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坐在馬車裏,蕭風坐在她對面。如果是其他女子,蕭風肯定就坐在車轅上了,但對燕娘,他就沒那麽多顧忌。
倒不是燕娘的身份不配得到尊重,而是蕭風從來不是個僞君子,假道學。
他和燕娘在高級客房裏都單獨相處過,在一輛馬車裏還能玩出什麽新花樣來不成?
如果這都怕别人議論,那不論是蕭風還是燕娘,就都不用活了。這脆弱的心理素質,還不如直接抹脖子,省了對手費事。
燕娘此時也已冷靜下來,邊給蕭風倒茶邊嬌聲問道:
“蕭公子,這是要帶奴家去哪裏啊?這天氣可鑽不得小樹林啊,那至少也得等春暖花開的。”
蕭風心說這女人真是常年工作得了職業病了,三句話不離本行,偶爾的真情流露,轉眼就又故态複萌。
問題是就你這段位,充其量也就是後世KTV領班的水平,跟我這資深商人比車速還慢了點。
蕭風微笑着喝了口茶:“什麽意思,春暖了,你就花開了?”
燕娘愣了一下,然後才知道自己被狠狠的追尾了,忍不住紅着臉啐了蕭風一口,不敢再跟他鬥嘴了。
蕭風也不再說話,他上車時已經告訴了車夫目的地,此時感覺馬車趕得很穩,見燕娘不敢在撩閑了,自己也悶的難受,就跟車夫聊起天來。
“你這車趕的好穩啊,可比張天賜家的馬車夫強多了,每次坐他的車别說喝茶了,連吃東西都怕咬到舌頭。”
外面的車夫一邊趕着車,一邊賠笑着答話。
“大人說笑了,小人就是吃這碗飯的,從來不圖快,隻求穩。
車裏坐的都是樓裏的姑娘們,要是到了地方發钗颠簸歪了,衣服弄皺了,那就都是小人的罪過了。
張老闆家的車夫那是糧行出身的,是運糧食貨物的,不怕颠簸,隻求速度,越快越賺錢啊!”
蕭風一想還真是這個道理,忍不住笑了。
“我家不求速度,要不你給我當馬車夫去?”
他本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話,想不到車夫卻當真了,沉默片刻才惶恐的回答。
“大人擡舉了,小人感激不盡。隻是小人帶着家小逃荒到京城,差點餓死,全靠春燕樓收留。
如今小人家也算得過了,卻不敢另攀高枝。春燕樓工錢雖高,在裏面幹活的男人都被人看低,找個好車夫卻也不容易。
小人若忽然走了,姑娘們出門就不方便了。”
蕭風一愣,想不到一個小小車夫居然如此感恩圖報,有情有義,忍不住微笑點頭。
燕娘感覺自己搬回了一局,得意的用媚眼白了蕭風一下,讓蕭風忍不住好笑:
這女人這麽大了,有時還跟小孩似的,感覺還沒巧娘成熟。
這時隻聽車輪輕輕的聲響,然後穩穩的停住了,小桌上的茶水果然一滴都未灑。
就聽一個驕橫的聲音道:“哎哎哎,這地方是你能停車的嗎,出去出去!”
那車夫賠笑道:“這位大爺,這是春燕樓的車,有事要辦,還請行個方便。”
那聲音笑罵道:“我還不知道是春燕樓的車,你當我眼睛瞎啊?什麽時候春燕樓的車也敢直接趕到我家大門前來了?
停那邊去,誰要辦事自己走過來!都這早晚了,有個屁事啊!年都不讓人好好過了?”
那車夫爲難的說道:“大爺你行個方便,讓人下來我就趕走了,那邊離這裏這麽遠,天又這麽冷……”
那聲音蠻橫的說:“我管你什麽姑娘、媽媽的,婊-子擺什麽譜啊。
天冷怎麽了,難不成是沒穿衣服,光着來的?靠這個伺候我們老爺,好像沒啥用吧?”
旁邊似乎還有個人,跟他一起哈哈大笑起來。然後聽見“咚”的一聲悶響,傳來一聲慘叫,旁邊那人倒是歎了口氣。
“老三,說歸說,你動什麽手啊。趕車的你也是,讓你走就趕緊走吧,非挨這一腳幹什麽。”
燕娘臉色絲毫不變,這種待遇她經常遇到,在春燕樓裏她是媽媽,但在這裏,守門的地位都比她高些。
“蕭公子,這不是司禮監陳公公的外宅嗎?你帶我到這裏來做什麽?陳公公很讨厭我們這些人到他外宅來的。”
蕭風伸手挑起車門簾,見車夫已經彎成了蝦米狀,手捂着肚子,疼得額頭直冒冷汗,卻依舊在對着門房兩人打躬作揖。
蕭風用手拍了拍車夫的肩頭,擡頭微笑着看向那個氣勢淩人的門房。
“煩請二位通報一聲,蕭風前來拜見司禮監陳公公。”
那個愛罵人的門房慣性使然,不等蕭風話音落地就接上了話茬。
“什麽蕭風蕭雨的,春燕樓裏的男人不是茶壺就是王八,還敢報字号?
