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法海是一位才下山不久的超凡者,在霧之國和巨人巴蒂一起玩砸球和飛盤遊戲。
但現在,他已經是一名合格的飛行員。
就像師傅說的那樣。
适應改變的速度總是比想得更快。
兩個月後,法海将代表堯族挑戰穿過世界邊界,以一種全新方式,去拓寬堯族的探索邊界。
按黑鍛的說法。
“堯族從建立部落至今已經過去了幾百年,在堯神的指引下,我們的先祖從食物采集者變成了熟練的種植者和放牧人。我們熟悉了用火,通過伐木和礦石打造我們想要的工具。”
“我們得到了神明的恩賜與嘉獎,我們第一次靠近了萬物的奧秘與真理的影子,我們走過了鬥獸時代、超凡時代、火汽時代,來到了如今的晶構時代……聽起來很棒,我們很了不起,對不對?”
“很遺憾,并不是。”
漆黑的黑魔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的聲音裏有一種痛苦:“我們正在變得落後,我們堯族的技術和思路正在趨向于保守,我們不再是絕對的引領者。”
“法海,你知道嗎?堯國現在需要去學習複活王國的技術。”
“他們的白骨工程是一項讓人驚歎的宏偉計劃,用骨頭來搭建城市,來認知自然,來解析和改造世界,甚至是直接影響和吸附周圍的衆多文明,堯族目前沒有任何工程能與其媲美。”
“我們已經被趕超,這就是現實。”
法海見他激動的模樣,小心翼翼地說:“不過,我們不是有元素論嗎?還有那個元素收集表,那也很了不起吧。我師傅一直說,那是一種或許可能統一各種學科的超凡體系。”
黑鍛頓了頓:“是,我們确立了元素論的框架。但從理論到應用,每一種元素需要最少幾十年,甚至可能是數百年的驗證和測試。這是一項動辄千年才能完成的計劃。”
“但在隔壁,或者說遙遠的另一極,新興的複活王國正在統一那邊的文明認知,目前已經有不少堯族在移民過去。這是人們最真實的意願,他們認爲更好的未來在那一個世界,而不是我們這邊。”
“複活王國是一個年輕的國家,他們一出生就抵擋住了雙蛇帝國的壓制與封鎖,在一個個白骨先民不眠不休的勞動中完成了基礎建設。他們那裏擁有大片肥沃的平原和水源,這些土地讓他們的糧食種植和畜牧業發展迅速……”
“不到百年,他們就從一個邊緣落後的原始世界,變成了文明先驅,其重要性已經和改制後的雙蛇商人共和國分庭抗禮。”
“複活王國如今人口早就超過了300萬!他們正在将堯國甩得越來越遠!”
“早期我們是援助他們的。但到了現在,除去一些理論基礎和公共設施上的領先,以及積累的文化與制度,相比他們,我們已經沒有任何優勢。”
黑鍛聲音越來越幹澀:“你們專心于修行,沒有意識到。堯神大人的目光已經越來越少落在堯族世界了,神明或許也更看好複活王國。”
“換成是我,如果看到不成器的長子固步自封,依靠之前的成果而沾沾自喜,大概也會更在意那個年幼但充滿希望的幼子吧。”
黑鍛認爲,堯神對堯族的關注減少,即代表了一種失望。
被賦予堯之名的族群,被堯神曾寄予厚望,并且給予了大量支持,不論是恩賜還是人力,都可以說要多少給多少。
堯國光是屬神就曾有兩位,使徒更是幾乎每一座主要城市都有坐鎮。
這是堯族的榮光和驕傲。
可如今,屬神們逐一離開,使徒們也進入了其他世界。
再看看複活王國,那邊卻幾乎沒有得到任何恩賜,僅僅是在新晉使徒貓草的幫扶下就以閃電般的速度崛起,并在雙蛇帝國制造的重重限制中崛起,與其分庭抗禮。
哪一個文明更值得投入,哪怕是一個普通人都能看得出來。
黑鍛表現出的焦慮和不安,代表了堯族先知、英雄與學者們的普遍态度。
堯族必須挽回頹勢,重新獲得堯神的信賴與認可。
這不僅僅是争取神明的傾斜,也是向所有堯族人以及外部各文明族群證明:堯族依舊是堯神長子,仍然是最具有競争力的領頭者!
