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響起,是皮鞋踏在地闆上的聲音,一個醇厚的男聲帶着勸慰的語氣說道:
“小李,該吃藥了。”
“唔——唔——啊啊——”
一個痛苦的哀嚎聲響起,聲音裏充斥着絕望、抗拒、不信,像是一個穿着藍白色病号服的少年,被綁在床上,極力的掙紮着,潛意識認爲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所有人都想害他!
醇厚的男聲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是那副和藹的語氣,吩咐道:
“用鎮定劑吧。”
“呲——”
是針管紮進肉裏的聲音,然後一切都歸于平寂。
“十七歲那一年,我住進第三家精神病院。我叫李火旺,我住在十四号病床,醫生告訴我一切都是幻象。氯丙嗪舒必利奮乃靜氯氮平氟哌啶醇,到底有沒有救我的方?”
“雪白天花闆上,飄下來一粒迷惘,世界的真相在裏面躲藏。”
“我聽見未知的存在在我眼前回蕩,細碎的低語彙成汪洋,也許世人全錯了,我并沒有癫狂,假象,真相?都是騙我的該死的謊!!!”
成轶聲音就像是層層波濤不斷鋪墊,一開始還是非常平靜的自述,仿佛講給第三者聽的,可是越到後面情緒越激動,越到後面越像在對自己呓語,充滿了偏執瘋魔。
特别是到了“都是騙我的該死的謊”的時候,那股瘋狂勁更是攀升到了極緻!
舞台上燈光顔色更濃了,從氤氲的紅,轉變成了暗色的紅,仿佛流淌的粘稠的血液。
觀衆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感覺心裏毛毛的。
有觀衆已經意識到了不對:你這說唱,不對吧?!(牙齒打顫)
現場的樂評人更是瞠目結舌!
無他,他們都被這首歌的編曲給震撼到了!
如何給聽不到原曲的小夥伴解釋呢?
仔細聽他是有旋律的,不是那種音調不變的美式說唱,而是在一段旋律的基礎上,加入超量的歌詞,這樣使得歌詞的每個字在一段旋律中占用的時間極短,讀得出漢字的韻味,卻不生硬刺耳,自有一股流暢自然,從而達到了說唱的效果。
也就是說這曲有靈魂,甚至不需要歌詞都能感受到!
而又爲什麽成轶特意強調這是一首華夏風說唱呢?
一開頭詭異的琵琶,神秘的奚琴,瘋狂的鑼,豐富的樂器元素相互交叉,全都是民俗樂器,哪怕是不懂音樂的觀衆,也能感受到編曲的複雜和多樣!
再加上成轶富有表現力的聲音,一個猩紅色的故事,緩緩拉開了序幕。
“當當當——”
搗藥杆一下一下砸在搗藥罐裏,意爲轉化到了異世界。
“師傅玉佩黑鼎丹方清風觀,玄元丹方幫手正坤黑太歲,丹陽子喜神驢車遊老爺,建邺和尚心慧正德寺,跳大神出馬弟子紅蓋頭,水匪龍門寨集市安慈庵。”
成轶的快嘴像是倒豆子一樣倒出來,一個個沒有上下關連的意象相連接,卻鋪陳出了一個奇詭民俗的世界。
“黑窟中醒轉我是座下小道童,師傅要成仙化虹,慘叫聲堆疊成陵冢,師兄弟被搗成肉泥煉丹服用!”
“丁醜延我壽,丁亥護我魂,甲子護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辰真我靈!”
“起爐,煉丹!”
歌詞裏的畫面感越來越強,觀衆仿佛跟随歌詞中的“李火旺”一同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穿越到了陰窟昏燈中,看到了一個形容醜惡的瘋道士在行天怒人怨之事!
他随手将一個弟子丢進半人高的石甕中,拿着令人膽寒的巨大搗藥杆興奮的砸下,臉上迸濺上肉渣和血沫。
“深陷囚籠,言不由衷,伺機而動!某一日我立功得到師傅榮寵,天上的文字他不懂!”
“嘿嘿!”
“這不随意受我玩弄?”
“師傅,這一門成仙的法統——”
成轶的聲音越發癫狂,越發令人膽寒,但是就在這時,紅光一抖,仿佛整個紅色的世界要支離破碎,一個哀痛的女聲響起:
“兒子,爲了你我已經把咱們房子都賣了,咱們家裏真的沒錢了!你好好治行嗎?媽跪着求你了好不好!”
成轶大吼:“幻象!都是幻象!你們都是假的!仙界才是真的!”
