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瑟夫的婚後生活并不理想。
一方面在于，他發現自己似乎又失去了理想和動力，回到了空虛狀态。
【磁力探針】越是成功，受到好評，這種空虛感越是清晰。
他原以爲自己的潛力無窮無盡，隻要持續磨砺自我，在【心流】狀态下繼續産出新的【磁力探針】。畢竟之前隻用了四個月不到，他就做出了這一讓人驚歎的成果。
可現實并非如此。
他依舊能開啓【心流】，但維系時間都非常之短，短則幾秒鍾，長則一個小時，再也做不到長時間的超越極限。
喬瑟夫詢問了一些經驗豐富的運動員，得到了回複。
“大多人一生都很難有那種時刻。心流是将自身推入超出極限狀态，但要做到這點需要摒棄雜念，心無旁骛，在特定環境下有極強的動力。”
“我們絕大多數都會被各種事情纏身，專注度不斷下降，也無法爲了一件事而傾盡所有，完全放棄或忘記其他。能長期保持心流狀态，那是常年堅持之下，得到神明的祝福和好運。”
……
之前的情況可遇不可求。
喬瑟夫也知道，人不能太貪心。
自己并不比其他人更有才華，他隻是運氣更好。
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條失去理想的鹹魚，哪怕每天挂在繩子上，似乎也能過。
不理想的另一方面原因，是因爲妻子莉亞的怪癖。
吸血鬼一族以血爲食。喬瑟夫想到，堯族的【血丘】有着遍布世界的血湖和血海，整個世界在不斷泵出新鮮血液，食物應該問題不大。
然而莉亞告訴他：“吸血鬼一族婚後會吮吸伴侶的血液。我們交換彼此的鮮血，來确定雙方的親密關系。”
“血不說謊。”
喬瑟夫驚了：“怎麽沒聽過這事？”
“因爲這本就是很私密的事。”莉亞不高興地說：“如果一個吸血鬼不會吮吸她伴侶的血，那麽他們感情上一定有問題。你也可以吸我的。”
她指了指自己雪白的脖子。
“……”
沒轍。
喬瑟夫硬起頭皮，被莉亞咬脖子。
那是真咬真疼。
吸過血後，莉亞一臉滿足地入睡。
她有時候是嘬一小口，有時候是大快朵頤，根據當天實際情況來，吸血鬼能迅速止血，所以倒也不存在失血過多問題。
不過要說每天都被吸血，那也不是。
莉亞會确定喬瑟夫身體情況足夠好，才會啃他脖頸。
吸血隻能算是吸血鬼的一個小習慣，讓喬瑟夫疼痛伴随着奇怪的快樂。
但莉亞執意要繼續研究魔井，就是他極度頭疼的事，也是婚姻産生矛盾的關鍵。
“我不會半途而廢。”
莉亞說：“我要繼續參與到對【魔井】的勘查和研究！”
喬瑟夫勸她：“你就好好呆在飛舟環道上，研究改善這邊的工程。如果能将環道項目完善，價值不會低于【魔井】。”
“煩死了！如果我死了，你再找一個妻子不就行了！反正我隻是一個瞎子！一個瞎子吸血鬼有什麽好的！”
莉亞蒙着白氤的雙眼依舊無神，聲音裏卻都是自暴自棄。
這時候喬瑟夫才知道，她其實并不是如看起來那麽堅強和無所謂。莉亞非常在乎自己看不見東西，隻是越在乎什麽，越會表現出不在乎的模樣。
要怎麽安慰和說服她，喬瑟夫一展莫愁。
維修站的隊長開普勒建議：“要麽你也用布綁着眼睛，像她一樣生活。”
“……”
喬瑟夫乍一聽覺得有道理，但細想又覺得完全是鬼扯。可他還是試着這麽做了。
“你是不是傻瓜！之前是一個瞎子，現在變成兩個，情況會變得更好嗎？”莉亞給氣地把他摁在牆上：“你是要我教你怎麽當一個合格和成熟的瞎子？嗯？”
“聽清楚！不要再聽開普勒的建議了！都是什麽鬼主意！”
喬瑟夫最終決定，還是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真的同意了？”
在那一瞬間，莉亞渙散的雙眼仿佛恢複了一點昔日活力。
喬瑟夫不想同意。