這是保證堯國内部凝聚力和自信心的關鍵。
所以對标【白骨工程】的【飛舟計劃】應運而生。
燈族的天燈曾有過跨界經曆,成功從鑄日灣的霧港抵達了雲中寺的沙漠裏,這也是矩神昔日向堯神臣服的重要工具和媒介。
在【飛舟計劃】中,天燈擔任了晶構飛舟的載體。
被改造後的天燈飛行室裏将裝配兩台火汽爐、一台冰汽爐,以晶構進行連接,儲備若幹全能石,用以提供更強的續航力量。
與以往不同的地方在于,天燈這回是被固定在一艘淪波舟内。這艘淪波舟也是破界的關鍵。
神殿會與白堡耗費了大量資源和時間,一直試圖破解淪波舟能穿過世界邊界的秘密,但卻沒有得到任何成果。
“好在我們的兄弟世界,血丘那邊給出了一個天大好消息。”
談及這事,黑鍛聲音輕快了不少。
“血之一族對血元素有了巨大突破,通過基因激活,血祖突破進化到了血魔階段。”
“血魔對血元素的掌控力有了一個質變,他們學會了使用【血珀泥闆文書】這一奇觀。”
血珀泥闆文書的核心是鮮血之龍的肺。
利用這一機制,血魔将血元素進一步提純,找到了一種特殊結構,從鮮血之龍的血海裏析出一種能普遍适應大多數生命的血液。
“他們以這種萬用血液,對那具尚且完好的淪波舟進行嘗試,喚醒部分活性。淪波舟的螺殼是它的骨頭,裏面還有一些殘留凝固的血絲。”
“淪波舟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複活,它隻是恢複了單純的進食和繁衍本能,不具有智力。它需要大量黯裔蚯蚓作爲食物,能自我完成繁育,生下一種幼體,我們叫它淪波螺。”
“在第一隻幼蟲長出了殼後,我們獲得了淪波螺的殼。”
“唯一的缺點是它生長太慢,要大概十年才會長出較爲穩定的殼。而要培養出成熟期可用的淪波螺,至少需要養殖十五年,成本高昂。”
淪波螺本性十分兇悍,對一切靠近者都會下意識捕獵和攻擊。
目前堯族的辦法還是将其擊殺後剝離出殼,以利用殼本身自帶的破界能力。
飛舟的外殼,就是淪波螺。
“我們必須盡可能快地實施,從實地嘗試裏去完善飛舟計劃。”
黑鍛嚴肅而鄭重地說:“法海,你是我們最好的飛行員,伱擁有無與倫比的天賦與生存能力。這次行動,大家就拜托你了。”
……
起飛日。
法海就如千百次訓練那樣,熟練地鑽進螺殼,進入狹窄的飛行室裏。
确認各種裝置一切正常,法海揮舞了一下手裏的綠色三角旗。
地面人員也揮舞綠色小旗,示意可以起飛。
空中的白色燈球亮起,飛舟緩緩升空。
透過螺口晶構窗戶,法海看到地上的黑鍛他們迅速縮小,很快,視野裏就隻看到連綿不斷的沙丘和黃色沙漠。
飛舟進一步上升,鑽入雲層。
這裏有不少雲玫瑰。它們都舒展開猶如霧團般的花瓣,在雲層之間飄蕩遊曳,就像神明在雲上繪制的畫卷。
偶爾也能看到雲中漫步的人影——那是古老而孤獨的化雲僧,他們是雲中投影,也會出沒在雲裏。
地上是無法看到這樣的場景的。
法海忽然回過神,他拿起【采風員晶相】,用晶片捕捉空中的雲狀花朵和白色僧侶。
……
飛行高度持續攀升。
法海已經不知道現在在什麽地方。往下看隻能看到一層淡薄的雲霧屏障,寬闊的霧海中偶爾會出現一些零星氣旋。
唯有頭頂的太陽還是那麽遙遠,就連大小仿佛都沒有任何改變,灼烈的光弧變得更加清晰而難以直視了。
……
法海迷迷糊糊醒來,發現飛舟上升的速度變得非常遲緩,幾乎停滞下來。他打開了火汽爐,用全能石的燃燒來進一步推動機身,以突破規則束縛。
伴随着爐子嗤嗤噴出的水蒸氣,飛舟繼續往上。
不久後,飛舟又遭遇了古怪。
法海透過晶構窗看了看,飛舟左側陷入了一種力量怪圈裏,搖搖晃晃在原地打轉。
這很可能是較爲薄弱的邊界!
