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大型鳥巢的觀星壇上，鳥靈紋絲不動地蜷坐在地，仿佛一名身披羽衣的隐士。
自從完成了使命——将鹳紋族的曆史傳頌于洲島各地，它就來到了這座因光明王而誕生的奇觀裏。它變得安靜而寡言，在這裏守望着天外的消息。
奈菲麗走入鋪滿羽毛的台内。
她想問問，這個十年已經接近尾聲，是否還有下一個十年。
現在鳥靈就像是入了魔一樣，總說有一個高級文明通過陶缸葬一路長途跋涉，即将抵達洲島。
隻是每次十年之約臨近，那個聯系到它的高級文明總是爽約。
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鳥靈總是解釋。
“規則亂流影響了航線，導緻偏離了既有方向，他們正在積極調整。”
“他們遭到了大量不明碎片撞擊，不得不暫緩旅程，先完成修複。”
“感染了古怪的疫病，他們内部爆發了一場混亂，又得往後延期一段時間。”
“沿途遭遇到了一個神國，他們要規避那個神國所帶來的的風險，需要迂回改變航程，會額外消耗更多的時間。”
……
每一個理由聽起來都像模像樣。
但爽約的次數多了，就變得完全不可信。
奈菲麗個人更相信另一種解釋。
據她所知，鳥靈與魚靈之間其實不怎麽對付，打從抵達洲島它們就互不順眼。
鳥靈是理論派，它認爲必須規避鹳紋族過去的錯誤，收集更多的既有曆史，才能更好地拓展文明，要用曆史去規劃未來。
魚靈是實踐派，它将那些完整與殘缺的舊日文明遺産進行整理，而後不分好壞地陸續抛出。怎麽用是人的事，它隻管傳承，結果與它無關。
但随着實踐派對太陽王國影響日益擴大，在基因序改變了這個國家後，魚靈的影響力徹底淩駕于鳥靈之上。外界不少人都隻知道魚靈，不知道鳥靈。
即使現在，也沒什麽人來觀星壇圍觀鳥靈。
換成是魚靈，那附近必定是裏外三層都是人，圍得水洩不通。
作爲怨靈女蘿，奈菲麗看得清清楚楚。
鳥靈身後全是密密麻麻的怨靈，那些光團釋放出強烈的消極情緒。哪怕站在旁邊，都能感覺到一種陰郁感。
奈菲麗一直都對鳥靈用詞克制，避免過于刺激這位失意葬靈。
隻是哪怕是葬靈，這麽魔怔下去也不是事兒。
洲島遲早會對外開放。
到時候其他世界的旅人過來看到它這模樣，鳥靈怕是更是變成了笑話和怪談……惡性循環下去就麻煩了。
奈菲麗深吸一口氣，朝鳥靈露出笑容：“我請示了光明王陛下，你要不要考慮去其他世界巡遊呢？”
“對于弘揚傳頌鹳紋族與太陽王國文化與傳統，你是最合适的大使，這是一個光榮的使命……”
“它們來了。”
鳥靈忽然抖擻了一下翅膀。
它喃喃到：“它們到了，到了……”
奈菲麗心裏歎氣。
這是已經魔怔到抗拒接受現實了。
不好辦呐。
嗯？
這感覺是……
奈菲麗猛地擡起頭。
空中出現了一個小光點，那紅點在天上拉扯出一條白線流，筆直地墜向觀星壇這邊。
奈菲麗趕緊疏散周圍人群。
“沒事的，沒事的，是它們！是它們！是【陶缸葬】的來訪高級文明！”
鳥靈激動地展開雙翅，站了起來。
那白光轟然砸入不遠處的地面泥土裏，對大地造成了一陣輕微震蕩。
奈菲麗跟鳥靈一起飛過去，看到那白光散去，裏面是一個房屋大小的桶型大缸，正冒着熱氣。
那缸呈泥褐色，表面紋有古樸潦草的黑色壁畫。畫上是一群手持長矛和弓箭的野人，他們正在狩獵各種動物。
奈菲麗立即認出，這東西是【陶缸葬】之一。
真有高級文明來訪？
她心中一凜。
這可是一件大事。
那大缸表壁上走出一隻小動物，那動物越來越大，是一隻渾身純白的有角鹿。
【鹿靈】。
“終于見面了。一路波折到現在，連番推移和改變抵達日期，非常抱歉，還請見諒。”鹿靈的聲音輕盈而空靈。
鳥靈以地主的姿态說：“虛宙中困難重重，安全抵達就好。”
“那麽，打擾了。”
“沒有的事，非常歡迎來訪。”
兩名葬靈都彬彬有禮。
奈菲麗迅速切換了思維，她也自我介紹說：“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我是統治這裏的偉大堯神的使徒，奈菲麗。”
“您好，使徒小姐，冒昧來訪。我是【締心國】的葬靈與使者，這裏似乎并沒有感應到其他鹿靈存在，叫我鹿靈就行。”
【締心國】使者的到來，讓太陽王國上下都非常興奮。與天外文明的接觸，甚至暫時平息了之前的社會動蕩。
人們都想要和那位鹿靈接觸，說說話，甚至去哪個締心國見識一下。隻是不是每一個人都那麽幸運，鹿靈的行程也非常緊張，常人很難與它近距離接觸。
負責接待的奈菲麗壓力巨大。
