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完嚴世藩的解釋後,他們又都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這就是智商碾壓啊,東樓,有你真好。
“父親,如果過幾日,你有機會能看到萬歲的起居注,就可以證實我的猜測。
我猜,蕭風帶人進宮後,萬歲在宮中召來侍寝的,一定都是年齡偏大的嫔妃!”
皇帝的起居注,本來是除了史官外,任何人都不能看的,當然也包括首輔。
更早的時候,甚至皇帝本人都不能看,你做過什麽,史官就記載什麽,你看了有什麽用,徒增煩惱。
但從唐朝時,李世民開了不好的頭,他一心想當萬世傳頌的明君,于是非要看起居注。結果果然一看就上火了,非逼着史官把不好的記錄删掉或改掉。
雖然最後史官有沒有頂住壓力,誰也不知道,但從李世民開始,皇帝的起居注皇帝可以看,就成了潛規則。當然其作爲曆史資料的權威性,也就大打折扣了。
但即使如此,起居注也絕不是外臣能看的。嚴嵩能看到的唯一原因,就是嘉靖平時長住西苑,宮中的管理相對松散一些。
而嚴嵩的勢力很大,在宮中也有些自己的人脈,花大價錢,就算看不見原文,聽個轉述還是沒問題的。
嚴嵩不用去看起居注,也絕對相信兒子的話。因爲兒子一向是無往不利的天下第一聰明人。
雖然自從蕭風出道後,在跟蕭風的幾次對決中,嚴世藩沒能占到便宜,但嚴嵩很自然的認爲那是兒子發揮失常,而蕭風超常發揮。
我兒子常年考第一,忽然一個新生冒了出來,跟我兒子争第一争得不可開交,這事怎麽解釋?
那肯定是我兒子發揮失常,那小子超常發揮啊,這還用問嗎?
趙文華雖然也很崇拜嚴世藩,但他的智商比嚴嵩還要低一層次,因此沒能馬上悟透嚴世藩的話中含義。
“東樓啊,你說的這些我們都信,但我還是沒想明白我們抓住了蕭風的什麽弱點和漏洞啊?”
嚴嵩搖搖頭,無奈的看着自己的幹兒子。嚴世藩今天心情好,倒也沒有嘲諷趙文華。
“這還不簡單,蕭風想改變萬歲的口味,在幹一件冒風險又沒好處的事,唯一的解釋,就是他的人性和善良。
蕭風的心思夠快,計謀夠多,臉皮夠厚,是我迄今爲止遇到過的最難對付的人,也是我們嚴黨最頭疼的敵人。
如果再加上心腸夠狠,那他就沒有弱點了。可惜呀,他偏偏做不到,他有人性,有善心,就決定了他永遠不是我的對手!”
嚴嵩和趙文華都默然了,他們是第一次從嚴世藩嘴裏聽到對一個人這麽高的評價。
原來嚴世藩平時對蕭風的不屑一顧都是裝出來的,内心深處卻對蕭風如此重視,甚至有些心虛。
嚴世藩的分析一點錯都沒有,一個有人性和善心的人,确實在政治-鬥争中是緻命的弱點。但不知爲什麽,嚴嵩和趙文華都覺得有點高興不起來。
極少有壞人會承認自己是徹底的壞人,他們都會找出一些自己的亮點來證明自己并沒有壞透。
比如嚴嵩和妻子的相濡以沫,比如趙文華時不時的也會懲罰一兩個豆腐渣工程,當然是沒給他錢的,但畢竟也算勤奮工作了。
所以讓他們承認他們因爲發現對手的人性和善心而狂歡,就意味着他們自己沒有這些東西,這不是件讓人開心的事。
唯有嚴世藩,他毫不臉紅的承認自己沒有這些東西,并以此爲榮。
嚴嵩和趙文華很快就找到了情感的寄托點:我們應該高興,是爲我們擁有嚴世藩這樣無懈可擊的大腿而高興,并不是因爲我們沒有人性和善心而高興。
所以兩人很快就高興起來,讓仆從們出來擺酒,共同祝賀嚴世藩勝利在望。
在嚴府裏飲酒慶祝的時候,蕭風也在府裏喝着酒,他面前的客人是張天賜,而且張天賜已經是有點醉醺醺的了。
張天賜是在春燕樓喝了酒之後跑過來的。他的夥計又給他從沿海搜羅來一袋子辣椒,他本來是着急要給蕭風送來的,結果半路上被春燕樓的馬車給拉走了。
春燕樓停業一天,對外宣稱是内部整修,其實是設宴給燕娘慶祝。不光是春燕樓裏的人,連京城其他名樓和勾欄的媽媽們也都來了。
從青樓媽媽升任教坊司教習,這事在曆史上有沒有過不知道。因爲任何曆史學家也不會閑的沒事去統計這種小事。
但就這些青樓女子們的認知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她們最大的前程就是有人肯花錢給贖身,去從良做個小妾。
但從良和從良也不同,像畫姑娘那樣的,本身不是罪奴,隻是小時候家庭生活所迫賣身簽的契約。
隻要交夠了錢,契約持有方願意廢除契約,自然也就自由了,可以爲胡宗憲生育子女,老有所依。
而像燕娘這樣的,幾乎隻有努力當上媽媽,在青樓經營一生才是正道。因爲她的奴籍是罪奴,而罪奴的奴籍是掌握着官府裏的,最終審批權歸皇帝所有。
罪奴要想脫去奴籍,必須花大價錢在官府裏活動,還未必能最終如願。那麽帶着奴籍能不能從良當妾呢?可以,可是你最好不要生兒育女。
因爲不管你從良的主家是什麽身份,隻要你的奴籍未脫,你生育的子女就依然是奴籍,當不了主子。