他低聲念誦起來:“嗔癡恨怨作養料,修行以心爲舵,行者通經洞見,吞天噬地,逆應天命,倒合陰陽,修煉仙術,掌握仙方,貪婪欲望可成神,殺生取肉渡心魔”
成轶的低聲念誦在循環播放下層層疊疊,仿佛有一百個聲音,一千個聲音,一萬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貪婪欲望可成神,殺生取肉渡心魔!.貪婪欲望可成神,殺生取肉渡心魔!.貪婪欲望可成神,殺生取肉渡心魔!.貪婪欲望可成神,殺生取肉渡心魔!”
我草!
這尼瑪是什麽啊?!
看着成轶穿着紅袍在扭曲着、蠕動着、低吟着,有些現場觀衆已經吓得快哭出來了!
特别是那些怕鬼的,感覺像是看了一場恐怖片!而且還是超級可怕的那種!
太踏馬掉san了!
啊啊啊啊!媽媽,我不看了,我要回家!
樂評人梁源驚得站了起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别開生面的說唱!
低語與說唱的結合,克蘇魯和中式神話的結合,對他來說簡直太迷人了,特别對他胃口!
特别是這裏的編曲,漁鼓頻敲,産生了一種梵音的效果,賦予這段一種宗教、神秘的美感。
丁太升更是擊節贊歎:
“中式克蘇魯、華夏風、民俗風,全對上了!華夏的神話體系,神仙都是高來高去,仙風道骨的,道士都是和光同塵的,餐風飲露的,可是在這首歌裏的道士卻是拿人做藥引,卻是嗔癡恨怨作養料,貪婪欲望可成神,字裏行間透露出瘋狂的意味,華夏風,民俗風更是不用提了,在這首歌裏得到了完美的結合!”
耳帝心裏也相當不平靜!
如果說周結論的暗黑三部曲《以父之名》,《夜的第七章》,《止戰之殇》,是編曲天花闆,是華語樂壇不可逾越的巅峰,那今天這首《求仙》就是猩紅一部曲,編曲上,完全可以比肩暗黑三部曲!
這種創作能力太牛了!
而且,最絕的是這首歌詞裏有戲,戲中有劇,劇中有詞!
這不是歌,而是藝術品!
舞台側邊,車轍也傻了,先不說他欣賞不欣賞的來,至少這首歌水平怎麽樣,他是大概了解的!
獨一無二的創作思路,獨一無二的曲風,獨一無二的說唱形式!
喜歡的會愛死它,不喜歡的也殺不死它,它就像一朵血色的奇葩,将永遠盛開在中文說唱的花園裏,随風搖曳。
像這樣的說唱作品,老胡跟他說這個不行?做夢呢?
然而老胡也很委屈,雖然成轶之前給他發過母帶,但是看現場跟聽音頻完全不是一回事兒啊!
成轶這個現場太完整了,燈光鑄造的氛圍,他舞台妝的塑造,骨子裏透出來的絕望,聲音中的表現力,融合成了一個完整的有機體,太牛了,沒有看過現場的絕對無法感受到這首歌的美麗。
“貪婪欲望可成神,殺生取肉渡心魔!”
成轶越唱越瘋,最後甚至用上了黑嗓!
黑嗓是黑色金屬的一種傳統唱法,它就像是來自地獄的聲音,格外的邪異,仿佛喪屍在吼叫,而用在這首歌裏,卻格外的适配,更加突出了歌曲中的瘋狂與絕望!
“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後有。說此法時。五苾刍等。于諸煩惱。心得解脫。信受奉行!!!”
瘋了!
太瘋了!
這種唱腔仿佛有大恐怖,在孕生着死亡,令人不寒而栗。
楊和蘇驚得目瞪口呆,他從未想到搖滾的唱法竟然也能用到說唱中來:難道他真的是天才?!
現場觀衆全麻了,麻到底了。
燈光是猩紅色的,舞美也是猩紅色的,這一刻,他們感覺自己被成轶的聲音拖到了血色地獄中來,身臨其境,恐怖的氣息讓他們喘不過氣來!
這屆觀衆太難了,前面看了乃萬地獄繪圖式的《健将》,現在又經曆了瘋狂掉san式的《求仙》,反正都是精神攻擊!
“火旺、火旺!”,女聲又響起。
“砰”地一聲,所有聲音在這一刹那都被打斷了:“小李,感覺如何?這一次幻覺有什麽新變化?”
“虛實之門再打開,幻覺世界我醒來,不聽不信不看不問都是亂我心智的鬼魅魔胎!”
