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人,戶部雖說行事不規矩,有藐視聖上之嫌,但畢竟還算師出有名。你工部派個郎中去各營造隊強行收購糯米,又是所爲何事呢?”
談同差點吐血,氣得在心裏大罵蕭風:行事不規矩也就罷了,還他媽藐視聖上,你不知道這是抄家的罪嗎?有心開口反駁,可蕭風隻是上半句随口一說,下半句就轉向趙文華了。
人家在質問的是趙文華,趙文華還沒說啥呢,要是談同跳出來吵架,那不是等于明明白白的告訴所有人:沒錯,我倆就是一夥兒的,怎麽着吧。
所以談同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把那一口沒吐出來的老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剛才談同和幹爹替自己吸引火力,擋了第一槍,讓趙文華有了準備的時間,此時他總算絞盡腦汁的想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我工部負有監管天下營造建築之責,對京城營造隊例行檢查,保證他們手中有合格的營造材料,有什麽問題?隻不過我們和戶部的行動時間恰好重合了而已,怎麽,難道天下不允許有湊巧的事嗎?”
這個反問很刁鑽,明明是太巧合的事,可隻要一句,無巧不成書,就可以解釋一切,怎麽的,不允許世界上有巧合存在嗎?那人們還怎麽買彩票啊?
蕭風壓根不上當:“你和戶部同時行動沒關系,但工部既然隻是例行檢查,爲何要強買人家的糯米?人家營造隊家裏自己做米糕的半袋米,戶部都不好意思下手,你們工部還要買,有這麽檢查的嗎?”
趙文華一想這事确實不好解釋,隻好抵賴:“沒有的事,你信口雌黃!”
蕭風笑道:“此事京師之中,人所共知,已經成爲笑談。趙大人如果不信,咱們到街上随便找十個人回來,你看他們知不知道?”
趙文華頓時就虛了,這事他确實也聽說過,蕭風如此有恃無恐,自然是把握十足,他可不敢對賭。隻能沒底氣的說:“這,這個,那個郎中,他是臨時調過來的,不懂規矩,嗯,對,他是剛從吏部轉過來的。”
蕭風眨眨眼睛,想不到臨時工這一招這麽早就有了?他也不繼續糾纏:“關于誰是商人後台,與民争利的事,其實還有個最好的辦法可以查清,隻是不知道各位大人是否同意。”
趙文華擦了把冷汗,心說好險。他都已經被逼到牆角了,近乎于在耍無賴了,想不到蕭風卻不乘勝追擊,而是轉換了話題,他自然巴不得的,談同也松了口氣,兩人幾乎同時問:“什麽辦法?”
蕭風肅然的向嘉靖施禮,嘉靖微閉的眼睛睜大了一些,他也好奇蕭風想出了什麽簡單有效的辦法,可以終結這個讓人厭煩的扯皮局面。
“萬歲,作爲商人後台也好,與民争利也好,核心目的在于一個利字!若是無利可圖,自然這些就都不成立了。
爲此,微臣懇請萬歲下旨,微臣與趙大人、談大人的家産,若是超出正當收入甚多,那自然就是做了商人的後台;若是不超出正當收入,那就自然沒做商人的後台!”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小朝會一共不到十個人,竟然瞬間發出了轟然一聲,連嘉靖都忍不住“啊”了一聲,随即覺得丢臉,不夠淡定,馬上微閉雙眼,四下掃了一下。
其實他多慮了,衆人或震驚,或驚慌,都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壓根沒人注意到他的失态,他這才放下心來,認真想了想蕭風的話,發現還真是沒法回答。
這一招其實十分簡單,隻是從來沒人會真的使用罷了。即使是後來海瑞那樣的千古杠頭,也沒有公然叫嚣過讓皇帝去查誰誰的家産。因爲這是官場的潛規則,也是官場不能說的秘密。
哪怕全國人民都知道某個官員是貪官,禦史可以彈劾他有某些具體的貪污行爲,卻不能說:“他貪不貪,直接查他家産就行了。”這不是彈劾,這是掀桌子,大家都别玩了。
皇帝也不可能在沒有具體罪行和案件的情況下,就直接派人大臣家産,因爲在那時,家産和查抄家産其實就是一步之遙而已。家産之後,不管抄不抄家,這個官基本都不用當了,當也沒人服。
但蕭風卻不管這個,後世的電視裏,廉政公署就是用這一招,蕭風看的太多了。與其辛辛苦苦的查某人的犯罪事實,還不如反過來讓他解釋自己的不明收入來源。
蕭風不怕家産,他是雙重身份,這個中書舍人,不幹就不幹了。但談同和趙文華卻不同,他倆辛苦打拼半輩子,連幹爹都認了,就爲了升官發财。
好不容易變成二品玉器,哪可能和蕭風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一拍兩散呢?
因此兩人同時跪倒,聲淚俱下:“萬歲,萬歲啊,此乃千古奇冤啊!若是萬歲我等家産,我等情願萬歲賜死微臣啊!”
