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就沒想過去争那個位置，所以，大清江山社稷如何，與他何幹？他就算是最終得了親王爵，也不可能世襲罔替。區區降等襲爵，卻讓他賠上了嫡長子，這樣的買賣，十阿哥就算是不懂買賣之道，也是不會去做的。
然而，時光是不能倒流的。
已經發生的事情，沒有誰能讓它回到起點。
“我，沒事兒！”
都蘭睜眼，目光淡淡地望了過去。
因爲淚流的原因，十阿哥在她的視線裏是很模糊的。
“福晉，你别忍着！”
“若是心裏不痛快，你想罵我、打我，我都受着！”
“都是我的錯！”
十阿哥的聲音帶着哭腔。
當時，都蘭是昏了過去，但十阿哥卻一直清醒着，他親眼看到自己那個無緣來到世間的嫡長子被送走。
他不是第一次做阿瑪，在這之前，他已經有了幾個孩子。可是，這是他的嫡子！
“我，真的，沒事兒的！”
都蘭擡手，擦了擦眼睛，讓視線裏的十阿哥變得清晰起來。
“對了，現在是什麽時辰？”
“辰時多了！”
十阿哥望向都蘭，稍稍回味了片刻，才給出了個大概的回答。
“我，有些困了！”
都蘭問了時辰，便是如此一句話，而這樣的話，分明就是在跟十阿哥說，你可以走了。
十阿哥并不傻，能聽得出都蘭逐客的意思。
隻是，他沒有走人，而是輕聲道：“你睡，我不說話，我就在旁邊坐着，坐着……”
都蘭沒有回應。
現在的她，就算是心裏不舒服，也不可能真的把十阿哥怎樣。就算是她沖着十阿哥發一通脾氣，又能如何？
推了她一把的人是太後，她能如何？
房間裏重新恢複甯靜，隻有燭火燃燒發出的哔啵聲。
十阿哥看着都蘭緊閉眼眸的面容，靜靜地坐在那裏，眼神有些閃爍。這一刻的他，想了很多，很多。
……
紫禁城，翊坤宮。
康熙跟宜妃對面而坐，兩人的臉色都很凝重。
“萬歲爺，事已至此，臣妾以爲，不管做什麽，都晚了！”
宜妃深吸一口氣，望向康熙，緩聲道，“您想臣妾怎麽做，您說，臣妾照做便是。”
康熙歎息一聲，沒有說話。
都蘭的孩子沒有保住，這個時候，無論誰去說，其實都是沒用的。非但沒用，而且說了，也都是在人的傷口上捅刀子。
可是，康熙又不能什麽都不做，畢竟事情牽扯到了太後。
“宜妃，你說，這事兒該怎麽辦好些？朕是真的沒法子了！”
康熙頓了好一會兒，這才看向宜妃。
宜妃很想沖康熙吼上一通，這事情明顯是出力不讨好，還是惹人嫌的。雖然她對十阿哥有養護教導之恩，但這點恩情，真的算不了什麽。溫僖貴妃過世的時候，十阿哥已經是半大的孩子，就算是沒有宜妃，十阿哥其實也能長大。
然而，康熙找了來，宜妃又不能拒絕。
“萬歲爺，要不，臣妾出宮走一趟？”
宜妃不想搭理康熙，但這種事情，不是她能選擇的。
康熙沉吟片刻，盯着宜妃，道：“你打算跟博爾濟吉特氏說什麽？”
“萬歲爺，臣妾現在哪裏知道說什麽？隻能見招拆招。胤誐福晉遇到了這個事情，心裏肯定很受傷。這個時候，臣妾也隻能去開導她一番，畢竟，她跟胤誐都還年輕，來日方長。”
宜妃斟酌了一番言語，還是大概說了下。
康熙點點頭，道：“如此，就有勞宜妃了。”
“這都是臣妾該做的！”
宜妃勉強笑笑。
“宜妃，朕知道這個事情，讓你爲難了。隻是，這事情，也就你能幫朕分憂。唉，怎麽會變成這樣子呢？”
“萬歲爺，你也别太自責，畢竟，都是意外！”
宜妃瞧着康熙懊惱的樣子，輕聲開口，“胤誐福晉是個明理的，她……”
“她是該怪朕！”
康熙打斷了宜妃的話，“是朕的過錯。”
“算了，你也不用出宮了，今天，就當朕沒跟你說這件事情吧！”
“你，早些安歇吧！”
康熙豁然起身，大步而行，很快就從宜妃的翊坤宮中走了出去。梁九功急急忙忙跟上，表情是相當的詫異，都這個時辰了，康熙已經到了翊坤宮，居然又走了，這是啥意思啊？
宜妃也是有些懵，她本以爲康熙今兒會留宿翊坤宮，哪兒曾想這到嘴的鴨子又飛了！
