拉夫人是異端這事一旦公開,那麽獲得利益最大的人是誰?
毫無疑問,就是烏爾裏克國王。
艾爾夫萬公爵所有的繼承人都不再有繼承權,那麽長河鎮将被烏爾裏克國王收爲直轄領地!
烏爾裏克國王大概是最希望阿爾瑪父子相争的——阿爾瑪幾年前就已經暫代長河鎮執政官了,到如今勢力肯定滲透得很深了,國王即便收回了長河鎮,一時間也必須依靠阿爾瑪的人來治理。
這其實等同于收不回來……國王本人又不可能來長河鎮居住。
但如果阿爾瑪陷入官司,他兒子又忙着在獅湖城争權,烏爾裏克正好能借此機會重新整理長河鎮——比如,先任命幾個與阿爾瑪不和的執政官,讓長河鎮由幾個派系的人共同把持,就像當初他任命奧登管理長河鎮的軍務一樣。
而領主大人也打算在此時給烏爾裏克國王送份禮物過去。
就是一直拖着沒給的那一箱子第納爾,之前在王座廳“拾金不昧”的那箱。
拖了四個月了,這也差不多是一個小領主正常籌錢所需要的時間,現在該給了。
這一萬第納爾,一定能讓烏爾裏克想到自己——同時,國王應該也能想到,長河鎮的執政官人選,需要有自己這樣與阿爾瑪關系不好的領主參與進來……
政治鬥争就是這樣,從頭到尾都是肮髒的利益交換,能考慮到别人的想法,才能保住自己。
而行賄,其實是一種很考究的技巧。
貝拉夫人已經被關進了囚車,福瑟特也已經用騎兵隊押送她去烈獅城了。
他甚至比李昂還先離開長河鎮。
領主大人目前在渡口,眼下還沒來得及走。
他在等待他的隊伍回來。
一天前,在他剛剛‘說服’福瑟特之後,他就将自己那二十多名騎兵全撒出去當斥候了。
并且還派出了騎兵分頭去弗萊徹村和拉爾夫的營地傳達指令,内容全都是同一個——無論用什麽方式,阻止利奧弗裏克男爵向長河鎮運送糧食。
李昂不确定貝拉夫人說的是不是胡話,但無論如何,有必要先檢查一下附近是否安全。
不久後,一名騎兵伍長回報:“大人,我們在西南方大概五十裏外發現了幾支小股部隊!”
領主大人一下子緊張起來:“看到旗号了嗎?”
“全都沒有旗幟,大人,我留了兩個兄弟監視……那些部隊很奇怪,每支部隊裏都有很多女人!”
李昂皺起了眉頭:“……看來還真有先知軍團……”
艾米愣了愣,顯然也想起來了:“難道是貝拉夫人提過的那個先知的軍團?他們在往哪個方向行動?長河鎮嗎?”
“感覺是在往北邊移動,好像并不是往長河鎮……有很多支幾十人的小隊,我們不敢靠得太近。”
領主大人回頭看了看方位,皺緊了眉頭:“往北……派人去長河鎮示警,讓他們做好防備!你去弗萊徹村,告訴查理斯和拉爾夫,讓他們帶兵來麥香領!”
随後轉頭對艾米說:“我們要盡快趕回領地,讓戈德裏克大人派兵來長河鎮,這很可能是異端的大軍,我們要組織起一支足夠強的聯合軍!”
艾米眼睛瞪大了:“大軍?異端竟然敢公開組織部隊了嗎?”
“我在克溫村時,伯爵夫人告訴我,貝拉夫人從勇盾堡買下了三十萬磅糧食,并且是提前購買,伯爵夫人已經讓利奧弗裏克男爵直接送往長河鎮了,所以我會讓拉爾夫和查理斯阻止利奧弗裏克男爵運糧。”
“但是,按照貝拉夫人被封鎖在那棟樓裏的狀态來看,這些糧食就算送過來,也是不可能被貝拉夫人正常接收的……你還記得嗎,貝拉夫人說過,她要把長河鎮獻給黑暗女神!”
“長河鎮有近千駐軍,如果他們有自信能從長河鎮接收糧食,那就意味着那個‘先知軍團’的軍力超乎想象!”
艾米想了想,點點頭:“那個跳河逃走的女人很可能就是先知軍團的使者!貝拉夫人說她用自己的血獻祭,說要迎接女神的降臨!那這麽說來,那個所謂的先知軍團會進攻長河鎮?”
“如果他們直接攻打長河鎮,那反倒不用太擔心,長河鎮至少能守上一個月!”
李昂跳上了渡口的船,語氣也有些不确定:“我擔心他們會圍困長河鎮,然後派出小隊伍到處擄掠尋找祭品!我們必須先回去整軍備戰,無論她們會去哪裏,至少我們得有足夠的兵力!”
艾米皺緊了眉頭,跟着李昂上了船。
她想到了那個高大而怪異的女人所說的:“她才能讓女神降臨!”
還有貝拉夫人的最後一句話……
“艾米……女神……她說得對,隻有完美的處女才能成爲女神的載體,帶來潘德的英雄……”
艾米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确認了先知軍團确有其事以後,領主大人帶着艾米飛快的離開了長河鎮。
他們是坐船走的,沿着艾爾河順流而下,隻需要一天就能到達麥香領。
隻不過,艾爾河有很多地方水都比較淺,隻有小船和木筏可以通行。還好騎兵被派出去了,剩下的十幾個人兩艘小渡船就能載走。
返回麥香領的路上,艾米終于問出了心裏的另一個疑惑。
“老師,福瑟特那邊不用管了嗎?您不擔心他離開您的控制之後會失控?”