但沒辦法，又不可能綁住莉亞不讓她去，那就尊重她的想法吧。
她離開了維修站的宿舍，又頑強地參與到了【魔井】項目的挑戰之中。
半年後，莉亞回來了。
她這次少了一隻右手，換成了銅義肢。
這次莉亞也有些不好意思：“就不小心……右手就壞掉了……回過神來就破壞得很徹底，不得不切掉。”
“不過義肢也挺好的，更加堅固，更加抗擊打，就是摸起來有些咯手。你不會介意和怪我吧？”
喬瑟夫隻能強顔歡笑：“沒事，人還在就好。”
“那你抱我一下。”
喬瑟夫抱了抱莉亞。
義肢非常咯手，他感覺莉亞的右手就像一根鉗子卡住了自己的背。
“我向你保證，我的左手絕不會再這樣的，它會爲你好好保留。”妻子一臉認真地說。
“好……”
見丈夫并不生氣，莉亞頓時松了口氣，講起了【魔井】的最新進展。
“【達格斯】世界自從被堯神大人拯救和穩定下來，現在日趨穩定，複活王國的駐軍後，那邊的怪物都受到了管制。當地生活在樹上的達格斯人一部分遷徙到了沙城，還有一部分留在了家鄉……堯族供應了大量必需品和工具，讓他們現在的生活狀況得到了大大改善。”
“在達格斯人的幫助下，我們确定了幾個小一些的魔井。魔井蓄能的機制是來自亂流在特殊隧道裏的積蓄，如果像之前那幾輪迅猛的潮汐沖擊，就會讓魔井超出負荷，當地人所說的死氣就會暴漲，對外的威脅将會成倍提升……”
莉亞談及自己從事的研究，就顯得精神十足。
“在我這回參與的第17次【魔井】勘查中，使徒菲勒斯大人特意請求【矩神】大人，從【鑄日灣】調來了最新的第二代【移步器】，傳奇先知黑鍛先生帶隊進入魔井的洞内實地勘測。我跟着黑鍛先生，記錄了洞壁的結構和模型，還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乾元山那邊已經複刻出了魔瓶，他們通過晶構将其改造成了【晶構魔瓶】！”
“晶構魔瓶倒是不難，因爲有乾元山金光洞的【拆解池】、【奇異赝品】和【煉寶閣】，能将各種道具進行拆解後進行識别，再用煉寶閣來完成複刻和還原。”
“雖然對【盧恩符文】的破譯依舊進展緩慢，但并不影響乾元山的仿造。他們用晶構代替達格斯人使用的銅，晶構對魔能的傳導速度是銅器的24倍，晶構魔瓶的魔能儲量是傳統魔瓶的600倍！”
“有了晶構魔瓶，就能用魔瓶來判斷不同區域的魔井噴發量，這是一個很聰明的設計。”
她滔滔不絕地講着這一次的冒險和探索。
喬瑟夫卻有些意外。莉亞對魔井有着超乎尋常的好奇和執着，她說起魔井時并沒有怨恨，反而是鬥志昂揚。
“……魔井噴湧是不可預料的，黑鍛先生也竭盡全力保護我，因此它的身體也變成了許多碎片，之後才慢慢恢複過來，否則我應該不會隻是丢失了一隻手這麽輕松。我們這次已經很幸運，之前每次下井都至少會有一個研究員死于突發噴湧、死氣感染或者是精神紊亂而發瘋。”
莉亞臉上有些不甘：“如果能早點攻克【魔井】，就能少死一些人。”
喬瑟夫試着說：“我們已經有了大量全能石，還有【魔羯牧場】産出的大量液魔氣，有【風伯扇輪】的風力，有火井和衆多煤礦……完全不缺乏能源。爲什麽要急于開發魔井，如果慢慢來，肯定會更加安全吧？”
他不理解。
因工作原因，喬瑟夫也見識了不少安全事故。
即使是飛舟這一技術相對成熟的裝置，也會冒出各式的小毛病。像是降落時輕度失衡，起飛後會出現嗡嗡聲，飛舟内部忽冷忽熱……這些看似細小的問題，都必須萬分重視。
維修員一定得在維護站對飛舟進行反複檢修和測試，哪怕因此耽擱飛行計劃也非做不可，必須确保相關異狀消失才能允許飛行。否則就可能付出人舟皆毀的慘重代價。
安全事故最容易發生在一些細微的疏忽處。
按理說，參與【魔井】開發的【白堡】、【神學會】和【秘術研究院】都是經驗豐富的組織，不可能不知道心急易出錯的道理。