蕭風大聲道:“萬歲,爲了讓兩位大人放心,萬歲可先微臣家産,若是微臣家産有問題,超出了微臣的正當收入,那兩位大人的也就不必查了,如此可好?”
嚴嵩心裏暗罵小狐狸,這句話聽着大義凜然,潛台詞卻是:若是微臣的家産沒問題,那兩位大人的家産還是要的。
問題是,蕭風确實沒什麽家産,他的家産都在張天賜手裏呢。本來談同和趙文華也可以用這種方式來貪污的,但他們豈會信得過别人,把财産放在别人手裏?
别說是談新仁這種家夥,就是幹爹家裏,也不敢放,沒準就被幹弟弟給沒收了。
眼見趙、談二人已經慌了手腳,除了哭喊外别無良策,嚴嵩隻好再次站出來穩定局面:“萬歲,蕭風所言,雖不無道理,但此事本來不是大事,爲此鬧得沸沸揚揚,朝野震動,其實得不償失。”
嘉靖聽出嚴嵩有鳴金收兵的意思,心裏暗暗好笑,平淡的問:“依愛卿之意,該當如何呢?”
嚴嵩歎口氣:“此事是禦史風聞奏事,蕭舍人本爲萬歲近臣,萬歲規勸幾句也就是了。不過蕭風另有真人身份,行事還該符合真人的地位,畢竟是年輕人,難免有疏漏的時候。衆人規勸也是好意。以老臣之見,此事就過去了,任何人不可再提。”
嚴嵩老謀深算,他知道這件事折辯到現在,己方已經完全落了下風,不但讨不到好,在後面發動其他攻擊時,還容易被蕭風舊事重提,拉出來混淆視線,因此提前聲明,這件事任何人不可再提。
嘉靖倒沒想那麽多,他本來就覺得這是件小事,他心裏不舒服另有原因。他既不想爲此收拾蕭風,也不想因此大動幹戈的爲難嚴黨,因此點點頭,同意了嚴嵩的建議。
趙文華和談同這才抹着眼淚從地上爬起來,看着微笑的蕭風,心裏恨不得撲上去掐死他。但也不免暗暗得意:你占盡上風又如何,還不是嚴嵩一句話,你的所有攻勢就都化解了?
隻有在一旁侍立的黃錦和陸炳,互相對視了一眼。嚴嵩擋下攻勢,看似毫無影響,其實是因爲血條太厚,看不出來而已,豈有當了肉盾而不受傷的?
他消耗的就是嘉靖對他的好感!這種隐形的傷勢會逐漸堆積,終會有一天,内傷爆發,一下中個大招,可能就扛不住了。
嚴嵩老奸巨猾,豈能不知這個道理?因此他立刻發起反擊,拿出了他隐藏的大招,希望能一舉擊潰蕭風,至少讓蕭風在嘉靖心目中的地位下降,以後就可以慢慢收拾他。
“萬歲,臣今日上朝前,又收到了一份禦史的彈章,彈劾蕭舍人以朝臣之身,私自結交調動錦衣衛,先是在私宅中當做私人護衛,昨日又在太白居上爲其充當随從。并且結交皇子,借裕王貼身護衛爲己用。臣以爲,此事蕭舍人當有所解釋!”
趙文華眼睛一亮:幹爹啊,你何止是我幹爹,簡直就是我親爹啊!這個大殺招,别說是蕭風了,就是夏言複生,也得當場被幹趴下!
錦衣衛是皇帝的私人武裝,連嚴世藩如此嚣張跋扈的家夥,都不敢明目張膽的結交陸炳,還得偷偷來往。即使知道瞞不過嘉靖,至少姿态是要做出來的。
至于皇子,那就更是要命了。皇帝還活着,你結交皇子,意欲何爲?這兩個罪名,越是在皇帝身邊的人,越是犯忌諱,而蕭風爲官是中書舍人,爲道是文玄真人,都離嘉靖近的不能再近,嘉靖如此多疑的人,豈會不起疑心?
談同低着頭,似乎在看自己的腳尖,潘璜站在他側面,斜了他一眼,看見此人正在極力的壓抑着仰天大笑的沖動,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了對臉部肌肉的控制上,累得都發抖了。
按理說這指控裏,把陸炳也掃進去了一半,但陸炳卻毫無波動,連頭發絲都沒抖一下。
别人不明白,黃錦卻很清楚:在嘉靖心裏,陸炳就是個貞潔烈婦,他會相信别人勾引陸炳,但不會相信陸炳跟人苟合。所以,勾引陸炳的有罪,陸炳無罪!
蕭風迎着嘉靖的目光,淡然一笑,轉向嚴嵩:“首輔大人,在解釋這些事之前,微臣想先問一句,這位禦史是想彈劾微臣,還是想通過微臣,陷害陸大人和裕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