“把過去種種全部掩埋,封存在陰暗的角落靜待它生苔,我已經穿越到異世界,這邊是我放不下又湧上的霾。”
“可是母親發絲怎麽添了一抹白,少女流淚的腮,痛楚的神經牽扯了我的四肢百骸。”
觀衆仿佛看到了“李火旺”的掙紮。
他本來都已經相信了那邊才是真的,他認爲自己已經穿越到了異世界,這邊才是假的,才是他的想象,可是看到母親老了,看到少女哭了,他的心髒還是痛的!
“娃啊,你着相了!”
一個蒼老的男聲帶着嬉笑聲響起。
倏然間,燈光再一變,仿佛孕育着最濃郁的黑暗。
成轶抱着頭,臉龐扭曲,身體在掙紮,極力的掙紮。
突然,他仰天大吼,黑發從他臉龐兩側分開:
“媽,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
成轶在大叫!
這大叫聲中包裹着巨大的悲怆,濃得化不開的悲怆!
這股悲怆,宛如汪洋大海,沖擊了每一個現場觀衆的心靈,靈魂都跟着顫抖!
一個人什麽時候才喊媽?除了稱呼之外,那必然是在極其悲傷,極其難過,極其絕望的時候!
這是人最初的本能,對母性的呼喚,在迷茫,絕望這樣的極端情緒旋渦中,母親是無條件愛的象征,大概是出于一種自我保護意識才會在精神的混沌中呼喚母親!這是人類共有的情緒!
晴雯是個孤兒,但是在臨死前,叫了一夜的媽。
樂壇上也有一個非常知名的例子,那就是皇後樂隊的《波西米亞狂想曲》。
歌詞太好,放出來請大家品鑒一下:
——
媽媽啊,我剛剛殺了個人,我拿槍指着他的頭,扣下扳機,現在他死了。
媽媽啊,生活才剛剛開始啊,然而如今我卻遠走并抛之腦後。
媽媽,喔,我并不想讓你流淚。
要是我在明天這個時候未能歸來。
讓生活繼續吧如同什麽都沒發生。
太晚了,我的歸宿要來了。
我的脊梁開始發顫,渾身上下疼痛難忍。
再見吧各位我要離開了。
我将離你們而去去接受現實的審判。
媽媽,喔(風往何處吹)
我也不想死去。
甚至有時我希望自己未曾來到這世上。
——
1985年7月13日舉行的live AID大型搖滾樂演唱會上,皇後樂隊就唱了這首歌,當時樂隊主唱牙叔已經身患艾滋病,他的狀況和歌詞可以說是真的非常相像:牙叔年輕時開了一槍,殺死了中年時的自己。
回到舞台上,成轶這句“媽,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那種絕望、那種痛苦、那種迷茫,直抵人心!
樂評人傻了,用“媽,我分不清。”這句話點出主人公的掙紮和迷茫,簡直是天才一般的想法!
何止是妙!
簡直是小貓咪回窩,妙到家了!
觀衆們更是被深深感染了!
有的觀衆哭了,有的觀衆雞皮疙瘩起來了,有的觀衆瘋魔了,有的觀衆聽了這首甚至也開始懷疑一切了:
幻覺,都他媽是幻覺!
我踏馬看似活在真實世界,實際上我或許在一個人的小說裏!
“徒兒,咱們師徒二人一起成仙吧!”,蒼老的聲音帶着蠱惑。
“當當當——”
梆子聲響起,意味李火旺徹底相信了異世界這邊。
成轶接着念誦起來:
“嗔癡恨怨作養料,修行以心爲舵,行者通經洞見,吞天噬地,逆應天命,倒合陰陽,修煉仙術,掌握仙方,貪婪欲望可成神,殺生取肉渡心魔”
念着念着,又轉變成了鬼氣森森的黑嗓:
“一舌轉輪!一睫大千!妙境諸極,非言可诠!天好神詭,得毋氣镌!吾主至高!安敢驚焉!?”
“三花聚頂,羽化登仙!”
最後,成轶陡然喊起來,像是刺破黑暗的黎明,像是打破沉睡的猛喝,興奮中帶着一絲癫狂,癫狂中帶着一抹撕裂,撕裂中是極緻的瘋魔:
“道爺我成了!”
道爺我成了!!!
這一刻,《求仙》中的瘋味兒徹底拉滿了!
像是有一道雷劈下來,從觀衆的頭頂劈到了腳底,又劈到了全身上下每一個一般!
全場皆驚!
丁太升也幾乎被到失語,他喃喃道:
“這首歌,也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