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比起宋朝,這時候的燈市已經完全變成了商業行爲。明代商業之達,曠古未見,隻要有商機、有賺錢的機會,大夥都會削尖了腦袋摻和。宋朝的燈市更多的是政府行爲,爲了烘托太平盛世,還有府尹給做燈市的攤主們燈錢油錢、以資鼓勵,稱爲“買市”;明朝這會兒,官府自然不會給錢了,還得來收稅,因爲燈市上是非常賺錢的。
燈市上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商賈,甚至還有來自周邊各國的商賈,比如朝鮮國、日本國,南洋諸國的商賈,也會弄些稀奇花燈,以圖賣個好價錢。燈市周圍的房租、飯館,在燈節的幾天裏,價格會暴漲幾倍。
張問一行人在燈市上遊玩觀賞,滿目琳琅,是目不暇接。而玄月目前的工作都是保障張問的安全,得時刻保持着警惕,她對燈市上的皂胥捕快不是很放心。
一行人說着話,繼續逛街。燈市上有臨時搭的攤位,也有兩旁的店鋪兼營花燈,更有那些住宅,也趁機操辦花燈,既賺錢,又熱鬧。
爲了生意紅火,百姓和商家都競相推出了各種各樣的商業手段,弄笛吹笙、歌舞助興,或是龍翔獅舞,好不熱鬧;可要數最普遍的手段,還是猜燈謎,既可以冠上以文會友的雅趣,又可以送些小禮物給猜出燈謎的客人,以吸引遊人。
張問本身就是個文人,最感興趣的,自然就是燈謎了。他正左右尋找,準備找一家上點格調的,進去猜上一猜,滿足一下成就感。就在這時,張問等人走到了一處民宅外邊,隻見燈影錯落,人聲鼎沸。張問近門遠望,隻見堂前有一個少婦端坐在湘妃竹椅上,兩旁檐下各懸許多精雕花燈,燈籠下懸着紅紙書就的謎題,還用紅繩系着筆墨文寶、羅帕香扇,想必是用做答中謎題的贈禮。而院子裏還擺着許多出售的精緻花燈,那才是賺錢的東西。
張問見狀心裏一喜,這處院子清幽雅緻,可見主人也是個通文識墨的人,而且主持燈會的人是個紅顔佳人,各種條件都适合張問的口味。他當下就停下腳步,說道:“好酒藏深巷,這樣的地方,才有上好的花燈,咱們進去看看吧。”
那女子坐姿十分别緻,别緻就是不和平常百姓官宦家的女子一樣,特别之處是她那随意一坐,脖子挺得很直,好似專門苦練過這種表現修長玉脖的功夫一般。張問隻看了兩眼,就感覺這個女子不是平常家的女子,而且他很好奇,那女子看樣子肯定早已嫁人,何以還會獨自抛頭露面?
女子旁邊圍繞着一群人,都是些老少男人,恐怕都是沖着美女去的。那些公子爺們,有的一臉正氣在裝模作樣,有的卻一臉孟浪之色,眼珠子不住地在那女子身上瞅來瞅去,如十年沒見過女子的色中惡狼一般。
張問信步走進院子,先和玄月等人一起混在人中間,去看擺放出售的花燈。
院子裏的婢女見到新來了幾個人,就上來招呼,張問聞聲轉過身來應答。那婢女看清了張問的臉,頓時愣了一愣,就聽得張問笑道:“很英俊是嗎?”
那婢女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随即抽身離開。
旁邊一個穿綠綢長衫的公子哥打量了一番張問,說道:“看兄台俊朗不俗,倒是可以去那邊猜兩幅燈謎,表現一下才學,興許能見着裏邊的絕世佳人。外邊這位,留給咱們好了。”
張問好奇地看一眼北邊的堂屋,說道:“敢情還有更好的,掩藏在屋裏呢?”
公子哥笑道:“可不是,說不準她正在窗後瞧着咱們這些人。兄台你看,那檐下的同道,是不是有些共通之處呀?”
張問聽罷看向屋檐下正在苦思燈謎的人,見個個都長得俊俏,特别是臉上的神情,果然有相似之處,就說道:“您這麽一說,我看真看出來,那些人,都是一副目不斜視的君子模樣,那叫一個浩然正氣啊。”
公子哥嘿嘿一笑:“要真是浩然正氣,就不會到這裏逗引美嬌娘了。不過這也說明了一個點,屋裏那位佳人的口味顯然是比院子裏這位要高上一點,不僅選長相,還得選品次。”
張問聞言作了一揖,指着周圍一臉孟浪色急表情的同道們笑道:“在我看來,咱們這邊的人,倒是要率直一些。”
張問和這綠袍公子哥都穿長袍、自喻文人,孟浪歸孟浪,這交往禮儀卻是荒疏不得,綠袍公子哥也急忙回了一禮。
至于爲了争女人,弄得面紅耳赤卻是不必要;來這裏的人,恐怕都有些身家,并不缺女人,不過是消遣消遣而已。
方才招呼張問那婢女已走到坐在竹椅上的女子旁邊,在女子旁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麽,那女子頓時向張問這邊看過來。不一會,婢女又走到張問這邊,說道:“我家主人有請這位公子一叙,不知是否方便?”
