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太監說,那麽多男人喜歡,一定有過人之處。魏忠賢深以爲善,遂穿了便裝,帶了一幹人等去滿西樓看那柳自華。
……
事有湊巧,張問這幾日也聽說了滿西樓來了個名妓,引得無數京師男人忘記了俗事煩勞、紛紛追捧,連他的幾個同僚都是日日往那跑。這日張問去禦門早朝,皇帝照例不朝,他去走了一個過場,然後就準備回家,因左右無事,便換了衣服,坐轎去滿西樓,想去看看那個柳自華是有何本事。
一到滿西樓,還真是盛況無比,樓下那間偌大的廳堂早已爆滿,幾乎連下腳的地兒都沒有。張問叫曹安打賞了跑堂的銀子,尋得了樓上一處寬松些的位置,坐的地方卻是沒有,有銀子也沒有了。京師有錢人不少,早就把座位都包完了。
左右站站也沒事,張問隻是想看看那名妓長什麽模樣,如此而已。
這時張問看見旁邊一個三十多歲身穿綢袍的男人長伸着脖子,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還咕噜吐着口水,實在是太失态了。張問好奇,心道這女人真能有如此魅力?他便走上去前去搭腔,“不知那柳自華什麽時候會出場呢?”
綢袍男頭也不回地說道:“估計還得等半個時辰。”
張問又問道:“仁兄見過柳自華?”
綢袍男來了興緻,而且柳自華還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便轉身和張問見禮,說道:“看了幾回,嘿嘿,這幾日我每天都要來看上一眼,要是哪天沒見着,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好。”
“這柳自華長什麽模樣,真有如此魅力?”張問聽到他這般說,也忍不住有些期盼。
綢袍男眉飛色舞地說道:“模樣兒自然沒得說,那叫一個眉目含春、冰肌雪骨!而且柳姑娘彈得一手好琵琶,有一副好嗓子,坐在那台上一唱,怎叫一個勾魂了得!不過她有這麽大名頭,您可知道爲什麽?”
張問搖搖頭。
“您不讀書的?”綢袍男嘀咕着說。
張問心道我進士出身,讀的書恐怕不比你少吧?這時綢袍男搖頭晃腦地說道:“那您聽說過江南名士沈逢吉吧?”
“沈先生士林中人,在下略有耳聞,隻是他的文章在下沒能抽空拜讀。”
“這就對了,您要是讀過沈逢吉的文章,一定就知道柳自華了!沈先生一篇真情畢露的文章,定是千古絕唱,那叫一個好。這柳自華便是因爲這文章名滿天下。”
張問也算是士林中人,對這種風流韻事很有點興趣,便不禁說道:“願聞其詳。”
綢袍男也是一臉八卦樣,朗朗說道:“話說一日,正逢七夕,那是牛郎織女相逢的日子,杭州名士沈逢吉酒後醉醺醺地逛遊西湖,走着走着,覺得又累又渴,擡頭一看,嘿!不遠處有一座小樓,院門正開着,他便走過去想讨杯水喝。
沈先生也沒多想,就信步走了進去,見桌子上有茶水,也顧不得許多,一飲而盡。這時他才發現房屋裝飾得十分清雅,滿室墨香。桌子上還有一張墨迹未幹的字,沈先生正暗歎作者的才華,就聽到屋裏環佩叮咚之聲,兩個妙齡女子已經進來。幸好那位小姐看他風度翩翩,于是大大方方地請他坐下。兩個人開始談詩論詞,說着說着,小姐就猜出他是誰了。小姐曾在放鶴亭看到過沈逢吉的兩首詩。沈逢吉旁敲側擊想打聽小姐的身世,但小姐卻避而不談,隻說自己叫柳自華。他們徹夜清談,興緻勃勃,直到拂曉。
過了一天,沈逢吉又來造訪。可是門樓緊鎖,問街坊鄰居,都說這是個富商買的府宅。沈逢吉非常納悶,怏怏而回。其實這個柳自華本是京城(南京)名妓,被一位富商贖下藏嬌在此。後來正房太太同意接納這個妾,就在沈逢吉走後,富商便把她接走了。雖然隻有一面之識,但兩個人一生都沒有忘記這次奇妙的邂逅。
沈逢吉思念之餘,潑墨一揮寫下了一篇情真意切的文章,懷念柳自華。假以時日,此文赢得了許多士人的喜愛,柳自華因此名滿天下。”
張問聽罷笑道:“真是一樁士林雅事……可是,這個故事的結尾是柳自華被富商納入房中,卻不知爲何她現在出現在京師青樓呢?”
十分八卦的綢袍男也被問住了,臉色尴尬道:“這個……在下倒是不知其中曲折,待我打聽到了,下回你我有緣再見,再說與閣下。”
張問含笑不語,心道這個世上,見了一面還能見第二面的人,恐怕不容易。綢袍男又搖搖頭道:“柳自華才色皆絕,風韻猶存,不過放在房裏做侍妾,确實有些老了。大夥來捧場,多半也是士林中慕名而來的人。”
“柳自華芳齡幾何?”
