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書崔呈秀在魏忠賢的面前數落了一大通張問的不是,并稱是公事。魏忠賢耐心十足地聽完,半眯着眼睛裝了會深沉,然後咕噜着喉嚨話了,他說起話來就像喉嚨裏常年有化不開的痰在作怪一般,可奇怪的是在皇上面前竟就十分清楚。
魏忠賢故作高深地皮笑肉不笑說道:“上來的奏章說了,叛賊有槍有炮,這張問要辦成事兒也不容易,咱們甭管他是娶什麽聖姑也好、和什麽綠林大王拜把子也罷,辦成事兒爲皇爺爲朝廷平息亂子不就行了?張問又不缺銀子花,他去摻和那些個私鹽私茶的作甚,咱家瞧着無憑無據的并不可信……”
“幹爹!”崔呈秀面露急色地喊了一聲。
魏忠賢哼了一聲:“你們肚子裏有幾條蟲咱家會不知道?張問就是一京官,在地方打了勝仗,立馬就招回來了,他在地方上搗鼓那些小魚小蝦,有什麽用?不用再說了,咱家瞧着東林黨玩完,朝廷裏還有暗流,别隻顧着窩裏鬥,明白嗎?”
崔呈秀歎了一口氣道:“兒子遵命。”
這時李永貞見崔呈秀說得差不多了,便接着開口說事,他放低聲音道:“幹爹,上回皇後娘娘小産,兒子聽說有人在皇後娘娘面前嚼舌頭根子,說是幹爹您派人點了皇後娘娘的穴道,這才讓娘娘小産的……”
“啪!”魏忠賢滿臉怒氣,重重地将手裏的茶杯擱在幾案上,茶水震蕩出來,灑得滿案都是。
“宮裏的太監又不是從少林寺武當選進來的,會什麽點穴!皇後娘娘懷得是龍種,咱家有那個膽子嗎?是誰在後面嚼舌頭,查出來了?”
李永貞陪着小心道:“幹爹,那人已經抓住了,是坤甯宮的一個宮女,正看押在東廠牢裏,幹爹示下,該怎麽處置。”
魏忠賢一張馬臉本來就長,這時拉着就更長了,他怒氣沖沖地說道:“嚴加拷問,務必讓她說出是誰指使的!”
“是,幹爹。”
李永貞彎着腰又尖聲說道:“幹爹,皇後娘娘小産,自然不是咱們動的手腳,可皇後娘娘聽了這些個讒言,恐怕對幹爹您……”
魏忠賢怒道:“這宮裏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坤甯宮的執事牌子是誰,怎麽管教的人……你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皇爺常常去坤甯宮,難不保人在皇爺身邊吹枕頭風,最近皇爺好像對咱家很不滿意,難道是因爲這事兒?”
崔呈秀趁機說道:“皇後娘娘和張問可是沾親帶故的關系,娘娘要是和咱們過不去,張問恐怕也不會向着咱們。”
魏忠賢的小眼睛轉悠着,在他的眼裏,大事離自身太遠、他也不怎麽看重,這種人情世故,他可是最上心了。崔呈秀想離間張問,說了一大通危言聳聽的大事,魏忠賢都沒覺得怎麽樣,這時把皇後和張問的親戚關系一聯系,魏忠賢立馬就上心了。他沉吟了一會,說道:“平日裏皇後見不着張問,咱們看着點,連她姐姐也見不着。先别着急,這會兒張問正打了勝仗,要是馬上就被對付上了,朝野對咱們都有看法,皇爺也不高興……這樣,先招張問回京裏來,在京師,他能蹦達到哪裏去?”
張問接到回京獻孚的聖旨的時候,已是二月間了。二月春風似剪刀,江南的春天比京師來得早,柳枝芽、綠草幽幽、春風見暖,新的一年,一切仿佛都是一個新的開始。
這段日子也夠他忙乎的,忙的事就是建立福建的官府秩序,總督府那幫子心腹,他按照忠誠度和作出的功勞,分别給予了文武官職。雖然都是代任某某官位,但是這些人一坐上各自的位置,就會建立自己的勢力體系,把持住福建的軍政,朝廷要派外人插足,恐怕官兒當得就不是那麽舒坦。
有人要說他任人唯親,那也沒有辦法,眼見一個省裏空缺這麽多坑,不種自己的蘿蔔,難道讓别人來種嗎?
總督雖然在地方辦事,但依然屬于京官,所以總督一般都挂着禦史、寺卿等京官的頭銜,就相當于欽差大臣一般,辦完了差事,就得回京。總督巡撫也不是固定的官職,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沒有,或者有時設立,有時又撤銷,是臨時委派的衙門。
張問讓投奔自己的人都得到了好處,朝廷召他回京的聖旨就來了,他琢磨着回京之後得打通一下關節,讓那些代任的官員都得到吏部的承認。衆官員也明辨事理,紛紛解囊資助張問,家裏錢多的就多出,錢少的就少出,這樣大幫子人送将上來,張問竟然收了三十多萬兩銀子!
