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問以前做官的時候爲了把官做好,各種雜學都有所涉獵。有一次聽說有用蒙汗藥迷倒人之後違法的案例,專門研究過蒙汗藥。這時他一聞到這股味道,立刻明白這是蒙汗藥,他的心裏一涼,不知道這些人要對自己做什麽,當下急忙屏住呼吸。饒是如此,吸入的一點藥物已經把他熏得暈乎乎地,身上軟得厲害、話也說不出來;還好吸入的藥物不多,他還保持着意識,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捂住張問的嘴的人過了一會,就放開了他,張問渾身無力,立時就軟倒在地上。隻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人妖聲音道:“禀老祖太太聖夫人千歲,外邊還有一個女人,是不是要先除掉?”
張問聽到“老祖太太聖夫人千歲”,很快想到了“奉聖夫人”客氏,也就是皇帝朱由校的奶媽。莫非這就是客氏?
客氏本名客巴巴,這名字太俗,她後來又改了一個名字叫客印月。當時朱由校的生母王選侍沒有奶.水,朱由校誰的奶都不吃,隻哇哇大哭,偏偏一吃到客氏的乳汁,就不哭了。這倒是奇怪,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麽安排一樣。
這時客氏說道:“劉朝,你做事動點腦子行不?上回叫你去南海子弄死王安,你居然直接将人勒死,這會兒外朝那幫老頭都沖着咱們來了。”
那被稱爲劉朝的太監就是捂住張問嘴的人,雙下巴,很富态。劉朝急忙伏倒在地“咚咚”直磕頭:“奴婢罪該萬死,奴婢本想餓死那厮,讓他死得好看一些。但奴婢生怕讓聖夫人等得太久,辜負了聖夫人的隆恩,這才出此下策。”
“好了,你有這份心思就好。外邊那人先别急着動她。”
劉朝拜道:“是。”
劉朝轉身去搬張問,忽然“啪”地一聲,一塊玉牌掉到地上。張問心裏頓時咯噔一聲:那玉牌上有他的名字。
劉朝拾起玉牌一看,神情一變,躬身遞到客氏面前,說道:“聖夫人,這人是朝中大臣。”
客氏“哦?”了一聲,看了一眼張問,接過玉牌仔細,也有些驚訝道:“中順大夫張問?可是在清河堡之戰中大敗建虜鐵騎的張問?”
劉朝道:“回聖夫人,禦史裏,隻有那麽個張問,正是那人。他可是皇爺常挂在嘴邊的大臣,要是死了,可是件麻煩事。”
客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不怕東林黨,因爲皇帝也不喜歡東林黨;但是她對于皇帝的人,卻有些顧忌,因爲客氏明白,她的一切,都是因爲得到皇帝的寵信才得來的。
楊選侍聽到兩人說的話,看着面前昏迷不醒的男人,輕咬了一下嘴唇,神情變得有些複雜起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楊選侍在宮裏邊也常常聽見張問的名字,對他幹的好事壞事都有所耳聞。
楊選侍看着眼前這張好看的臉,睡得如此沉靜,她心裏很溫暖,而且對這個男人内心裏的東西充滿了好奇的探究欲。
客氏看着張問道:“你弄的那藥,能迷多久?”
劉朝道:“隻要不給淋冷水,暈個兩三時辰沒問題。”
客氏道:“既然是皇上的人,那就算了,咱們還是回去吧!”說着,帶着劉朝就離開了,楊選侍走在最後,出門的時候,還不忘回頭多看了他一眼。
在床上躺了一會,張問這才起來。這時門“嘎吱”一響,張問心裏又是咯噔一聲,看向門口時,見到進來的是玄月,這才放下心來。玄月不知道這裏邊發生了什麽事,一走進門,左右看了看,這才說道:“東家,她們都走了,咱們要離開嗎?”