法海立即開始操作飛舟,嘗試突破這裏。
……
忙活了整整五天,法海這才确定,并不是飛舟闖入了世界邊界,而是雲中寺的規則之力(可能是沙也可能是風)在這裏出現了異常。
雲中寺是一個規則之力殘缺的世界,這種情況是存在的。
法海耗費了不少全能石,兩台火汽爐威力全開,這才将飛舟駛出了泥潭。
飛舟繼續上升。
……
法海用炭筆在艙壁上寫下了新的數字。
462天。
從地面起飛至今已有一年多。
能一次飛行這麽久,多虧了法海的特殊體質。他拒絕攜帶任何食物,将飛舟裏的不多空間都用來裝納全能石和承載飛舟法力的晶構箱。
飛行室悶熱潮濕,火汽爐噴出的蒸汽在裏面難以排出,溫度過熱時又得用冰汽爐進行降溫。冷熱交替,更是讓人難受和氣悶。
更不用說室内極爲狹小,甚至左右轉動身體都非常費勁。
除去拍攝晶相,法海唯一的消遣,就是和纏在腰間的如意杖對話。
“如意,今天可真熱,火汽爐是不是壞了?你怎麽看?”
檢查之後。
“……還好,隻是局部有些變形,敲打一下就好了。”
“如意,你說咱們能出去嗎?”
“你覺得會墜毀?這麽沒信心?”
“我覺得能成!”
“你這家夥,學得會巨法相,爲什麽學不會說話?你是故意的嗎?”
……
由于缺乏補給,法海大多時間都用來休息,避免消耗不必要的精力與力氣。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人有時也暈暈乎乎。
外面的世界仿佛一成不變。
頭頂的太陽還是觸不可及。
下面的雲層卻又像是才離開不久。
上升。
上升。
上升。
……
899天。
法海忽然發現,整個飛舟仿佛都凝固了。
這種連局部空間都陷入靜止感覺……是觸碰到了真的邊界?
他操控飛舟,利用淪波螺外殼的【破界】特性,進一步朝上方持續加速。
飛舟周圍肉眼可見地出現了一道道扭曲波紋。
是邊界!
大量全能石被投入兩台火汽爐裏。
法海屏氣凝神,專注操作。
短暫角力後,飛舟終于擠進了那波紋中。
就像是一塊石頭沉入了流沙。
法海隻覺得頭暈腦脹,某種交錯而混亂的無序力量驟然出現,就像是一條條看不見的繩子,從四面八方拉扯和攪動着他的五髒六腑。
等這些異常反應消失後,法海看向晶構窗。
一片巨大的黑褐色陸地正從天而降,朝飛舟碾來。
法海意識到不對。
是飛舟在朝那個世界墜落!
劇烈震顫中,他看向後面的晶構窗。
背後的透明晶體外,是一個被白色霧霭環繞的巨大世界,它遮天蔽日,上下左右都無邊無際,看不清裏面有什麽。
白霧後面,就是雲中寺?
天旋地轉之中,法海努力拍下一張雲中寺的晶相,蜷縮身體保護采風員晶相。
他心裏默默祈禱。
堯神大人,請您保佑我這一次吧!
耳邊傳來一連串撕裂耳膜的轟隆聲,然後是翻滾和撞擊,以及碎片崩開的清脆聲音……
伴随大腦的嗡嗡作響,身體每一個部位都在痛。
不知等了多久,法海終于從痛楚中緩過神來。
他立馬看向自己胸口的包。
還好,采風員晶相和晶片都完好無損!
裏面儲存着飛入天外的證明。
法海發現自己身處一座怪異的島嶼上。
這個島通體主要呈黑褐色,局部有星星點點的銀白色,漂浮在黑暗的天外。它面積大概比沙城大一些,光是站立就讓法海覺得身體無比沉重。
島上沒有雲層、太陽和天空,光線完全來自于外界——那龐大而壯闊的渦世界雲中寺。
看似近在咫尺,卻觸不可及。
周圍還有一個個形色各異的世界,有的世界距離這裏很近,仿佛随時可能碾壓過來,有的世界又很遠,變成了閃爍遊移的星辰。
沒有雲與天,這個小世界的全貌變得格外清晰,顯得寂寥而安靜。
法海從腰間解開如意杖,将其樹在地面,三色玫瑰立即就站穩了根腳。
“不管怎麽說。”
“飛舟計劃成功了!”
法海回頭,隻看到滿地飛舟的碎片。
看來想要返回,可能會有一點小麻煩。
但凡大事都得先從小事做起。
睡一覺先。
法海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很快就發出了響亮的鼾聲。
他太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