因此帶着奴籍從良的青樓女子,要麽注定隻是作爲主家的長期玩物,有良心的給你養老,沒良心等你年老色衰就直接扔出去了。
要麽是家裏的大娘子不能生育,但又不願意丈夫正經的納個妾回來,威脅自己的地位。于是花錢從青樓贖一個奴籍女子,給丈夫生兒子。
小妾懷孕時,不但不能讓外面知道,還得天天穿着寬大的衣服四處招搖幹活,證明自己沒懷孕。而屁事沒有的大娘子,卻會捂着肚子天天喊叫,一會兒吃酸的一會兒吃辣的。
等小妾生完孩子,直接就會被大娘子抱走,說是自己生的。而小妾非但不會反抗,還會心甘情願,感恩戴德。
因爲如果孩子是自己的,就一輩子也是奴才。大娘子抱走了,這孩子以後就是主子了。哪怕他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親娘其實是那個奴籍的賤妾。
而且這種小妾,很少有能活到孩子長大的。倒不一定都是大娘子下了毒手,而是隐瞞懷孕,加上生産後爲了表示自己沒懷孕,還得照常幹各種活,很容易得病。
而月子裏得了病,又不敢請醫生,怕露餡,以當時人的身體情況,必然九死一生。
所以燕娘脫去奴籍,是天大的喜事,晉升教習,又是喜上加喜。不好好慶賀一下,簡直是天理不容。
既然如此,那張天賜作爲半個老闆,是肯定要到場的。本來也是應該請蕭風的,不過蕭風提前告訴了燕娘,自己不能去,至于爲什麽,不要問。
燕娘那天在車上,已經被蕭風訓的服服帖帖的,深刻明白,如果蕭風不願意解釋的事,那就不要問爲什麽。
爲什麽呢?嗯,你還敢問,是不是還得再跟你說一遍規矩?
張天賜自然是坐在首席的,也是樓上席面中唯一的男人。因爲春燕樓雖然有茶壺、打手、小厮、車夫等男人,但都是不配在樓上吃席的,肯定是在樓下邊角處。
燕娘特意安排水姑娘坐在張天賜身邊照顧,知道張天賜酒量不錯,起哄讓各家媽媽也都湊趣敬酒。
張天賜紅袖添酒,滿目琳琅,暗香浮動,肉隐肉現,心裏暗歎,别說是我,就是大哥到了這個場合,也扛不住啊!
扛不住的張天賜還沒忘了自己的正事,喝得醉醺醺的讓老車把自己和袋子一起送進了蕭府,拉着蕭風的手,說燕娘再三托付他,讓他轉敬蕭風三杯酒,否則此心難安。
蕭風忙了幾天,本也有些疲乏,想喝上兩杯,就笑着把張天賜扶進屋裏,讓巧娘給弄點酒菜來。
張雲清聽巧娘說父親要跟蕭風喝酒,立刻跑了出來。一是有幾日沒見父親了,二是終于有機會光明正大的來找蕭風了。
平時想找蕭風,都是以找旺财爲借口的。可旺财自從偷吃了靜心丹後,對蕭風的怒火心有餘悸,越來越不好往蕭風的屋子裏趕了。
有兩次她和王迎香爲了把旺财趕進蕭風的屋子裏,把旺财攆的上蹿下跳,哀鳴不止,差點就讓巧巧看露餡了。
現在自己爹來了,天賜良機啊!可以光明正大去看蕭風了,隻留下一臉哀怨的王迎香。
巧巧十分懵懂:“迎香姐,怎麽張大叔來了,你一臉不高興,是也想王大叔了嗎?”
王迎香點點頭,她确實想她爹了,爹,你咋這麽不懂事呢,好幾天都不來見蕭大哥了!同樣是爹,差距咋這麽大呢?
張天賜敬完蕭風三杯酒後,已經趴在桌子上了,不管蕭風說什麽,都是大着舌頭含糊的回應。
“大哥說的對!”
蕭風看着張天賜,和他當寶貝一樣坐在屁股下面的裝辣椒的袋子,忍不住微笑起來。
“天賜啊,你能認識我,是你的幸運;我能認識你,也是我的福氣。
有很多話,我對誰都不敢說,隻敢對你說說,免得在心裏憋出病來。”
“大……哥說的對!”
“我做的很多事,都很危險,所以我不願意說給家裏人,怕她們擔心,她們也未必能懂。
至于沈煉和戚繼光他們,上面還有陸炳和朝廷。人在朝堂,身不由己,我也不能完全放心。
他們知道的多了,對他們和我,都不是好事。”
“大……大……哥說的對!”
“我這次冒險帶燕娘進宮,就是要改變萬歲,同時我也給嚴黨設了個套。
我猜,以嚴世藩的腦子,猜出我的圈套是很容易的事,不過沒關系。
因爲這個套本來就是摟草打兔子,隻要能改變萬歲,那就是功德無量的大事。”
“大……大……大……哥說的對!”
“如果嚴世藩更聰明一點,他還會就此發現我的弱點,從而找到對付我的辦法。”
已經爛醉如泥的張天賜,神奇般的聽出了蕭風可能有危險。他急切的想要關心一下,但也隻是一瞬間,隻嗯嗯兩聲,酒精再次包圍了他的神志。
“可我打賭,他再怎麽聰明,也絕對想不到,我冒這麽大的險,做這件事,除了人性和善心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
我不是看不起他,因爲他之所以想不到,和他的智商無關,隻和他的人性有關。他人性的盲區決定了他想不到我的目的。”
這句話裏包含了太多張天賜不能理解的元素,但張天賜依然堅持着發聲。
“大……大……大……大哥說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