她來到神殿，單膝跪地：“陛下，鹿靈請求暫在洲島停留二十年，二十以後它們将繼續啓程。”
“可以。”
赤練告訴她：“我已向堯神大人彙報了這一情況，堯神大人降下神谕，命我全權處理。”
“是，陛下。”
“奈菲麗，你看起來心事重重，有任何想法和意見都可以說。這裏沒有外人。”
女使徒猶豫了一下：“鹿靈說，可以藉由它的【馴獵原野缸】，跨過虛宙空間進入它所屬的【締心國】。我受邀去了那邊一趟。”
……
首批受邀的兩位洲島訪客，就是鳥靈和奈菲麗。
鹿靈帶着她們一起進入缸壁，通過不朽奇觀的力量穿過了漫長的距離，進入了遙遠彼方的國度。
締心國是一個曆史悠久的強盛文明，當地一座座城市整齊有序地排列在世界的表面，就像是紙報上印刷的一行行文字。
1000座城市構成了這一國家，每座城市都以一種野獸、樹木或禽鳥命名，踏上任何一條路都可以穿過每一座城市。
奈菲麗被鹿靈帶到締心國的核心，相當于都城的【鹿城】。
鹿城伫立着許多通天貫地的驚人建築，形如樹木與山峰，人在它們面前就如螞蟻一般渺小。
作爲公共設施的建築幾乎清一色都是高等神話奇觀，散發出讓人敬畏的力量。
當地居民被稱之爲【心之民】，他們形态各異，奈菲麗認出了魁梧的樹人，獸首人形的獸人，普通模樣的直立人類，飄忽不定的幽靈，僅剩骨架的白骨先民……締心國的種族包容度很高。
對于兩位來訪的嘉賓，當地人都表現得極其熱情，隔着老遠，他們就會向奈菲麗和鳥靈依次打招呼，并且親切友好地問候。
“歡迎來到鹿城，遠道而來的客人。”
“希望你們喜歡這裏。”
“請一定多在這邊玩兩天！”
“有空的話，請不妨去我家做客！”
……
鹿城居民們表現出一種讓人驚訝的秩序、得體、學識與修養。
奈菲麗與十幾個本地人聊過天，發現他們要麽精通政治與律法，要麽深谙鑄造與養殖，要麽具有藝術或醫學方面的造詣，還有不少身經百戰的各族戰士。
任何一個心之民，都擁有着令人吃驚的才能，他們不吝于傳授各自的經驗與技藝，盡情展示着這一國家深厚的文明底蘊。
更讓奈菲麗在意的是，締心國沒有神殿或神廟這樣的建築。
“抱歉，締心國現在沒有供奉的神明。”
鹿靈如此解釋說：“并不是我們沒有神明信仰傳統，而是過去我們追随的神明都已隕落，祂們的神像也盡數坍塌。”
“實在令人遺憾。”
奈菲麗附和了一句。
“也是因爲經曆了太多生離死别，締心國不想再被神戰的戰火卷入，所以才定居在一個隐秘的空間裏，想要過着平靜的生活。”
鹿靈講述道：“這次是因爲【陶缸葬】文明彼此之間的共鳴，我才認識了鳥靈，聽聞太陽王國是一個熱愛和平的國度，這才裝起膽子過來拜訪。”
“請放心，我們的世界是絕對安全的。”
鳥靈得意地說：“在堯神大人的神威籠罩下，還有光明王陛下坐鎮，洲島世界沒有任何危險可言。如果這裏能樹立堯神的神殿，神明大人就将庇護這裏。”
“締心國經曆了太多神明的别離與抛棄，所以變得謹慎而保守，還請兩位能理解。”
鹿靈以一種坦然的姿态表示：“如果沒有信仰和供奉一位神明的話，我們反而會安全一些。如果确定了追随神明，反而會讓締心國陷入不可預知的危險，所以……”
“明白，理解。”
奈菲麗點頭。
……
聽完使徒的描述，赤練不由疑惑：“既然【締心國】是這樣一個抽離紛争的國度，你爲什麽如此憂慮呢？”
“陛下，就是因爲過于平和與收斂了。”
奈菲麗開口道：“一個極其發達的文明世界，體量遠超太陽王國，并且有着極強的厭戰情緒，那是如何确保廣袤疆土長期的秩序穩定？”
“陛下，隻要擁有群體的地方，就必然有着紛争與分歧。在締心國，是什麽力量消弭與制衡這些矛盾的呢？”
“那些心之民所表現出的過分禮貌和友好，每一個都擁有高潔的品性，和令人自慚形穢的善意。他們就像是傳說故事裏才會出現的英雄與先知一樣，如此完美無缺。”
“過于完美，本身就非常可疑。”
赤練緩緩颔首：“你說的對。”
“除此之外，還有最關鍵的一點。”
奈菲麗聲音低沉了下來。
“鹿靈來到洲島才不到一年，王國裏就傳出了一些聲音。那些聲音來自不同個體，但都表達了同一個意思。”
“他們說：作爲落後文明，太陽王國需要向締心國全面效仿，消除族裔之間的差異對待，給予每一個國民充足的權力和福利，并且要定期讓大家去締心國進修和接受改造。争取早日擺脫落後面貌，成爲締心國那樣發達的高級文明。”
赤練目光一凝。
“有點意思。”
他臉上露出一縷笑容：“原來如此……堯神大人讓我處理的，是這件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