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這七柄弑神長劍疾馳而出的一瞬間,姜恻感覺身體一輕,不僅佛問迦藍所帶來的壓力驟然消失,就連腦海中一直揮之不去的聲音也像是蟄伏了起來。
電光火石間,連姜恻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見雪願身後的那尊碩大的菩薩金身七竅之上都是插了一柄長劍。
雪願駭然回頭,卻見那菩薩金身與自己失去了聯系, 金身不再高潔神聖,倒像是堕落了的魔佛,充滿了兇戾腐朽的氣息。
菩薩的頭顱一頓一頓地扭轉,如同行屍走肉。
噗!
終于,菩薩的腦袋如同破碎的西瓜一般炸裂,變成了一尊無頭菩薩。
七柄弑神長劍伫立在那斷掉的脖子上,操控着無頭的金身, 伸出兩隻大手朝雪願拍來, 就好像是要拍死一隻蒼蠅一般。
雪願面對自己的如來神掌,竟然毫無還手之力,随着大手逼近,他的雙眼化作全黑,面色呆滞,似乎在被反向渡化。
就在這時,慈恩坐不住了,他在瞬間便像是穿越了空間一般閃爍到雪願身前,一掌将魔佛擊碎,随後想要制住那七柄長劍。
可就在他剛剛觸碰到那些長劍之時, 卻悚然地收回了手。
他感知到了老天師在天師殿從姜恻身上感知到的相同的,通神的氣息。
慈恩凝重地扭頭看向冷眼旁觀的姜恻,不動神色地将觸碰長劍的手藏匿于身後。
他的掌心赫然有着一道清晰的紅印。
若非姜恻修爲過于低微, 無法駕馭通神物質,恐怕這隻手會受到更嚴重的損傷。
而雪願,此時卻正在遭受着心魔的折磨,即便是十世佛心,竟然也不能擋。
七柄弑神長劍回歸姜恻身邊, 萦繞在周邊, 虎視眈眈。
“慈恩方丈,違規了吧?”姜恻冷聲質問道。
直到此刻,會場中衆人才終于回過了神來,紛紛大驚失色。
慈恩親自下場了?
慈恩歎了口氣,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你的戾氣太重,如果我不出手,雪願可是會死的。”
“呵。”姜恻嗤笑着搖搖頭:“他對我下手可也不算輕啊,怎麽,他比我要金貴些?”
慈恩不作回答,隻是平靜地說道:“佛門輸了。”
姜恻聽到這話,也不再多言,轉身就離去。
他此時已經如同強弩之末,腳步都是虛浮的,雖然很想怒斥慈恩虛僞,但他的确是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而七柄弑神長劍,則一柄柄融入姜恻的身體, 他每走一步, 那兇戾到極點的長劍便消失一把,直到悉數消失, 姜恻身上那種煞氣才收斂起來。
他回到觀禮台上,大剌剌地坐回原來的位置,一言不發,默默嚼着壓縮靈藥補充消耗。
佛門的人臉色都是不好看,他們看姜恻的眼神或是敵視,或是憤懑,卻絲毫不見之前的那種輕視。
道門各代表則心懷惋惜,因爲他們都知道姜恻不是道門的人。
随着佛問迦藍被破,天色驟明,秦真人看向王楚凡留下的那道溝壑,面露思索之色。
其中的通神劍意已經盡數消失不見。
他提醒姜恻:“你的七星劍陣出了問題,融入術法過多,變成了星圖變成了逆七芒星。”
姜恻點點頭,謝過了秦真人,卻也沒有請教如何修正。
這樣的事情他已經習慣了,如果自己修的術法沒有惡堕,那反而不習慣了。
秦真人抿着嘴,沒有再多說什麽,他本想借着幫姜恻修正星圖,讓他再欠自己一個人情,不過姜恻沒有問,他卻是不好主動提,便隻好作罷。
老天師起身,笑呵呵地對所有人宣布:“此次道門大典,是道門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會場中各處道士都由衷地歡呼了起來。
隻有道門才清楚,這句簡簡單單的話意味着什麽。
這意味着,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道門都會壓佛門一頭,佛道之争,在今天算是有了結果。
姜恻默默注視着老天師慷慨演講的背影,心裏卻泛起冷笑。
樂吧,待會兒有你樂的。
佛門衆人在大典之後沒有多久,便借故先行離開了,他們來的時候趾高氣昂,走的時候卻是灰溜溜的。
而道門則是在此之後舉行了盛大的晚宴。
姜恻自然被安排在跟道門核心人物同席。
觥籌交錯間,大家也都是言笑晏晏,一派和諧的場景。
熟識姜恻過後,衆人紛紛七嘴八舌地開口誇贊,就連最沉默寡言的王真人都對姜恻大爲推崇。
“你竟然從王楚凡留下的通神劍意領悟到了些真意,雖然隻是皮毛,不過随着時間推移,你或許能成爲下一個劍神也說不定,不愧是魏門神的弟子,天資果然非凡。”
聽起來像是吹捧的話,王真人卻說得很認真,隻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能這麽說,便證明他真的就是這麽想的。
姜恻當即謙虛地笑笑:“王真人過譽了,我連劍意都沒領悟出來,隻是僥幸學過七星劍陣,或許對王楚凡道長的劍意産生了共鳴,機緣巧合下才得到些許真意,運氣好而已。”
秦真人笑笑不說話,他就是練七星劍陣的,要是劍陣能跟劍意有共鳴并将其吸收,他能不知道?