“看樣子有二十好幾了。”
張問點點頭,歎了一口氣,喃喃道:“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别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又等了許久,隻聽得一片喧嘩,許多人喊叫道:“柳自華……柳自華……”
張問和旁邊的人也急忙向台子上看去,隻見一個雲鬓華服的女子走上前來,身材婀娜、蓮步款款,渾身都散出一股子雅緻,這樣的女子還真是迎合了讀書人的口味。隻見她懷抱琵琶,面有羞澀,皮膚嬌嫩白皙,那一身衣裳也是裁減得體,把身體裹得嚴嚴實實的,毫無輕浮之感,卻因爲十分有心地把腰間的部分裁減得緊緻,便讓臀部、髋部、纖腰圓潤流暢的曲線顯露了出來,真是一個猶抱琵琶半遮面,讓人心癢。
“諸位官人、公子擡愛,妾身這廂有禮了。”柳自華款款地施了個萬福,立刻又迎來一陣尖叫。
張問注意看自己旁邊那綢袍男時,隻見他瞪圓了眼珠子,眨也不眨一下,專心緻志振振有神,而且張着嘴巴,口水幾乎都要流出來。
柳自華又嬌聲說道:“官人如有什麽特别想聽的曲兒,就說與小二報過來,奴家爲您彈唱。”
張問聽罷,見幾個小二正端着盤子在人群中穿梭,隻見看客們紛紛往盤子裏放銀子、金子、銀票,小二後邊還有個跟班拿着筆飛快地記錄。張問不解,便問那綢袍男道:“請仁兄賜教,如何點曲子,價格幾何?”
綢袍男搖搖頭道:“勸您别摻和,這把戲忒燒銀子。”
“何解?”
“大夥出銀子點曲子,不過絕大數的人投銀子進去是打水漂,隻有出銀最高的人點的曲子柳姑娘才會唱,唱一曲收一回銀子。您又不知道别人出了多少,真要想讓柳姑娘唱自己點的曲子,隻得盡量出高價。所以這叫花了銀子不讨好,基本是白花!”
張問想了想,不解道:“反正大夥聽曲兒,唱什麽就聽什麽呗,爲何還有這麽多人投銀子呢?”
綢袍男說道:“這就要說另一個規矩了,柳姑娘隻唱三曲,在這三曲中誰出的銀子總計最多,今晚上就可以去柳姑娘房裏共度春宵。投銀子的,都是沖着一親芳澤來的,您想想啊,名士沈先生看上的人,嘗嘗滋味那也是風雅之事不是?”
張問愕然,不過也點點頭道:“确實有道理。”
綢袍男好心勸道:“所以您要是沒準備下血本,就别摻和了,銀子是打水漂,柳姑娘唱什麽咱們就聽什麽呗。”
張問仔細瞧着柳自華那臀髋間的絕妙曲線,一時手癢難耐,真想描繪下來。不得不說,她那副身材還真是難尋,而且懂得裝扮,别有一番味兒。
支持愛好,當然要花銀子的,比如喜歡音樂的人就會花大價錢買古琴,喜歡收藏的人就會不惜一擲千金買中意的東西。張問喜歡畫美人兒,也是願意花些銀子滿足自己的愛好的。
他便向綢袍男打聽道:“昨天一曲炒到多少銀子了?”
綢袍男聽罷十分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問,張問穿着樸實,渾身上下都是棉布衣物、一點絲綢都沒有,全身最值錢的東西就是腰間挂的那塊玉佩。在明朝,有點身份的男人,或許渾身什麽裝飾都不需要,但是這玉不戴的話立刻就沒有品位了。張問平時的生活習慣其實是個很大衆化的人,一切都和普通人沒有多少差别,所以他也戴了塊玉佩。
綢袍男看樣子也是過三十歲的人,自然多少有點閱曆,他聽張問的口氣,明白人是不能光看衣裝的,也就沒有顯露出輕視,隻說道:“昨兒一曲最高是一百兩銀子。”
張問聽罷吃了一驚,一曲一百兩,三曲就是三百兩,嫖一晚居然要三百兩銀子!這時候七錢銀子就能買一石米;百姓家娶個老婆,聘禮也不過幾兩銀子,三百兩絕不是小數!
