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其布局上看,顯然這座園林以前不是當作衙門行轅用的,前面部分和後面的園林銜接得太着痕迹,一看就是後來改建過的。它以前應該是某大富大貴人家的私人住宅,因爲某種原因被官府收歸國有,改建成了總督巡撫的行轅。
歲月滄桑,園林前身到現在已經不可考了。
淼淼池水閑适、曠遠、雅逸、平靜,曲岸灣頭,來去無盡的流水,蜿蜒曲折、深容藏幽而引人入勝;通過平橋小徑爲其脈絡,長廊逶迤填虛空,島嶼山石映其左右,使貌若松散的園林建築各具神韻。
張問行走其中,因旅途勞頓的繁雜事務帶來的心浮氣躁漸漸消失,這地方确實好,看來以前的應天巡撫還真懂得選地方。張問尋思的是,如此大一個園林,再養些美女家眷在這裏,那就真是天堂中的天堂了。
但是當他猜測着這個園林的由來曆史時,心情又有些沉重起來。就像園林的第一任主人,肯定也是富貴大戶,園林卻最終被官府籍沒,爲什麽會被籍沒,其原因值得人深思。
張問收起那些閑情逸趣的幻想,回頭問道:“這次我被朝廷任命東南,如何施政、武備,兩位先生有何建議?”
黃仁直摸着胡須,尖嘴猴腮,眼睛裏閃過一絲精明的目光,看向沈敬道:“還是沈先生說吧。”
沈敬身材矮小,臉上骨骼突出、棱角分明,面相看起來比黃仁直老實一些,這時也推讓道:“昨晚咱們兩個老朽合計的意見,誰說都是一樣,還是黃兄來說。”
黃仁直這才拱手執禮道:“那老夫就不推辭了。自從大人被任命東南起,老夫與沈先生就在謀劃,昨晚上整理了一下,以備大人垂詢。咱們有兩條建議:第一是對大人的前程謀劃;第二是接手東南軍政之後,具體施政步驟。”
張問一聽,他們提出的兩條,正是自己當下面臨的兩大最關心的問題。張問馬上被吸引住了,就地站在湖上的石橋上,準備洗耳恭聽。周圍隻有張問等三人,清風徐來,很是安靜,丫鬟奴婢都在遠遠的地方等待侍候。
“黃先生請講。”
黃仁直道立于欄杆旁邊,迎着清風,摸着胡須道:“第一,大人的前程。老夫等認爲目前站在魏忠賢一邊,是條最快的晉升之路,卻有很大的後患。隻要魏忠賢一倒,大人就會受到士林的攻擊,難以保身。不過這次朝廷任命大人爲浙直總督,要求平定福建,卻沒給兵、沒給錢,讓大人權宜行事……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隻要大人辦成了事,大人一手操辦的軍隊幾乎就是大人的私兵,這是很重要的籌碼。如果朝廷處置大人,這些軍隊就無法供養和調遣,成爲一盤散沙,作鳥獸散。天下動蕩,朝廷需要兵馬實力,隻要大人周旋妥當,就有機會和朝廷達成妥協,保官立命。”
張問聽罷不住點頭,新招募的兵将,财政不給供養,就要張問自己想辦法供養。最後軍隊就脫離了對中央财政的依賴,沒有張問,财政緊張的朝廷如何供養?最好的結果,讓大家散夥,一不小心,說不定還得兵變。如此一來,想搞張問,國家就得蒙受損失。
這就是本錢啊,張問想着想着,安全感頓時上升了不少。這樣的世道,國家拿不出錢來供養軍隊,但是各地都需要軍隊作戰,不出現軍閥很難。
黃仁直又說道:“第二,東南軍政的實施步驟,老夫等也商量了一下。目标是招募并訓練一支數萬人的軍隊,平定福建白蓮教。首先,咱們需要一筆招募軍隊的啓動資金。前期有一二十萬兩銀子就夠了,這個錢可以找沈小姐籌措。但是怕沈小姐一時籌不齊那麽多現錢,我們又想了另一個法子……”
“……據老夫等了解,浙江布政使錢益謙在江南有良田千頃,家産無數,可以搞垮他,籍沒家産充作軍費。錢益謙捏造謠言,誣陷大人,原本就因爲予以還擊,現在又受大人節制,正好趁此機會彈劾之。”
張問聽到這裏,笑而不語,心道這兩個老東西想出招數來,果然夠狠,不過深得張問之心。張問被錢益謙栽贓,心中對他早就不爽。
黃仁直歇了口氣又道:“籌措軍費的同時,着手準備事宜。福建的地形、白蓮教的勢力、亂賊分布等等都要立刻開始準備了解,還有帶兵将領的人選,也要聯系,使後期步驟不用間斷,一步步實施。”
