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也是因都歇了心思閑的,些個關系好的女眷私底下還打賭,看看到底還有幾日萬歲爺才邁得進永和宮的門檻兒,五兩十兩不算多,圖個樂子罷了。
然直賭到秋風瑟瑟刮過冬日已然來臨時,永和宮也沒向康熙爺敞開,德妃是真敢晾着康熙爺的,然德妃也不似從前活躍了,除了給太皇太後娘娘和皇貴妃請安,就再不見德妃出永和宮了。
這都冬月裏了,康熙爺掰着手指頭算竟才在皇瑪瑪那兒見了玉琭三面。
玉琭故意躲着他呢,凡出門便趁着他上朝的工夫去,早早的去早早的回,惹得他隻能日日看着四阿哥,在四阿哥的臉上尋些玉琭的影子,從四阿哥的嘴裏打聽出他額娘的近況。
康熙爺心裏苦啊,不過他越是這樣等着心裏越是平靜,越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知道自己如何取舍,故而每日在永和宮外頭立着也能品出些别樣的滋味兒來。
除了初一十五去表妹哪兒坐坐,别處他是一概不去了,直盼着能守得雲開見月明,朝玉琭求個重新開始。
然沒等到永和宮的門開純親王卻不成了,天将一冷他就險些去了,純親王府一往宮中遞信兒太皇太後娘娘立刻就急了,她老人家可經不住這樣的消息,一說要出宮親自去看純親王,還沒出慈甯宮的門兒就倒下了。
康熙爺、裕親王、恭親王幾個俱跪在皇瑪瑪跟前兒勸着,好說歹說這才勉強将太皇太後娘娘穩住。
康熙爺惦記着純親王呢,知人沒多少時辰了,緊忙出了宮親自去瞧了他最小的弟弟,裕親王、恭親王和幾位宗親也一道伴駕同往。
待見了純親王,他們兄弟幾個險沒落了淚,純親王真真是熬得要油盡燈枯了,他瘦得皮包骨頭,臉頰像是被抽了氣兒似的往裏凹着,康熙爺攥着他的手,看他的腕子,隻覺還不如四阿哥的手腕兒粗呢。
摸他的手是冷的,伸到被子下頭也沒多少熱乎氣,再叫人也一時醒不過來,康熙爺和兄弟們隻能靜靜等着,眼睛瞪酸了都不敢眨,生怕下一刻純親王就沒了呼吸,直接這麽去了。
“怎就成這樣了,朕去歲年節裏見他還好好的,如今竟是連個人樣都沒有了。”
裕親王算是常來瞧純親王的,聞言壓着喉間的哽咽回着:“隆禧身子一貫不好,也就是過了年節出了正月開始驟然不好的。”
“聽說是見天兒好了,隆僖非要騎馬,他福晉怎麽勸也沒用,後又聽隆禧說若再不騎馬怕是這輩子就沒坐在馬背上的機會了,這才容他痛快一回,他身子哪兒能經受得了這樣的動靜,就騎了約莫兩刻鍾,還沒下馬背就經受不住了,春寒侵襲叫他又大病一場,自此沒了好轉。”
聽這緣故,衆人俱怪不得他福晉,想來也是隆禧屬實厭惡了這副不争氣的身子吧。
打小他就藥石不斷,兄弟們整日騎馬玩鬧唯他隻能在一旁巴巴看着,二十歲正是意氣風發時,可這意氣隻能縮在這弱不禁風的身子裏,換做誰,這日子都經受不住的。
且隻盼他來世自由,好好彌補了這二十年。
衆人皆歎,心中更替純親王心酸,一時竟生出叫隆禧這麽去了也好,至少沒了痛苦,可若不能再見一面,再說說話,衆人心頭也是遺憾的。
幾人從午間一直等到入夜,茶水熱了冷、冷了熱,換了一輪又一輪,這才盼得純親王睜開那疲累的雙眼。
純親王睜開眼睛看到衆人的一瞬間并非驚喜,而是泛着失望的,康熙爺看得真切,心頭更是鈍鈍發痛,料想隆禧自個兒都沒什麽求生之志了,身子才如此惡化的。
“隆僖,三哥替皇瑪瑪來看你了。”
純親王忙要起身,可他的身子半分力氣沒有,且緩了幾口氣才發出些沙啞的聲音來。
“還請皇兄贖罪,弟弟實在是起不了身了。”
康熙爺一把攥住隆禧的手,眼睛都氣得通紅:“這時候了還見外作甚?隆禧,你就這麽舍得哥哥們,這麽舍得你福晉和你那未出生的孩兒走嗎?”
“你福晉都九個多月的身子了,你好歹、好歹見見你的孩子再走。”
隆禧一聽這話亦眼中含淚,他若是能好好活着,像皇兄們那般頂天立地,他怎會不想好好活下去呢?
隻是努力掙紮了二十年了,總也瞧不見希望來,天靈地寶日日吊着命也不過是叫他枯活着,實在沒甚意思,如今要死了,心頭還有些解脫之感。
“三哥,弟弟怎舍得啊,隻是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了,弟弟不孝,叫皇瑪瑪操心了,也不是個好丈夫,叫福晉跟着吃苦,日日操心我的身子,沒享過一天的福氣,好在還有個孩子能陪伴她,給她做依靠。”
“弟弟别無所求了,隻求一痛快,哥哥們也别難受,弟弟我解脫了,去了那極樂世界便再不必處處受着身子的制約了。”
隆禧面上帶笑,可說出來的話卻叫人痛心極了,恭親王都沒忍住淚,連康熙爺都使勁兒眨着眼睛,似想将淚給憋回去。
還想說些什麽,可瞧隆禧沒什麽遺憾他們便也知足了,隻是留下來的人到底難受,一年半載的都叫人恢複不來。
說罷這些純親王也就沒什麽氣力了,他的身子甚至連回光返照都不肯給他一回,他隻将福晉尚佳氏叫來跟前兒,用那雙枯瘦的手輕輕搭在尚佳氏的肚子上,隻願孩子康健,莫像他阿瑪一般不争氣。
不知何時,外頭飄飄悠悠下了今天第一場雪,雪落地無聲,隆僖也悄無聲息趁着雪走了。
屋裏衆人無不悲切,外頭奴才們也早已哭成一片,唯福晉尚佳氏還一如往常般坐着,像是還陪着隆禧小憩一般,沒一會兒的工夫又能等隆禧醒來用藥了。
然她枯坐着,怎也等不來隆禧醒了,末了猛然起身,忽得想起隆禧喜歡的香還未點上,然她隻一站起來淚就落下了,隻去取香的兩步便撐不住,捧着肚子痛哭起來,她腳下也漸漸凝了一灘熱乎乎的水。
尚佳氏破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