“大家當然知道。”
莉亞皺眉：“隻是【達格斯】世界情況特殊，那些小型【魔井】是最好的研究目标，規模可控，能進入井下深處查看和測繪結構。但因爲亂流潮汐的沖擊和影響，小型魔井的邊緣處于不斷撕裂，同時也在被大型魔井從底部同化和融合……這些小型魔井在逐一消失，我們得趕在它們陷落之前完成記錄。”
喬瑟夫問：“大型【魔井】不行嗎？”
“大型魔井的噴湧強度太高，按照現在劃定的标準，小型【魔井】的井口吞吐量在每秒30到100個魔瓶蓄能總量之間，每一個都很寶貴稀少。”
莉亞對他講道：“而大型【魔井】的标準是最少5000以上，也就是說同時可産生的噴湧最少是前者的50倍。至于介于小型魔井和大型魔井之間的，我們通常稱呼它們爲裂縫，它們通常是伴生于大型魔井的支脈，危險程度不比大型魔井低，而且噴發更加沒有規律可言。”
“如果大型魔井噴湧，置身其中者沒有生還機會。”
她張開右手的五根黃銅手指，然後又捏緊，反複舒張和握拳。
“之前也有人像你說的那樣，覺得【魔井】過于危險，應該将它看成是一個百年計劃，就像過去設計和應用飛舟環道一樣。”
“不過，黑鍛先生認爲這是具有極強時效性的重大機會，要麽現在抓住它，要麽就可能永遠失去良機。”
黑鍛的出發點在于三點。
一是大環境方面，時不我待。
【達格斯】世界本身支離破碎，在堯神的神威下勉強維持。但地面的一個個魔井卻還在進一步撕裂和崩壞，目前能看到的大型魔井，都已處于失控泛濫狀态。真正能用作研究和記錄對象的，隻有那些越來越少的小型魔井。
二是世界級工程急需新能源的注入。
堯族如今有兩大世界級工程，【飛舟環道】和【漣漪谷】。
它們都面臨一個無法越過的難題：能源供應困難。
【飛舟環道】是要環繞世界構建出磁元素環道。在雲中寺頂部的區域環道竣工應用後，這已經被證明可行，環道還能作爲飛舟的虛空港口用以停駐和維護。
但要真正完成環繞世界，在龐大的渦世界上構建出一個完整且運轉良好的巨型人造環道，讓其兼具提供飛舟續航、觀察哨站、維護基地、虛空實驗等職能，就必須解決至關重要的能源問題。
目前堯族文明的能源體系還是以全能石爲主，液魔氣爲輔。運輸這些能源載體都會造成人力、能源和材料上的巨大損耗，而且極度依賴地面調度供應，時間上也需要各方配合，效率低下且成本高昂。
因此早在三十年前就在籌備的擴建，至今都還沒有動工。
能源就是動工的基石。
【漣漪谷】建造和運營也面臨着類似的困境。
最初，這一項目是要用一座座漣漪谷來構建出漣漪體跳躍的基石，在虛空中鋪設出堯族的腳印和回聲。
但實際施工時，哪怕得堯神任命親自主導【漣漪谷】的【矩神】，也最終選擇了局部試點和精簡區域，就是因爲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大得難以承受。
“如果能将【魔井】複刻出來，就能讓這裏的【飛舟環道】，還有【鑄日灣】締造的【漣漪谷】群組能全面展開，這樣每一個世界都能通過漣漪體完成彼此的信息傳遞！”
吸血鬼妻子越說越來勁。
“喬瑟夫，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一定要抓住這難得的機會，推動飛舟環道和漣漪谷進入下一個階段！”
唉。
喬瑟夫心裏歎氣。
莉亞好歹也是一個成熟的研究人員，怎麽還是會高估了堯族人類的力量，低估了天災和自然規律的可怕。
但喬瑟夫又想到。
自己之前也是憑借莫名自信和一時間的熱情，僅僅因爲莉亞帶來希望，就悶頭造車，還真走運搗鼓出了【磁力探針】。
在正常情況下，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而整個堯族文明就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
