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既是能在萬歲爺跟前兒伺候,哪能沒有一點兒真本事,天家多年來不能外道的陰私多了去了,隻要萬歲爺不想叫人聽到一點兒風聲,那就一絲絲消息也不會洩露出去。
趁着梁九功和魏珠互送萬歲爺回乾清宮見諸位大人,餘下人等就留在毓慶宮細細掃尾。
封鎖消息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少人一個知道,就少一張嘴往外說,太子跟前兒除了奶娘林氏看在元後的面子上不動,其餘四十餘大小奴才宮女俱殺之。
貼身伺候的人、針線上的人、漿洗上的人、燈火上的人、鍋竈上的人,上至五十多歲的瘸腿老太監,下到陪着看竈火的八歲小奴才,一個活口都未留。
一節三尺長的麻繩,繞在脆弱的脖頸上迅速較緊,往往都沒什麽掙紮求饒的機會,隻勉強掙紮着将鞋子給蹬掉就一命嗚呼了。
這些人裏尤以小高子手腳最利索,隻他跟前兒胡亂堆疊的屍體就有半人高,其餘的奴才們也不遑多讓,四十餘奴才們的命隻一刻鍾的工夫就沒了。
待夜裏再一車一車拉出去,好好沖刷幹淨地上的血迹,點了太子用慣的香,白日裏血腥的一幕幕似也都不存在了,好像隻是太子的一場噩夢。
毓慶宮是斷不會缺奴才的,門口、廊下,甚至太子爺的外間,該有多少奴才伺候着還是有多少奴才,乍一看同往常沒一點兒區别,可太子跟前兒小苋子幾個調笑玩鬧的聲兒再也沒有了,四十多個新奴才進來,無人說話、甚至無人走動,整個毓慶宮靜得像是一潭死水。
太子夜半醒來了一回,屋裏守夜的奴才即刻上前關切去。
生怕太子再沾染惡習,毓慶宮新進的奴才就沒有一個長得出挑的,至多就是周正,貼身伺候的更是叫人不忍卒睹,偏這人又生得一雙同小苋兒一模一樣的桃花眼,眼旁兩側臉頰上像是墨一般暈染着深深淺淺的黑色胎記。
太子驚魂未定、噩夢未醒,睜眼便對上了這張臉,登時慘叫抱着被子往後縮:“你别過來!你别過來!苋兒,是你自己要往爺身上貼,你死了怪不得爺!别來找我了!這不怪我,這不怪我、、、、、”
太子口中來來回回就這幾句,驚恐之下他甚至都分辨不出眼前的人同他的苋兒差别甚大,光是年紀就對不上,他隻看得見那雙總勾着他的狐狸眼,那眼中含着怨含着恨,一雙細長的手猶如底下樹根似的僅僅攀着他,要将他拉下十八層地獄的業火。
“爺、、、、、”
麻公公隻才扶着太子爺喚了一聲兒,本想說爺既是醒了就起來吃藥抄經吧,每日兩卷呢,他還等着去給萬歲爺交差。
可誰道太子身子一抖竟又吓得昏死了過去,可見也是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沒臉見祖宗的事兒。
麻公公忍不住無聲嗤笑,心說就太子這樣的爛泥還需得梁九功将他從慎刑司請出來對付嗎,随意恐吓兩句怕就什麽也不敢了。
不過伺候太子爺也算是輕松的好差事,隻是在這兒伺候一陣子罷了,麻公公可樂得清閑,他輕輕将燭火吹滅,旋即又遁入黑暗,直勾勾等着太子再度醒來。
時至深夜,康熙爺也還氣得未曾入眠,白日裏發落了太子詹事府的一衆人,仍覺得不解恨。
他想不通保成爲何變成了這般荒誕的模樣,明明前些年還時有大人誇贊保成日表英奇,天資粹美,得此儲君乃是上則祖廟社稷之福,下則臣民之造化也。
再往前保成再小些的時候,更是天真純粹,每日求知若渴,不必他召保成來禦前,保成就時常主動拿着文章書卷前來,求他這個皇阿瑪的指點解惑。
或是将保證抱在膝頭上讀書,或是手把手叫着孩子習字,康熙爺可說自己對保成傾注了百萬分的用心和關愛。
然他這個做阿瑪的隻是半年未曾仔細盯着保成讀書,一團美玉竟忽得爛作一灘泥。
這讓康熙爺怎麽接受得了。
他瞪着眼睛枯想一夜,越想心頭越是郁結,心頭亂糟糟的,康熙爺甚至想他當初讓高士奇辭官回鄉是否正确,若高士奇不曾離開,還照舊做太子詹事府詹事。
有此耳目在,太子許也不會這樣猖狂,或者即便行事荒誕,也不至于叫人瞞着他這個做阿瑪這麽久。
天才蒙蒙亮,康熙爺又犯了頭痛病,他未驚動太醫,隻是自己咬着牙苦熬着,似以此來懲罰自己,子不教父之過,太子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也是他的失職。
康熙爺往常都是寅時即起,今兒卻是逾了一刻鍾了還未有動靜,梁九功在外頭守着,念着昨兒的事對萬歲爺打擊頗大,料想昨兒夜裏沒睡好,今早多睡些也尋常。
總歸昨日萬歲爺也未安排今日上朝,故多躺一躺也無妨,梁九功如此想着,隻提早叫人送來熱水早膳,等這些備齊也得有一刻多鍾的工夫,料想萬歲爺便差不過該叫人進去伺候了。
可誰道萬事俱備,萬歲爺依舊沒有喚人的迹象,梁九功隻覺不對,忙輕手輕腳推門而入,繞過屏風去裏頭一瞧,萬歲爺臉色萎靡而蠟黃,冷汗津津,見他來眼睛都睜不開似的,聲兒也隻有些氣音。
“朕死在榻上了也叫不應你這狗奴才,伺候朕用些熱茶吧。”
康熙爺虛虛朝梁九功說了一句,也算不上氣梁九功不盡心,經一夜的自我譴責和打擊,康熙爺隻恨自己不争氣,既教不好下頭的孩子,也顧不好自己的身子,且不知還能成什麽事兒!
梁九功險沒吓死,都顧不上給萬歲爺磕頭賠罪了,他忙倒了盞溫水扶着萬歲爺起身,康熙爺頭痛欲裂,借着梁九功的力竟也坐不直身子,他勉強潤了潤唇,又覺疼痛中添了幾分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