“娘娘……？”
宜妃身邊服侍的嬷嬷瞅見這一幕，更是懵得很。
“沒事兒，準備一下，都歇了吧！”
短暫的詫異後，宜妃也就釋然了。
出了這樣的事情，就算是康熙留宿翊坤宮又如何？他們之間也不可能有什麽深入的交流，不過是并肩入睡而已。
既如此，康熙走了，也就走了。
……
毓慶宮内，太子和太子妃同樣是對面而坐。
都蘭流産的消息早早傳到了毓慶宮，收到這消息，知道都蘭是被太後推倒，這才導緻了後來的一切，太子和太子妃都是有些懵逼，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個情況。
“太子爺，妾身想明兒去看看十弟妹！”
太子妃首先開口，打破了兩人間的甯靜。
“也好！”
太子輕輕點頭，“明兒，孤跟你一起去，看看十弟。”
“太子爺，太後皇祖母那裏，咱們要不要去看看……？”
“等等吧！”
太子沉思片刻，淡淡開口，“皇祖母那裏，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她老人家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這點事情，不算什麽的。”
……
如太子和太子妃這樣的對話，在諸多皇子阿哥的府中上演。
而在八阿哥府上，八福晉則跟八阿哥因爲這事情起了争執。
八阿哥收到這消息，内心是有些雀躍的。他成親比十阿哥早，但到現在都沒有兒子，更别說嫡子了。
如今，十阿哥的嫡長子意外流産，八阿哥在人前的時候，面上也是感傷的。可是在跟八福晉對面而坐的時候，八阿哥就沒有再繼續戴着面具。
“爺，十弟和十弟妹都不待見咱們，明兒，咱們還是别去了吧！”
八福晉對于八阿哥說要去探視一下十阿哥和十福晉的決定，表示不贊同。
既然已經形同陌路，那就繼續。
這個時候上門去探視，隻會讓人心裏更不舒服。
“爲什麽不去？”
八阿哥冷冷地望了八福晉一眼，“難道你就不想去親眼看看？”
“爺，咱們若是登門，對十弟和十弟妹而言，就是傷口上撒鹽。隻會讓十弟更加嫌惡咱們，您想這樣嗎？”
八福晉多少能理解八阿哥的心思，但她相信，八阿哥這會兒是失了理智的。
八阿哥沉默了。
十阿哥最近可是風頭很勁，如今又出京外放，還得了聖旨，可以領三千八旗同行。
這是領兵啊！
兵權，是八阿哥一系所欠缺的。
“福晉言之有理，是爺想岔了。”八阿哥歎了口氣，“這樣吧，明日，咱們去九弟府裏走一趟吧。九弟和九弟妹肯定會去探視，咱們不好直接出面，就讓九弟和九弟妹帶個話吧。”
“爺能如此想，妾身就放心了！”
八福晉松了口氣。
她是真的怕八阿哥會撞破南牆不回頭。
十阿哥和十福晉遇到這樣的事情，心裏的怨恨無處發洩，若是八阿哥這樣子撞上去，指不定就會成爲八阿哥發洩怒氣的目标。
若真的發生了那樣的情況，就算是他們的皇阿瑪，也不會站在他們這邊。
……
都蘭跟十阿哥說自己困了，本來隻是托詞，因爲她不知道該怎麽跟十阿哥說話。但沒過多一會兒，她真的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是很久，直到第二日的日上三竿，都蘭才醒了過來。
十阿哥已經不在旁邊，而是福嬷嬷和綠绮守在旁邊。
“福晉，您醒了！”
福嬷嬷看到都蘭睜開眼，連忙開口，“餓了吧？奴婢這就去讓人準備早膳！”
“嗯！”
都蘭輕輕點頭，沒有多言。
她靜靜地躺在那裏，眼神有些飄忽。
她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裏，她見到了前身博爾濟吉特氏，也見到了那個沒能來到這個世界的孩子。
她就像是一個旁觀者，看完了博爾濟吉特氏和那個孩子的一生，自然也看到了十阿哥的一生。
都蘭不知道夢裏的一切是真還是假。