張問不動聲色地站了起來,點了點頭。
兩人回到青石胡同的家中,張問屏退左右,坐在燈下尋思今日發生的事。那奉聖夫人以爲張問已經暈過去了,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暫時應該沒什麽事。張問仔細想了一遍,這才略略放下心來,舒了一口氣。
而此時宮中的楊選侍——楊淑貞卻在做着白日夢,想象着張問是朝中四品禦史大夫,肯定是進士,楊淑貞自然知道,所以她甚至還做夢,張問滿腹文采,寫了許多華麗、感人、癡情的詩文來思念自己。
屋子外面挂着紅燈籠,屋子裏面的燈已經吹滅了,隻有黯淡的光線。門窗、槅扇、天花沒有上漆,保持着木材本色,内牆糊以白紙,裝飾物也素樸淡雅,加上室内的紅木家具和陳設,色調平和甯靜。楊淑貞坐在床邊上,呆呆地想着自己的事,而且捂住嘴出低低的淺笑。
她很寂寞。不過因爲現在客氏得了勢,她又是客氏推薦入宮的人,這屋子在白天很是熱鬧,許多嫔妃宮女都會很熱情地招呼、或者過來坐坐。但是熱鬧并不代表不寂寞,有時候人多的地方,反而更覺得寂寞。
又或許她在什麽時候失勢了,那這裏就不僅寂寞,而且冷清了。
楊淑貞一個人坐了許久,幸福地笑了一陣,終于回過神。她睜大了美目感受着周圍黯淡的光線,歎了一聲氣,又失落而惆怅起來,一滴眼淚從光滑的臉頰上滑落。在這深宮中、恐怕相思比夢還長;饒是望穿秋水,還是永世不能相見。
她一會笑一會哭,哭過之後,又笑。雖然相思苦痛,也無法再見面,不過心裏邊總算有了東西,不似以前那般空落落的,孤寂得讓人狂了。
她的手腕上有許多小傷疤,是她以前用簪子自個紮的,因爲太孤寂了,就像死了一般,她想有點感受的時候,就紮一下,就能有存在感了。現在卻不再需要那枚簪子,隻要一想張問,楊淑貞心裏就像被紮了,又像被灌了蜜。刺痛、甜蜜、癢絲絲的。
女人的感受實在是豐富,相比之下,張問就簡單許多,他早已躺到床上蒙頭大睡。
張問第二天起床,已經到了中午。他趕緊爬了起來,洗漱吃飯,然後找來曹安詢問了一下說書先生唐三爺的情況。曹安說已經安排到茶館,并安排了人關注情況。
問完話,張問又走到書房,喚來丫鬟若花,叫她磨墨,然後寫一份奏折遞上去,提醒一下皇帝和司禮監的人。也不知怎地,皇帝一直沒有下任何召見的旨意,卻不知用意何在。
張問感到這京官當得十分無趣、無聊,有種混吃等死的感覺。遼東雖然大勝,但是喪師十幾萬,直接觸了東林和舊三黨(齊楚浙黨,簡稱浙黨)之間的黨争,雙方鬥得厲害,可這些事好像和張問這個當事人沒什麽關系一般。
要害部門已經完全被東林把持,浙黨好像沒有任何機會,但是他們依然在想盡一切辦法反抗、翻盤。最近司禮監被魏忠賢等人把持,王體乾、魏忠賢身爲内相,權力極大,有和外廷抗衡的資本,原來的三黨官員有投靠魏忠賢的迹象。
東林也注意到了浙黨成員向魏忠賢靠攏的可能,但是他們并沒有因此要求妥協,反而趁機大肆污蔑打壓,并将浙黨進一步醜化,冠以閹黨、妖黨等名稱。醜化政敵,塑造自己的崇高形象,一直是東林官員的看家本領。
不得不說,這是東林的失誤,他們這樣幹完全是在逼迫浙黨官員投靠魏忠賢;在東林把持了要害部門之後,瘋狂攻擊浙黨,浙黨官員除此一路,别無出路。
張問本來打算從中漁利,拉攏一些浙黨官員,培植自己的黨羽,不過看眼前這個緊張勁,浙黨投張問沒有安全感,還是投魏忠賢幹脆一些。張問的底子還是太薄了。
這個時候,張問有些頹喪,覺得這京官當着沒多大的意思。他準備先設法洗清自己的罪責、争點功勞;也攀一下魏忠賢的關系,多少有點保障、免得被人在京師裏用讒言暗算;然後想辦法出去當地方大員比較有意思一些。
張問想到的地方還是浙江,那裏富裕,還可以順帶看看有身孕的沈碧瑤、尋尋張盈。
這回要是真能夠去浙江,肯定和上回不一樣。上回是七品小知縣,這回已經經曆了擁立大功、遼東大功,再出去,那就是大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