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五十一歲了,一直想換個省心點的位置上去。官場裏是個人都知道,這順天府尹的官位就是個折壽的地方。實在不行,雖然早點,他也考慮過效仿刑部尚書喻茂堅那樣,伺機告老還鄉,也算圓滿。
如果按蕭風後世打遊戲的體驗,順天府尹是個升級關。打好了,就能攢足經驗,成功升級;沒打好,就死在關口,大俠請重新來過。
悲催的是,從宋朝的京兆尹開始,到如今的順天府尹,不管名稱怎麽變,能在這一關成功過關的,遠少于死在關口的。大部分犯點小錯,能平調其他崗位就已經算是高手了。運氣不好的,都是降職罷官,甚至掉腦袋。
郭鋆當然希望過關升級,至少也是平調,所以他這個府尹一直當得兢兢業業,而且也不怎麽敢貪污,在百姓眼裏就算是個好官了。
掐着手指頭算算,已經當了兩年多了,按慣例滿了三年,不犯錯至少可以平調離開,想不到就攤上這麽個事。
談新仁雖然隻是一介皇商,就算加上商會會長的牌子也吓不住郭鋆,但他身後站着的談同、趙文華卻得罪不起,尤其是聽說最近還搭上了嚴世藩,這就更不得了了。
可另一方也不弱啊,張天賜也是個新晉皇商,而且這個皇商身份還是因爲籌措軍糧立功所得。他身後站着的是蕭風,中書舍人,文玄真人,當今公認的道門第一人。
這個身份雖然沒有明确的品級,但以當今萬歲寵信道教的态度,卻更讓人難以捉摸。
對,難以捉摸,蕭風的勢力大部分都不是擺在桌面上的,而是在各種傳聞中若隐若現。
傳聞蕭風是嘉靖的師弟,消息來源爲宮中某個太監,但具體問到誰,都拼命否認:“這不是我說的,我不知道。”
但三大真人圍攻蕭風時,嘉靖親臨現場,當場撸了馬真人的白雲觀主,又在後面論道大會變成捐款大會時,通過火玄真人陶仲文捐款一萬兩,卻是千真萬确的事實。
傳聞蕭風是陸炳暗中保護的人,消息來源爲個别錦衣衛,但具體問到誰,都一樣拼命否認。
但錦衣衛百戶沈煉和蕭風過從甚密,卻是毫不避諱的。而且傳言蕭風之父蕭萬年曾在戰場上救過陸炳,沒錯,這也是傳言。
傳聞蕭風被授官中書舍人,是因爲嘉靖想要蕭風參與朝政,以制衡嚴黨。消息來源爲翰林院中個别人。不用想,一樣沒人承認。
但翰林院學士張居正對蕭風贊不絕口,卻也不是空穴來風。
傳聞蕭風因爲指點張天賜和沈煉的軍糧之功,深受軍方人士愛戴。消息來源爲兵部某某,具體不知是誰。
但俞大猷拜在蕭風門下爲大弟子,還替他答應了武修宗的張無心,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
傳聞蕭風和裕王關系很好,還曾一巴掌把裕王打進一盤豬頭肉裏。消息來源爲街上賣布的小販,當然一樣找不到究竟是誰。
這個傳聞就有點扯了,大家基本是不信的,不過當初蕭風給裕王測過字,沒準也有幾分交情的……
“傳說傳說,都是傳說!你能不能給我點實實在在的消息啊?”郭鋆忍不住跟自己的情報來源兼頭号打手安青月抱怨。
安青月也不服氣:“大人,你打聽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幹什麽?我是捕頭,又不是錦衣衛,哪有那麽多消息渠道。”
郭鋆被怼的一翻白眼:“所以說你,一個姑娘家,不好好在家待着,當什麽捕頭?人家錦衣衛打聽消息,要去三教九流混雜之地,你一個大姑娘,能去嗎?”
安青月最讨厭别人拿她是姑娘說事,毫不客氣的說:“我在武當山學藝五年,不當捕頭,難不成還回家繡花去?大人,你打聽這些是不是想做人情啊?你可是個好官啊,不會也要貪贓枉法吧?”
郭鋆一拍桌子,又無奈的甩了甩手:“胡說八道!你以爲剛正不阿就是好官?如果好官那麽好當,天下還有幾個壞官?哪個讀書人高中時想的不是當個好官,就是你爹……說道你爹,你爹也在這案子裏,你就不着急?”