不過他想了想,也不是很大的數目,因爲張問花幾百兩銀子并不是想嫖一晚,而是想畫一幅畫,如果真花幾百裏銀子嫖妓,他還真是覺得不值。
張問自然不缺錢,幾百兩銀子對普通人來說是巨款,對他來說不過就是一個數字。但是張問一直就沒有過分奢華浪費的習慣、一日三餐也是吃平常的菜肴,有那些銀子,幹點别的不是更好嗎?隻有那種暴戶沒享受過錦衣玉食,一下子有錢了才會亂花銀子。
這時其中一個端盤子的小二,來到張問面前,張問對曹安說道:“給一百兩。”
張問記得有本野史上記了些趣事,說正德皇帝有一次出宮嫖妓,也是遇到這種酷似拍賣的場合,人人都出高價,正德皇帝隻給了個銅闆,卻不料那名妓就心儀正德皇帝,說是正德與衆不同,放棄了高價者的曲目、頂着極大的壓力,非要唱正德點的曲子。
不過張問今天卻不想用一塊銅闆去試,他可不認爲能夠成功。雖然婊子無情這句話有點過分了,但青樓姑娘多是逢場作戲肯定是正理,人家要見那麽多男人,哪裏來許多真情泛濫?關于正德皇帝那個趣事,張問認爲要麽是杜撰的故事,要麽就是那姑娘已經知道了正德的身份,這才故意這樣迎合。
曹安給了錢,那夥計臉上一喜,忙問道:“請教官人的名諱,小的們好給您傳到柳姑娘那裏去。”
這種情況張問當然不願意用真名,便說道:“我姓呂,呂聞良。”張問随口編了個名字。
過了不久,台子上報出曲目來,卻不是張問點的曲子,而是一個叫“黃三爺”的人點的曲,出價二百兩!衆人頓時嘩然,今兒的價格居然在一天之間比昨天暴漲了一倍!一時群情有些憤怒,因爲投了銀子的眼看打水漂了,一直到柳姑娘開始彈唱的時候,大夥才平息下來。
柳自華正在唱的時候,小二們又開始來往穿梭收第二曲的銀子了。這時張問搖搖頭,表示不出資。
綢袍男笑道:“怎麽樣,我說得不錯吧,多半是打水漂。”他看到張問白花了一百兩銀子,連毛都沒摸到根,有些幸災樂禍。
張問卻笑道:“非也,不是打水漂,我這叫策略。現在有個人出二百兩了,一定是個有錢沒地兒花的主,我現在和他争的話,第三曲他就會出更高。我先讓他一曲,等第三曲的時候出其不意把這一曲的錢一起補上去,不是更好嗎?”
綢袍男怔了怔,立刻豎起大拇指:“閣下高明……不過我倒是覺得,這不是最好的辦法。”
張問好奇道:“哦?那得請教仁兄,還有什麽更好的法子?”
綢袍男笑道:“柳姑娘就在這裏,又不是唱一天兩天。既然今日有個冤大頭在,何必和他一番見識?讓他一回,改日再來不是更好嗎?”
張問也豎起大拇指道:“高明!我這叫以退爲進,沒想到您的法子退得就更兇了,哈哈!不過明兒我不一定有空,今天來了,多花些銀子也沒什麽。”
綢袍男羨慕地看着張問,心道錢多就是好。
第二曲還是那個叫黃三爺的人以二百兩取勝,許多人都和綢袍男一般的心思,既然有冤大頭在,大夥都退了一步,等第二天再來。
張問心裏也有些不爽,本來隻花三百兩的事兒,現在要花更多。不過很快他就想通了,既然柳自華名聲在外,老子畫一幅她的畫出來,手法到位的話,那副畫恐怕不隻值幾百兩。想想完全是賺了。
想到此節,張問覺得好像是自己從柳自華那裏得了好處,一時便更大方起來。到了拍第三曲的時候,那小二從張問旁邊經過,因爲張問第二曲放棄了,小二便不報什麽希望,隻是出于客氣問道:“呂爺,您想點今兒的最後一曲麽?”
“當然。”張問看向曹安道,“一千兩。”
“哇!”此言一出,綢袍男驚得出聲來,曹安和旁邊的便裝侍衛也吃了一驚。曹安自然不會幹涉張問花銀子,張問說多少,曹安就掏多少。小二看了銀票,十分恭敬地向張問道謝捧場。
待端盤子的小二下去之後,綢袍男忍不住掐指一算,說道:“那個黃三爺每曲出二百兩,三曲也就六百兩。您就算再出六百兩,加上第一曲的一百兩,就是七百裏了,也高了過去,何必如此破費呢?”
張問鎮定地說道:“第二曲不隻黃三爺出銀子吧?他們當然不是想着白丢銀子,隻要有人還在出價,就肯定還有我這種心思、想在第三曲翻盤的人。當然黃三爺也會防着這一手,所以他在第三曲可能會漲一定的價,讓投機的人措手不及。仁兄想想,我要是再出六百兩,萬一被别人高過去了,那全部的七百兩不是都打水漂了?我多加四百兩,一共一千六百兩,這個價格就保險了。而且也劃算,您想想,多加的四百兩如果想要明天重新來,多花時間不說,也不定成功不是。”
綢袍男點點頭:“這兒這出,還真是精彩,千餘兩一晚的身價,往後柳姑娘可是更加精貴了!”
張問笑而不語,心道我畫一幅柳自華的像,如果要賣,一千一百兩絕對有人搶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