但在夢裏，博爾濟吉特氏死的很早，那個孩子因爲十阿哥被圈禁的緣故，連個嫡妻都沒娶成。
在夢的最後，都蘭看到的卻是博爾濟吉特氏抱着襁褓裏的孩子，沖着她微笑，還跟她道謝，請她原諒。
都蘭急切地想要知道博爾濟吉特氏爲什麽要請她原諒，結果答案沒問到，反倒是一激動就從夢裏醒了過來。
“福晉，下雪了！”
“外面下雪了！”
“好大的雪！”
就在都蘭回味着夢裏的一切時，唐九妹提着食盒進來，看到都蘭就有些興奮地開口了。
“……？！”
都蘭瞪眼看着唐九妹。
唐九妹在開口說話後，其實已經察覺自己說錯了話。她生在江南，真的沒見過幾場雪，更沒見過這般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都蘭勉強露出個笑臉，道：“很大嗎？”
“嗯，很大很大，奴婢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雪！”
“康熙四十六年的第一場雪啊！”
都蘭低聲嘟囔了一句，卻想到了她昨兒的夢裏。在那個夢的最後，博爾濟吉特氏就是在一場大學裏，抱着襁褓裏的孩子，慢慢走遠，隻有一行腳印留下。
“綠绮，開一下窗戶，我想看看外面的雪！”
都蘭望向綠绮，淡淡開口。
“我的福晉啊，可不能啊！”
福嬷嬷正好提着另一個食盒進來，聽到都蘭的話，連忙叫出聲來，“您現在可是萬萬不能吹風的。咱現在是要坐小月子的，可不能吹了風，那是一輩子的事情！”
都蘭回過神來，這才想起，自己好像的确是應該做小月子的。
“福嬷嬷，我就是說說！”
都蘭有些讪讪，“對了，王爺呢？”
“回福晉，王爺在前院呢！”
福嬷嬷小聲回應，“太子和太子妃來了，還有大阿哥、大福晉他們，來了不少的人來探視您。”
“哦！”
都蘭随意地應了一聲，沒有再多說。
來探視她啊！
是啊，她的孩子沒了！
隻是那個夢裏，博爾濟吉特氏和那個孩子，到底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真的代表了什麽？
都蘭并不信鬼神之說，但在這個時候，她心裏有些拿捏不準。
畢竟，她是一個穿越而來的現代的靈魂。這樣的事情，是鬼神之能，還是純粹的靈異事件，又或者是别的什麽，沒有任何人能給她一個答案。
“福晉，用膳吧！”
福嬷嬷和唐九妹很快将早膳擺好，望向都蘭。
都蘭點點頭，坐了起來。
嗯？！
都蘭的眉頭微微皺起，她明明才流産的，在這個醫療落後的古代，她怎麽可能感覺不到疼痛呢？
唐九妹準備的早膳很豐盛，也很營養。
都蘭吃得飽飽的，身體沒有任何的不适，胃口也是出奇的好。
這，很靈異！
等福嬷嬷和唐九妹收拾了東西離開，都蘭躺在那裏，整個人都有些疑神疑鬼。她懷疑自己已經完全好了！
但這種事情，明顯是不科學的。
她以前不曾經曆過這種事情，不知道這個時候的女人應該是個什麽狀态，但是她覺得自己很不對勁。
難道，我還在夢裏？
都蘭伸手，在自己的腿上用力擰了一下。
痛！
很痛！
也就是說，這不是在夢裏。
“綠绮！”
都蘭擡頭望向守在旁邊的綠绮。
“福晉，奴婢在呢！”
“你先出去一下！”
都蘭淡淡開口。
綠绮聞言，則是一臉的懵逼，呆呆地看着都蘭，下一刻就是眼睛瞪大，道：“福晉，您可千萬别想不開啊！”
“我想不開？”
都蘭有些傻眼，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她活得好好的，怎麽可能想不開？
下一刻，都蘭就恍然了。
“我沒想不開，隻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你要不信，就，就在門口守着吧！嗯，隻要别出現在我的眼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