在堯神的庇護下，大家都充滿信心，隻要有人走出了第一步，後來人就會在前人的激勵下昂首向前。不論前面會面臨什麽挑戰，大家都堅信自己能将其克服和邁過。
信心不斷積累和傳遞，變成一種可以說盲目也可以說珍貴的自信。
“我相信，你能做到。”喬瑟夫說。
莉亞一臉高興，露出兩顆尖銳的獠牙。
……
然而半夜時，莉亞忽然咬醒了喬瑟夫。
“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怎麽了？”
喬瑟夫睡意朦胧地揉了揉眼睛。然後他看到，莉亞正用右拳猛擊自己的左臂。她的義肢左手被她用鐵鏈纏住，綁在了床頭。
“我的手不聽我的話！”
莉亞臉色發白。
喬瑟夫定睛一看，果然發現妻子的右手在扭來扭去，手指不斷張開，就像是想要掙脫束縛。就仿佛這隻手臂還沒有被馴服，忽然恢複了其原始野性一樣。
“那個矮人工匠，那家夥給我制作了一支有故障的手臂！我要去找他算賬！”
……
喬瑟夫向隊長開普勒請了一個病假，帶着莉亞一路抵達了沙城，找到了當地的【義體設計院】，在裏面揪出了給莉亞設計和制作手臂的矮人工匠。
那是一個灰白中分頭、穿着背帶褲的年輕矮人，名叫衰仔。
讓喬瑟夫印象最深的是，這位矮人竟然沒有留胡子，刮得幹幹淨淨，看起來頗有些特立獨行。
“你給我制造了一隻不聽話的右手！”
莉亞怒氣沖沖地一把拽着對方的領口說：“說好的成熟技術，創新工藝，可靠質量呢！你這個家夥，你知道這隻手想要偷偷掐死我的丈夫嗎？”
矮人張開雙手，看了看旁邊的喬瑟夫，然後一臉無奈：“可是，莉亞小姐，我提醒過你啊，這種新式的【異形義肢】是基于異形蟲而改造的。”
“它的最大優點就是本身會與宿主融合，漸漸變成就像是新的手臂一樣，是活體。完全契合同步後，與原本的手臂幾乎沒有差别。”
“但缺點是，它有自己的想法……”
矮人看向喬瑟夫：“以我看，它之所以會襲擊你的丈夫，應該是感覺到，這位先生對它有威脅。當然，不是說這位先生想要截斷你的手臂，而是它感覺你過于關注他，導緻它在你那裏失去了關注和喜愛。”
喬瑟夫驚了。
還有這種手臂！堯族技術真是變化太快了，自己倒是顯得像是住在天上的原始人。
“真的？”
莉亞将信将疑。
“真的啊，你左手現在就在試圖将我滅口……我不能呼吸了……”
莉亞立即甩了甩左手，發現它再次不聽使喚，喬瑟夫和莉亞對着它一陣拳打腳踢，才将其從矮人身上松開。
衰仔咳嗽了一陣，用手捋了捋中分的頭發：“咳咳，這麽敏感和反應強烈的【異形義肢】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從好的方面來說，它的成長和契合度也會遠超普通同類。”
忽然矮人一愣，仔細看了看喬瑟夫：“你是……那位發明【磁力探針】的喬瑟夫？77号維護站的喬瑟夫？”
“……是我。”
“太好了！竟然能看到你本人！我非常喜歡你的磁力探針！真是不可思議的天才發明！你是最近一百年來最傑出的天才，真的，我對您的敬仰真是滔滔不絕……”
矮人一臉興奮地抓住喬瑟夫的手：“您一定要看看，我做的一個小改良，這是基于您的傑作上産生的靈感。”
“那個我妻子……”
“不要擔心那種小事，【異形義肢】這裏有很多，哪個喜歡選哪個，我給您挑選最好的！要安裝幾隻都行，總有一隻适合您！您千萬不要出去，他們知道是您一定會圍過來，您先來看看我的小發明，請指點一二……”
莉亞捏緊右拳，左手扼住右手腕，對它嚴防死守。
喬瑟夫則是有些撓頭。
情況怎麽變成了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