讓你們把車趕走再回來說話,你們是沒聽見嗎?我他媽的……”
話音未落,他旁邊那個略顯老成一點的門房,嘴雖然比他慢,腦子卻似乎比他快一點。從蕭風的衣着、氣度上,瞬間想到了這個蕭風是誰。
趕緊拉了同伴一把,賠笑道:“原來是蕭大人駕到,我們隻看見了春燕樓的馬車,唐突了唐突了,還請蕭大人勿怪,我們這就去通報。”
說完又拉了同伴一把,往門裏走去,此時那人也醒悟過來,閉上嘴趕緊往裏跑。
蕭風在後面說了一句:“通報時記得告訴陳公公,就說他罵我是王八。你們要不報,我一會兒就自己跟陳公公說。”
那個老成的腳步一頓,踢了罵人的門房一腳:“還不趕緊跟蕭大人賠罪!找死啊你!”
那罵人的門房單膝跪地意思了一下,滿臉的不情不願。
“小人有眼無珠,輕慢了大人,還望恕罪。”
蕭風笑着搖搖頭:“你這賠罪我擔當不起,怕回過頭去你半夜罵死我。我話不說二遍,自己看着辦吧。”
那罵人的門房見蕭風不接受道歉,也就直接站了起來,轉身就往院子裏走。
那個老成點的門房跺跺腳,歎了口氣,追了上去。
“你說你惹他幹什麽呢?你沒聽說過他的事兒?我看你是真不怕死啊!”
罵人的門房冷笑一聲:“老哥你也太過于膽小了,沒聽說他剛被撸掉了官職,現在不過是個道門真人而已。
身份雖高,與我等何幹?道錄司在老爺面前也不敢挺腰杆子,老爺會怕他?”
那老成的門房連連跺腳:“你這人啊,他還是皇子的老師呢,這身份又如何?”
罵人的門房不以爲然:“那是清貴之職而已,有什麽實權?咱們老爺你不了解嗎?
連黃錦黃公公那等人物,也不敢跟老爺擺譜,教坊司的事他從來不敢插嘴,他蕭風算什麽,高得過黃公公去?”
老成的門房搖搖頭:“我已經盡力了,咱倆都是老爺的遠房親戚,該說的我都說了。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各安天命吧。此事我卻不敢不說,得罪蕭風事小,欺瞞老爺罪更大。”
罵人的門房哼了一聲:“這還用你說?姓蕭的既然有話,我們不傳到,就是欺瞞老爺。
這罪過你敢認我還不敢認呢。也不用你,我自己說就是了。”
兩人别别扭扭的走進内堂,此時剛剛掌燈,陳公公正在吃飯。
桌上的飯菜看起來十分家常,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些山珍海味,陳公公吃得也很随意。
旁邊一個年輕的女子正在幫他往酒杯裏倒酒,兩人間的氣氛倒像是一對老夫少妻,很有點溫馨。
見兩個門房站在堂屋外,陳公公皺了皺眉,點點頭。那個女孩就轉身到屏風後面去了。
“什麽事,進來說吧?”
兩人進門後,那個罵人的門房率先開口:“老爺,蕭風來拜,言語間不太客氣,很是蠻橫。”
老成的門房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陳公公的筷子頓了一下,随即放下了,端起了酒杯。
“怎麽個蠻橫法?他罵我了嗎?”
這話茬口不太對,罵人的門房趕緊補充道:“沒罵人,隻是語氣狂妄的很。”
陳公公看向老成的門房:“你說!”
老成的門房垂首道:“老爺,蕭風說來拜見老爺,确實不是十分恭敬的,不過也說不上多蠻橫。而且……”
罵人的門房趕緊說道:“小人不忿,訓斥了他兩句,他讓小人傳話給老爺,說小人罵了他是……是……”
陳公公眼睛依然看着老成的門房,他低聲補充道:“他罵蕭風是王八。”
陳公公皺着眉頭,閉上眼睛,像是在思考一件非常艱難的事,屋裏一片寂靜,都能聽見屏風後面女孩的呼吸聲。
“他是一個人來的嗎?”
罵人的門房已經感覺出氣氛不太對了,趕緊搶着回答。
“不是,他是坐着春燕樓的馬車來的,所以小人才把他誤認爲是春燕樓的王八。
小人也是誤會了,可他不依不饒的,分明是看不起老爺您……”
陳公公呵呵一笑,眼神裏卻沒有一點笑意。
“陳三啊,你在我這裏幹了好幾年了,這幾年,我對你怎麽樣?”
罵人的門房越發覺得不對勁了,爲什麽說起這個來,他兩腿發抖,聲音也跟着抖了。
“老爺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萬分感激……”
“你父親是我遠房本家,你家裏艱難,我給你的賞錢從來都是最多的,你母親還有病在身。
平時你也還算是忠心的,所以這次就……”
罵人的門房心裏一喜,趕緊跪下磕頭謝恩。
“這次就打斷兩條腿,趕回家去吧。
陳大,就在院子裏打,讓蕭風看見,然後讓人派車,帶上一百兩銀子,送他回家吧。”
那個老成的門房無言點頭,罵人的門房則目瞪口呆,猛然間磕頭如搗蒜,帶着哭腔哀求。
“老爺,老爺,我真是無心的,是誤會啊!”
陳公公歎口氣:“他讓你傳話給我,就是要看我怎麽辦。斷了腿就隻能爬,你罵他是王八,就自己當王八去吧。
從這段時間看,他不是這麽小氣的人,是不是還有别的原因,我也不想知道了。
去吧,斷了腿總比丢了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