這可是非常嚴重的受賄,不過張問也不打算獨吞,是要回京分給各處大員的,這樣就不怕了,誰要查老子,就會揪出一大幫朝廷大員來,不是一般人敢幹的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事。再說了,負責監察百官的都察院,前左都禦史左光鬥已經回家養老了,老子就挂着副都禦史的頭銜,有誰還來查本官?
朝廷裏局勢複雜,張問是知道的,不過還是得回京師去。他處理好了公務,便坐車去了杭州,想再看看妻妾。暫時他不想帶她們去京師,得等局勢穩定了才安全。
梅家塢的桃樹林深處有所莊園,就是沈碧瑤的莊子,這裏風景幽雅,山水宜人。張問一到此地,心情就舒暢起來。
張問挑開車簾,望着青山綠水,聞着花草樹木散發的自然清香,他甚至産生了歸隐的念頭,房中畫眉,泛舟嬉戲,多麽美好的生活。
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這種消極的念頭,不說人生苦短一腔抱負還未實現,就說當今這世道絕不是能安逸享樂的時候。上進才是他的靈魂,張問也舍不得放開手裏的東西,沒有了追求他會很恐慌,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
馬車行到莊前,大門就打開了,一行奴仆走上前來,爲張問開車門,引路。張問身邊有兩個女人,一個是張盈,一個是貼身侍衛玄月,随行的還有管家曹安、一些家丁侍衛等人。
一個身寬體胖的老頭躬身道:“老奴沈六,恭迎東家、夫人。請東家到後莊休息。”
這個沈六是沈碧瑤的大管家,是沈老爺留下的老人,以前張問在上虞做知縣時就見過了。張問便讓他帶路,從前莊進去。前莊修得樸素大氣,灰牆青瓦一副江南民宅的樣子,但是進了後莊,就别有一番風景了。奇花異石,修竹綠水,玉欄雕窗,極盡精緻風雅,其華麗程度比城裏的園林有餘而無不足。進了内宅,沈六就沒進去了,換作一個玄衣女子帶路。
一座白石橋上,迎面走來一個婀娜多姿的女人。張問放眼看去,隻見韓阿妹高挑身材氣質雍容款款走來。沈碧瑤卻沒來,張問不知爲何。
韓阿妹迎接了張問,行禮作萬福,一聲相公清脆又婉轉,讓張問輕飄飄的猶如身在花叢中一般。
三位夫人,張問卻隻有一個女兒,想到他的女兒,張問便問道:“碧瑤呢?”
韓阿妹說在她房裏呆着,不願意出來。張問也沒說什麽,沈碧瑤本就喜歡呆在角落裏,不願意在大庭廣衆之下露面,張問也不怪罪,便抛在腦後,與韓阿妹噓寒問暖了一番。
韓阿妹說道:“相公車馬勞頓,食宿我已經安排好了,先休息休息吧。”
“好,我歇息一會。”張問随口說道。
張問回房休息,因爲張問是家裏唯一的男主人,便住了北邊的正房,已經收拾出來了,府上派來十幾個奴婢服侍,四處收拾得幹幹淨淨一層不染。
張盈和張問一起回房,張問歇了一會,便說道:“和我一起去看看女兒,都半歲多了,我就隻看過一眼。對了,淡妝,小丫頭叫什麽名字?”
旁邊的丫鬟淡妝道:“回東家,還沒取大名,碧瑤姐姐說等東家回來再取,現在有個乳名,叫翠丫。”
張問聽罷笑道:“翠丫,這乳名倒是貼切,碧瑤的名字裏帶個碧字,正好和翠字相配。等等,我得想個大名再過去,盈兒,你覺得叫什麽名兒好?”
“大名自然取得大氣些,又是個女孩兒,自然要取得雅緻,相公一肚子詩書,這不正派上用場了麽?”
張問站起身,來回踱了起來,很快他就想了幾個名字,都覺得不貼切,最後說道:“就叫瑾初如何?《說文》雲:瑾瑜美玉也,玉乃萬物上品,我張問的女兒,自然才貌上品,瑾又有美德賢惠之意,這個字好。加個初字,又有生機蓬勃之意,我希望她長成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兒。哈哈,盈兒覺得這名字怎麽樣?”
張盈笑道:“相公果然不同那些個俗人,不是花花就是草草的名兒。張瑾初,名字大氣而不失雅緻,可就是不太像女孩兒的名字。”
張問搖搖頭道:“就這個名字,我反不願意她以後太嬌嫩了,受不得一點風雨,人就得大氣一點。”
張問一邊說,一邊拉了張盈,讓淡妝帶着去沈碧瑤那裏。這莊園裏格局錯落有緻,房屋衆多,又有各種花園水池山石穿插其中,幽徑蜿蜒,張問等着就順着林間的石路走過去。莊園是沈碧瑤的莊園,不過她卻住在一個角落小園子裏,隻是這園子收拾得更加幹淨,連石闆路都有人用布來擦洗,走到一座木樓邊上時,隻見遍地的花瓣随風輕舞,格外漂亮。張問知道沈碧瑤就在這座樓裏了,因爲她有潔癖,住的地方總是幹淨得不得了,而且會設法弄些花瓣,好像是她的愛好也是習慣。
風裏傳來了叮咚的琴聲,隻是琴聲淩亂不已,完全沒有章法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