安青月搖搖頭:“他又不是做主的,能有他啥事。大人,我真沒空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春燕樓的命案我這兒還沒調查完呢。再說你是我爹同窗,還能冤枉他不成?”
郭鋆哼了一聲:“就因爲我是-你爹的同窗,才把你慣壞了。你見過哪個捕頭這麽和上官說話的?
春燕樓那叫什麽命案啊,不就是個嫖客得了馬上風嗎?天下青樓哪天沒這事,你也當個事似的。還是趕緊幫我找找證據,張天賜到底有沒有囤積糯米不賣,最後不管怎麽判,我總得心裏有數。”
安青月細細的眉毛挑起,漂亮的大眼睛瞪着郭鋆:“大人,張天賜肯定是收購了大量糯米,這一點不會有錯。不過以他在京城的糧店大小,除非庫裏裝的都是糯米,否則根本不足以控制糯米市場。可他家的生意照常在做,糧庫裏什麽糧食都有!”
郭鋆沉吟道:“會不會是借用了别人家的糧庫呢?”
安青月搖搖頭:“沒發現,談新仁也不是笨蛋,若是真的借用了别人家的糧庫,談新仁早就找到了。我也去看了幾家糧店,庫裏确實都沒有糯米。”
安青月頓了頓,猶豫一下說:“大人,這種案子,就算告到順天府,也根本用不着你親自審理吧。又不是人命案子,你推出去給别人審不就行了?”
郭鋆苦笑道:“傻丫頭,哪有那麽容易的。不管是不是我自己審,最後的判決都是算在我頭上的,有什麽區别。我爲何要讓你打聽那些傳聞?既要公正,又要保住自己,就像街頭賣藝的人走鋼絲一樣,一步不慎就會摔死的。”
安青月撇撇嘴:“誰對誰錯我不知道,不過依我看,兩邊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郭鋆奇道:“你這話從何說起?談新仁在京城風評确實不佳,蕭風好像在民間還頗有好評的啊?”
安青月修長有力的手指抓住刀柄,恨恨的說:“他自己不敢下場和張無心師兄比武,卻讓人假冒弟子下場,膽小鬼!”
郭鋆搖頭笑了笑,沒接茬,他聽她爹說過,安青月在武當山學藝期間,就對這位師兄十分崇拜。這次張無心跟師父一起進京,安青月還陪着遊玩來着。這等小兒女的愛慕心思,郭鋆自然了解。
張無心折戟論道場,安青月都氣哭了,恨屋及烏,看不上蕭風,也是人之常情。
無辜躺槍的蕭風此時打了個噴嚏,立刻引來身邊三個女人的關注,對,張家娘子不在場。
一來張天賜緊鑼密鼓的忙着打官司,張家娘子要主持家裏的事,不能來探望;二來張天賜管蕭風叫大哥,她雖然比蕭風年長,但從丈夫這邊論,那也算是兄弟媳婦。兄弟媳婦沒有兄弟跟着,自己往大伯子家裏跑,不太方便。
但張雲清就沒關系,不管她自己怎麽想,名義上她是蕭風的侄女,來探病自然沒問題。說探病其實不太對,她是直接跟着蕭風他們坐馬車回來的,直接就賴在蕭風家裏了。
蕭風肯同意她跟來,其實也是以防萬一。嚴世藩肯定是不會再動手了,但談新仁狗急跳牆,另找人動手也不是沒可能。這次蕭風雖然冒了險,但也驗證了一件事:不管他承不承認,願不願意,陸炳确實是在保護他。
因此張雲清住在自己家裏,要比住在張天賜家裏更安全。至少在這件事了結之前,張雲清是不用擔心被蕭風送走的。這讓張雲清半夜裏偷偷祈願,希望談新仁能堅持住,千萬别輕易認輸,自己就能多待幾天。
如果張天賜和蕭風知道張雲清的想法,估計會被氣個半死,然後得趕緊燒香禱告:各位神仙聽好了,這丫頭的祈願不算數!
巧娘拿着手帕還沒等有動作,巧巧就已經搶到蕭風身邊了,但還是慢了一步,張雲清已經把手絹捂在蕭風鼻子上了。爲了比巧巧快一步,捂的不太準,連嘴都給捂上了。
牆頭上露着個小腦袋,無可奈何的遠遠看着,臉漲得通紅,小聲嘟囔着:“放開那個公子!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