提起劍,李羲卻有些郁悶,很不爽地質問姜恻:“說起來,我給你的禦物術,你就這麽使?好好的術法給你用來搞偷襲,真是”
姜恻尴尬地摸摸腦袋:“什麽偷襲啊,李道長說得多不好聽,明明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老天師和善地看着一派和睦的景象,滿臉笑意。
不時也有年輕弟子或小門小派的代表來找姜恻敬酒感謝,姜恻也永遠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沒有什麽架子,跟所有人都能掰扯兩句。
終于,晚宴結束,大家紛紛先後離席。
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以後,老天師才讓姜恻跟他去偏殿。
姜恻放下酒杯,收起了笑容。
正戲來了!
偏殿裏隻有老天師和姜恻兩人,老天師坐在椅子上,從懷裏掏出一小個羊脂玉瓶,遞給姜恻,和藹道:
“這就是五雷丹了,能洗去你體内殘存的浩然正氣,并且淬煉你的體魄,提升你的體質,服下之後用靈力将藥力渡到全身,剛開始會有些酥麻,等到渾身發熱之後,你就可以重新凝練新的浩然正氣了。”
姜恻把玩着羊脂玉瓶,拔開塞子看了看,一枚小巧的銀白色藥丸正在其中。
他玩笑似的道:“老天師,這五雷丹不會過期了吧?”
老天師啞然失笑:“怎麽會?”
姜恻“哦”了一聲,然後自顧自坐到了老天師身邊,也不管老天師面色微變,似笑非笑地說道:“那您是演都不想演了啊,明明說材料難得,需要時間才能煉制,這會兒又直接掏了出來,這不是前後矛盾麽?”
老天師依舊面帶笑意地解釋:“其實啊,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這其實是爲了激勵你,讓你盡力提道門赢得勝利,但就算你輸了,我還是會給你的。”
“原來是這麽回事兒。”姜恻點點頭:“其實好幾次我都可以直接認輸的,不過想到答應了您,并且爲了五雷丹,我都還是堅持了下去,說實話,當真是兇險得很啊。”
老天師歎了口氣:“也怪我,我的确是沒有想到那雪願十世佛心,才江湖術士就能夠修習如來神掌,實在是有些驚人,但好在你技高一籌,還是赢了下來,否則佛門就要得勢了。
你不必擔心,你這次受了這麽大的風險,五雷丹現在看來已經不足以作爲報酬了,稍後我會再尋些對你有用的丹藥術法作爲補償。”
“既然老天師一片真心,我也不好拒絕,那我就收下了,謝過老天師。”
姜恻拱手道。
老天師則擺擺手:“無妨,這是應該的。”
姜恻點點頭,突然話鋒一轉:“我幫您解決了佛門,您給了我五雷丹,那一碼事歸一碼事,這筆買賣就算是結束了,接下來我們再來算算另外的賬吧。”
“另外的賬?”老天師面露不解:“什麽另外的賬?”
“算算您在天師殿對我起了殺心,又在我跟雪願的比試中數次見死不救,想借佛門的手除掉我的賬。”
姜恻平靜道。
老天師不動神色,笑着反問:“我什麽時候這麽做過?”