“其次,有了啓動資金後,在浙江南部地區選擇一個軍屯,招募兵丁,組成建制訓練。同時要開始開辟軍費來源。供給軍隊的來源,老夫等也想了一個辦法。大人可使用強硬手段,扶持沈家等商賈,壟斷一些行業,然後利潤分成,用來供給軍隊。沿海貿易時禁時開,許多富戶利用時機在海貿上賺取暴利,大人也可以扶持一些商賈,分一些利益。江浙一帶繁華無比,要籌措軍費并不困難……”
“……有了以上的準備之後,軍隊訓練完畢,大人再選拔猛将能吏,率大軍挺進福建,功業可成也。”
“哈哈。”張問聽罷高興地開懷一笑,撫掌說道:“二位先生,此法甚妙。咱們就這麽辦。”
黃仁直摸着胡須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份内之事耳。”
張問雖然口上這麽說,實際上他心裏還有一個方案,但是那個方案隻有他自己知道,并不願意說給任何人聽。
軍政事務上,黃仁直和沈敬這樣安排很是合理,所以張問同意了。但是張問還想做的幾件事,一是扶植張盈弄的那個“玄衣衛”,成爲情報來源;二是他想開辦一個書院,這個書院并非引導輿論那麽簡單,可以用來培植嫡系黨羽;另外,和沈碧瑤合作,控制江南工商經濟收入……形成一個不容忽視的經濟、政治勢力。
這些事辦成的話,張問的勢力将不可估量,擁有了那樣的勢力,甚至謀逆造反都有可能成功。所以張問不願意說出來,以免遭來禍事;悶聲大财,是正路。
張問看到機會之後,野心在胸中不斷膨脹。
幾個人站在石橋上,望着水面,吹了一陣風。就在這時,隻見曹安在橋頭向這邊招手。張問便喊道:“曹安,過來說話。”
曹安便走到橋中間,躬身道:“少爺,剛剛沈家的人來過了,是蘇州城沈氏錢莊的掌櫃。”
“有什麽事?”
曹安道:“那掌櫃姓王,說沈家在蘇州城的錢莊被查封了好幾家,還剩他掌櫃的那一家,每日擔驚受怕、小心翼翼,沒有什麽利潤。聽說少爺到蘇州了,就跑來求少爺幫忙。”
張問聽罷吃驚道:“沈家不是在浙直官場上有人脈嗎?蘇州官府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誰幹的?”
曹安道:“兩月前,蘇州官府出面查封的。”
張問踱了幾步,說道:“就算是蘇州知府,也犯不着幹這事,一定是上邊有人。”
“這個老奴卻是不清楚,那王掌櫃還在前院,少爺要見他麽?”
“好,你帶他去前院客廳,我換身布衣去見他。”
張問随即和黃仁直沈敬告辭,換了一身青袍,頭上戴了個四方平定巾。換好衣服,張問才走到客廳去見王掌櫃。走進客廳,隻見一個老頭正坐在黃花梨椅子上。那老頭見有人進來,就轉頭看向門口。
這時曹安說道:“王掌櫃,這就是我們家少爺。”
王掌櫃有些慌亂地站了起來,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悲悲戚戚地訴述。
張問好言慰之,親自扶起王掌櫃,說道:“王掌櫃坐下說話,這事兒你們少東家知道了嗎?”
“老朽已經差人告訴少東家了,可是少東家說蘇州知府是浙江布政使錢益謙的人,叫咱們忍着。張大人,他們明擺着是故意和咱們過意不去,這可怎麽忍?您要幫幫咱們啊……”
張問道:“别急,慢慢說,本官和你們少東家是……朋友,誰和沈家過意不去,就是和我張問過意不去,這事讓我去管就行了。”
王掌櫃聽罷又跪倒在地,腦袋在地闆上磕得咚咚直響,“這下我們可是遇上貴人了,遇上貴人了。”
張問見他頭胡須花白,還給自己這麽磕頭,忙又扶住他道:“快快請起,你這麽磕頭我消受不住。這事不難辦,我和沈小姐的關系,官場上少有人知,況且兩月前我還未任職浙直總督,錢益謙可能也不知道其中關系。現在錢益謙受我節制,隻要讓他知道了關聯,你們就不必如此擔憂了。”
王掌櫃道:“是,是,隻要大人一出馬,什麽事辦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