張問對那幕後的女子有幾分好奇,于是便跟了過去。
進屋後張問正要作禮,隻聽女子說道:“公子不必多禮,請坐。方才小奴說這位公子多有才學,妾身這廂有幾個燈謎,公子如有雅興,就猜上一兩個如何?”
張問嘴上說道:“小生恭敬不如從命,讓姑娘見笑了。”
那女子見到張問,臉蛋兒在燈下印出了兩朵紅暈,神情之間圖現嬌羞,拿眼偷看張問時,眉目傳情。
院子裏的衆人見到那女子的神色,一邊豔羨張問,一邊陸續離開了,都沒戲,呆着也是無趣;倒是那屋檐下捎弄姿、時而來兩句詩文的公子們,還在垂涎着屋子裏的佳人,想看看究竟是怎麽一副模樣。
坐在湘妃竹椅上的飽滿女子,随手用削蔥般白嫩的手指拈起一個燈籠,遞給婢女,讓婢女送過來。
女子說道:“公子就猜猜這個吧。”
張問接過花燈,看了一眼用紅線系在下方的羅帕,這彩頭倒也香豔。他翻看了一下紅紙上寫着的燈謎,隻見上面寫着:看不了,聽不了、昏迷了、糊塗了;猜一絕句。
張問一看樂了,這燈謎他猜過,當即就說道:“山外青山樓外樓(看不了),西湖歌舞幾時休(聽不了);暖風薰得遊人醉(昏迷了),直把杭州作汴州(糊塗了)。是也不是?”
女子含笑點頭:“公子才思敏捷,令人佩服。這詩原本是憂國憂民之作,但我大明卻和宋朝不同,不僅故土萬裏,還開疆擴土、俯視萬邦,這樣的詩在此時就隻能做燈謎了。”
張問聽這女人出口大氣,倒是有些驚訝,更是對這女子的身份産生了強烈的好奇心理,可就是不知道什麽身份符合她的形象。聽罷女人對這詩的解說,張問忍不住看了一眼天空,歎道:“晴天裏暗藏着暴風雪啊。”
有些議論國事的言語,張問不便明說,就這麽一句隐射一下而已。女子聽罷面有驚訝之色,恐怕也對張問的身份有了些好奇,忍不住說道:“公子外表俊朗,卻沒有富家子弟的脂粉之氣,隐隐透出一股殺氣……”
就在這時,隻聽得婢女呼了一聲:“呀,下雪了。”
張問笑道:“看來我那句話是真猜着了。”
竹椅上的女子站起來,作了一個萬福,就對衆人說道:“下雪了,院裏的燈沾了雪花,被熱氣一烤,就要浸濕了。今晚就到這裏吧,擾了各位的雅興,妾身在此賠禮。”
幾個婢女忙着将院子裏的花燈收進屋中,公子少爺們興猶未盡地悻悻離開了。而女子卻留下了張問,并說言談投機,請到堂中說話。
張問轉身對玄月等人說道:“天色不早了,玄月留下就行,其他人先回去吧。”
那飽滿女子将張問和玄月帶入堂屋,這是個普通得近乎簡陋的民宅。要說這外邊的院子太簡陋,那也好說,因爲很多富戶都很低調,并不願意顯擺,所以第一進院子布置得簡陋并不說明什麽;但是堂屋裏的擺設就顯得太簡陋了,更離譜的是,角落裏還放着一個獨輪車的壞輪子。
張問又打量了一番那個女子,見其身作羅裙,腰帶玉飾,膚色白嫩得一塵不染,怎麽看怎麽像是一個錦衣玉食的人,卻是和這院子格格不入。恐怕這院子并不是她的家,張問作出這樣的判斷。
女子叫人上茶招待張問和玄月,然後施禮道:“奴家去去就來,二位請先品茶。”說罷從堂屋後門走了進去。
玄月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杯,對張問輕輕搖搖頭。張問會意,總得說來這家子問題不大,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他也不想吃喝這陌生人的東西。
少頃,女子從堂後進來,說道:“我家主人請公子賞臉入内一見。”張問頓時想起了先前外邊的人說的絕世佳人,心裏也很是期待,便未拒絕。
玄月正欲跟着張問一起進去,但那女子卻說道:“我家主人不方便,隻想見這位公子,請姑娘留步。”
張問回頭道:“在這裏等我,沒啥事。”
張問遂與那女子步入後院,走進北面的一間女房。張問進得屋子,裏面照樣布置得很簡陋,倒是西南角的木床上,鋪着新稠被,挂着绫羅幔維,顯得十分突兀。
屋子裏燒着兩個無煙火盆,連一鼎香爐也無,北邊的軟塌上坐着一個女人。張問打量了一番那女人,是個三十來歲的豔婦,體态均勻豐滿,白裏透紅的鵝蛋臉上,一對單眼皮讓她看起來更加妖豔。豔婦很是無禮,見着男人,也不站起來行禮,依舊歪在那軟塌上,給人的感覺就是好像張問有事求她。神色之間也極其膽大、傲慢,斜着眼睛在張問身上瞄來瞄去。
張問心下感覺詭異,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