“您不用裝傻。”姜恻歎了口氣:“其實我也不想說這麽直白的,天師殿我就不說了,是僅僅隻是質疑你惹惱了你也好,是你真的想殺我也罷,到底怎麽回事兒您比我清楚。
就說白天大典吧,慈恩出手救下雪願的時候,有這麽一瞬間他想殺我,你應該能感覺到吧?”
老天師茫然:“還有這種事?”
“哈哈,你還真是油鹽不進啊。”姜恻見老天師這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好,就算你沒有察覺到,那我踩上王楚凡留下的通神劍意,你總察覺到了吧?
總不可能你一個圓通究竟,感知還不如秦真人王真人兩個歸元無極吧?”
“如果你說的算賬是故意尋釁,那即便你幫了我大忙,我恐怕也沒有辦法對你友善了。”
老天師搖搖頭,似是失望地看着姜恻。
“你都想殺我了,你對我還有友善可言麽?”
姜恻聳聳肩,小熊攤手:
“你要是這麽說,那可就談不下去了,魏老讓我出使的門派裏也有佛門,要是他們知道我是守門人,不是什麽道士,會不會找你麻煩,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老天師眼神一冷:“你在威脅我?”
姜恻搖搖頭:“威脅談不上,我隻是希望你能坦誠一些。”
“好好好。”老天師冷笑:“從你進門以來的态度看來,你是真的不把我當一回事啊,既然你說我要殺你,現在屋裏就我們兩人,你就不怕死在這裏麽?
不如你猜猜,你死了,魏文正會不會爲了你找我麻煩?年輕人,莫要把自己看得太重,很多事不是你想得那樣簡單。”
姜恻狐疑地打量老天師:“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無非就是再借此敲詐我些好處罷了。”老天師面露鄙夷:“原本以爲你是可造之才,現在看來,雖有些天資,骨子裏仍是鼠目寸光之輩。”
“哦,如果你是這麽認爲的,那還真是你想錯了。”
姜恻勾起嘴角,淡淡道:
“跟饕鬼鬥争的事,一向是守門人在做,我是很難想象爲什麽你和慈恩莫名其妙一拍即合,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他人。
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你們打算滅完饕鬼,取代守門人的地位,到時候要麽慈恩爲主你爲輔,要麽慈恩爲輔你爲主,總之天下都是佛門和道門說了算。”
老天師皺起眉頭,有些不耐:“我都說過了,魏文正知道這件事,他和曹政都沒有過問,你又憑什麽質疑?”
“他們不是派我過來了麽?”姜恻笑着反問。
老天師臉色一變。
姜恻指了指自己:“我問過玄清,在天師殿裏我質問你的時候,你一開始的确有些不滿,但不至于盛怒,不過後來卻突然對我起了殺心。
從不滿到起殺心的轉變很快,我隻能猜測是你從我身上發現了什麽,從而認爲我對你跟慈恩取代守門人的計劃有威脅。
你都能發現的秘密,曹公和魏老也自然能發現,那麽他們派我來,求取五雷丹倒是其次,恐怕更多的是爲了以我的存在警告你不要有多餘的想法吧?
至于爲什麽你又沒有動手,恐怕是因爲你現在還打不過曹公吧?”
姜恻笑眯眯地盯着老天師:“所以你現在大可以試試,看看如果動手,天師府還會不會存在?據我所知,神霄派雖然不如天師府,也差不了多少吧,但那個時候,曹公甚至還不是半仙哦。”
老天師臉色陰晴不定,他最初以爲姜恻隻是有什麽被害妄想症,想用這種方式敲詐自己,他還能不以爲然地裝傻。
直到姜恻把話說明,他才意識到姜恻真的看出了端倪。
“我還真是小瞧了你。”老天師皮笑肉不笑。
姜恻搖搖頭:“太明顯了,時間實在是太巧了,而且仔細想來,沒道理我這問題曹公都解決不了,隻有你能解決,說句不好聽的,半仙都沒轍,你又憑什麽?”
老天師表情一沉,雖然姜恻話說得難聽,不過事實就是如此。
他身居高位太久,或許真是有些自視甚高了。
“所以說,太巧合的事,換個角度來看,其實也是一種必然。”
姜恻湊近了冷淡的老天師,哂笑道:
“所以我說你油鹽不進呢?本來不用撕破臉的,大家還是一家人,多好啊,非要把話全部說透你才肯好好跟我說話,你是太瞧不起我了呢?還是太瞧得起自己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