“福瑟特不會失控的——他是個很冷靜的人,在貝拉夫人的異端身份公開之後,他就隻有這麽一種解決辦法了。除非,他不再想要任何權力。”
李昂搖頭笑道:“但是,一個因害怕失去繼承權而搞出這麽多破事來的人,怎麽可能抛舍權力呢……”
艾米大概還是有些不安:“可如果公爵大人願意抛棄權力成全福瑟特,如果他們父子之間沒有相互争權呢?”
李昂挑了挑眉:“人一旦有了權力就不會忍受失去……那種落差感沒有人能接受,至少不會立刻接受。而且,如果理念不同,哪怕是父子也不會一條心的……”
艾米也搖着頭歎了口氣:“唉,我還是不太明白他們這樣的人,父子之間,難道不該是最親的親人嗎……爲了權力……”
“有時候不一定是爲了權力……而是爲了安全感和更好的生活。就像水裏的魚,它們在河裏才有安全感……即便河面上有船,它們依然會在附近遊來遊去……”
小船一直順流而行着,平緩的河面被微風帶起粼粼的波光,艾爾河的水清澈見底,偶爾能看到魚兒在船的側面巡遊。
“對于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權力就像是河水一樣……他們隻有把這些水構建成一條大河,才會覺得安全。”
“那麽您呢,老師,您看重權力嗎?”
艾米也站到了船頭,迎面的風吹起了她的長發:“我還沒聽您說起過您的理想。”
不過,這麽簡單的問題,領主大人卻似乎被問倒了——他沉默了很久都沒能給出答案。
至少三分鍾以後,就在艾米以爲他不想回答了的時候,李昂才開了口,但語氣卻出乎意料的有些低落。
“原本,我隻想安穩的活下去……我一直都在被追殺。”
李昂一直看着水裏的魚:“但現在,我确實想擁有權力,否則我無法保護我自己和我想要保護的人。我想拉起一支大軍,甚至想統一潘德大陸……隻有這樣,我才會覺得安全。”
艾米轉過頭,神色似乎有些意外:“我本以爲,您會說您要解救潘德苦難的人民,推翻那些殘暴而腐敗的貴族,或者鏟除那些邪惡的異端——就像那些自稱預言之子的所謂‘英雄’那樣……”
李昂咧嘴笑了笑:“艾米,将來如果有必要,我大概也會這麽說的……但事實是,我是爲了自己的安全才成爲了領主……而以後,大概也會爲了讓自己更安全而攝取更大的權力。”
艾米也笑了起來:“難以想象,這種誠實的話居然出自一個騙術大師嘴裏……”
“我其實很少騙人,艾米,你沒發現嗎……我或許無恥狡詐,但我一定會講誠信。”
李昂很嚴肅的搖了搖頭:“無論是做生意還是面對敵人,我幾乎都沒說過謊話。唯一的謊言,反倒是對神志不清醒的貝拉夫人說的……”
艾米認真的回想了很久,點了點頭,坐到領主大人面前:“您這麽一說,倒還真是……不過,老師,您沒有告訴福瑟特先知軍團的事情……您的另一個意圖,是不是爲了讓他立刻離開長河鎮?您是想……入駐長河鎮?”
李昂也認真的看着艾米,對自家徒弟的敏銳表示滿意,他點了點頭:“是的,我想讓他盡快離開,讓長河鎮暫時沒人主事……我要借助号角召喚遊俠團的力量,也借着先知軍團……控制長河鎮!”
艾米很欣慰領主大人能完全對她說實話,但也有些不解:“那我們爲什麽不留在長河鎮等待遊俠團到來?爲什麽要讓拉爾夫他們領軍來麥香領集合?”
“先知軍團已經在附近幾十裏了,他們肯定會比幾百裏外的遊俠團來得更快……如果我們留在長河鎮,長河鎮的駐軍可不會聽我們安排,反而會懷疑我們……我們隻會被堵在城裏,什麽也做不了。”
李昂搖着頭自嘲般的笑了笑:“艾米,我們隻能在外面,帶領一支足夠大的部隊,成爲最有實力的援軍,這樣長河鎮的駐軍才會配合我們。”
……
重新回到麥香領,領地裏一如往常。
隻有埃裏克過來彙報了情況,表示兩天前曾有一些騎兵過來詢問領主大人的行蹤。
當時埃裏克帶着巡邏隊,隻随口說領主大人去長河鎮了,然後他們就離開了,也沒發生什麽沖突。
李昂知道那大概是福瑟特派來的人,還好福瑟特當時隻想控制自己,沒打算鬧得不可開交。
領主大人讓艾米回了白鹿堡,去向戈德裏克告知情況。
随後帶了不少農夫前往特魯布倫,打算将那裏的六十名士兵帶回來——順便把糧食也直接收割了帶回來。
然而,來到特魯布倫之後,村子裏卻正有兩夥人在對峙。
其中一夥自然是留守在此的那六十名士兵。
而另一夥人大概也有六十個人,領頭的是幾名騎士。
這些騎士穿着黑色的闆甲,戴着黑色的兜帽盔,黑色的鋼制護腿——全身上下都黑乎乎的。
他們身後是二十來個同樣一身黑的扈從。
此外,還有三十來人的步兵,穿着打扮各有不同,但裝備還算精良。
但是,李昂沒有從他們身上看到任何紋章——這是一群冒險者還是雇傭兵?
一名弓手看見領主大人的旗幟以後飛快的迎了過來:“大人!這些人非要見我們的領主,已經在這裏堵了半天了……我們說您不在這裏他們也不走,不知道要做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