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爺一行人來的時候無人得知,走的時候卻大張旗鼓,消息很快便傳到京城,此時哪兒還有人再提湖灘河朔之事,俱明白這不過是圈套而已,又是好一番人人自危,生怕被太子牽累。
這次太子必然是要栽的。
依附太子的小貓小狗們得了消息已然一哄而散,而緊要官員也早被康熙爺軟禁起來,太子的手、眼、耳盡廢,他還全然不知,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見四爺常陪皇阿瑪下棋飲茶,太子還揣測四爺有了異心,不甘做一閑人,而今也想像老八似的同他鬥上一鬥,故才想起來要侍奉皇阿瑪,在皇阿瑪跟前兒争寵去。
見四爺起身給皇阿瑪親自沏茶,太子偏要擠過去領了四爺的差事。
“老四整日在皇阿瑪跟前兒侍奉也不覺得累嗎?這事兒還是二哥替你來吧,你且下去歇着去。”
太子說這話時眼神兒還瞥着皇阿瑪,隻怕不能在皇阿瑪跟前兒給老四上了眼藥。
四爺笑笑,見太子搶他的差事他隻管讓給人,沒了沏茶的活兒不還有旁的,剛通皇阿瑪下棋,點心茶水擺得遠了,這會子正好端過去。
“二哥這話說的,侍奉皇阿瑪哪兒會覺得累,都是做子女應盡的孝心,況在皇阿瑪跟前兒,得皇阿瑪幾句點播便受益匪淺,我隻恨不得日日如此侍奉皇阿瑪呢。”
太子笑笑應聲,心中卻啐四爺好張巧嘴,莫不是故意在皇阿瑪跟前兒點他不曾來請安侍疾的事兒呢,他這不是忙活着湖灘河朔之事,除了請安,哪有工夫來侍疾。
他今兒可不就來了,省得四爺又在皇阿瑪跟前兒瞎說,托合奇、沈天生那頭還未有确鑿消息傳來,一旦準備好了,便是老四再怎麽哄皇阿瑪也不成了!
不過這托合奇近來也不知怎麽辦的事,已然有五日不曾有消息傳來了,難不成中間出了什麽岔子?
“嘶——”,沏茶時分了心,一下子燙了手,好險沒将皇阿瑪心愛的盞給摔出去,太子回了神兒,略收拾了便奉茶給皇阿瑪。
“兒臣近來忙着沒能常過來陪皇阿瑪說話,還請皇阿瑪原諒則個。”
康熙爺接過茶撇了撇沫子,見保成連沏茶也不成,頓沒了用茶的心思,隻擡手點了對面的位子叫他坐。
“無妨,陪朕下會兒棋吧,這幾日盡同你四弟下棋了,早熟了他的路數,眼下叫朕看看你的。”
太子這便落座,同康熙爺猜子定先後,執黑子先下,四爺在一旁觀棋,看了一會兒便不忍卒睹了。
他二哥原也沒這麽差的水平,奈何心思浮躁,同皇阿瑪才交手一二十招便落了下乘,餘下已然不必再看了。
四爺能看出來的東西康熙爺怎能看不出來,饒是面對如此不堪的對手,他依舊細細布局,不曾輕慢半分,才不過三刻鍾的工夫,黑子便痛失大半江山,無路可走了。
“保成,你可認輸?”
太子面上不大好看,沒想到自己會輸得這麽慘。
叫他痛痛快快認輸屬實是有些難。
自複立以後,無論是同八爺鬥,還是結黨養兵,都是他不甘一直居于皇阿瑪之下的表現,他本以爲萬事俱備,隻待時期逼皇阿瑪讓位了,該是方方面面都比皇阿瑪強,誰道隻下棋一事上還難敵皇阿瑪。
下棋又隻是下棋嗎?
自然不是。
棋盤上排兵布陣,便如戰場上兩方厮殺,他還沒對皇阿瑪用兵便輸了一場,屬實不算什麽好兆頭。
見保成久久不答,康熙爺忍不住歎息,現實中保成便是個輸不起的,而今遊戲竟也輸不起,豈能爲一國之君?
“保成,原來叫你認輸是一件如此難爲之事,你敢做,總得敢當。”
太子眼皮子一跳,隻覺得心頭隐隐不穩當,什麽認輸不認輸,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太子緊忙笑笑:“兒臣豈能是輸不起的,隻是兒臣忽得想起自己就不曾皇阿瑪這般對弈了,心中還湧現出幾分懷念之感。”
“是嗎?”康熙爺随口一問,到底是捧了先前太子給沏的茶呷了一口,才三刻鍾的工夫茶就冷了,茶葉也放得多了,苦澀得緊。
“你懷念了什麽,念朕對你自小管束頗多?還是念朕不念元後舊情,處置了索額圖,廢了你一回?抑或是念朕不夠疼你,不早早讓位給你?”
太子得了這話,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腦中一嗡,心思還未冒出來,腿就先軟了去,撲通一聲跪在了皇阿瑪跟前兒,冷汗津津,雙手發顫,眼前蒙了曾水霧似的茫然。
是、是那事敗露了嗎?
怎麽會?
皇阿瑪是怎麽知道的?
皇阿瑪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
“保成,你跪什麽?”
康熙爺一口将苦澀的茶飲盡,銳利的眼睛箭一般刺穿太子的心神。
“皇阿瑪、、、兒、、、兒臣、、、、”
太子大腦還一片空白着,除了有氣無力喚着皇阿瑪,旁的是一句也吐不出來了。
“朕問你,什麽時候有的謀逆之心?什麽時候私養了軍隊?又是誰給你出了這樣的馊主意!”
太子張了張口,沒發出任何聲音來,心中隻一個念頭。
皇阿瑪果然是早早就知道了,這天下竟沒有一件事能瞞得過皇阿瑪了。
在皇阿瑪質問他的那一瞬間,太子腦中閃過很多念頭,有同皇阿瑪的親近,有皇阿瑪對他的體貼和嚴厲教導,也有太子側妃李氏、弘皙幾個人的身影,亦有索額圖、托合奇幾個人的模樣。
可很快,這些事兒這些人便像是一道光似的離他而去了,他什麽也沒能抓住。
他明明可以将托合奇推出去的,隻是、、、、太子伏地,淚流滿面,到底還是沒推給任何人去。
到了這般地步,何必呢。
這輩子,總得輸得起,有擔當一回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