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時常要去巡撫行轅了解動向。問及袁應泰對于建州的後續方略,袁應泰竟然說喪師過多,兵力不濟,防衛要塞都不夠,對建州要緩和局勢。
張問頓時心有不滿,這個時候建虜主力遭受重創,還需要時間整合内部,正是内憂外患之機,不趁機繼續打擊,還緩和作甚?
但是從袁應泰的态度看來,張問隐隐有些不對勁,袁應泰恐怕已經收到朝中東林的什麽指示。
就在這個時候,張問也得到了朝中的消息。張盈将信拿到他的房裏,說是沈碧瑤送來的,關于朝中的事。
張問急忙接了過來,忙将信紙抽出,先浏覽了一遍,然後細看。不出張問所料,朝中東林已經有所動作。幾個“正直”的都察院小官彈劾張問胡亂幹涉軍務,造成十幾萬将士喪命,其罪難赦,要求上邊立刻查辦。
張問看到這裏,心裏頓時火起,死了十幾萬人馬,最後算到老子頭上?
可清河堡大勝怎麽說?張問繼續細看,信中洋洋灑灑、用娟秀的字體寫了五頁字,将來龍去脈寫得很清楚。
關于清河堡戰役,東林黨的說法是袁應泰下令張問所部殘兵策應劉铤部,然後防守清河。就連其中設伏等策略都是出自袁應泰的手令,所以最大的功勞應該是巡撫;張問執行策略也有小功,但是功不抵過,無法彌補幹涉軍務導緻杜松覆滅的罪責。最終的奏折是招張問回京,着三司法查辦。
張問看到這裏,腦子裏隻有無恥兩個字。旁邊的張盈見他神色難看,端茶上來,說了兩句勸解的話。
張問接過張盈遞來的茶杯,喝了一口,深吸一口氣,穩了一下心神。他預料到了東林對盡力抹殺自己的功績,以達到壓制潛在政敵的目的;但是他沒料到東林下手如此狠毒,居然把大罪往自己腦門上扣,欲直接搞掉自己。
受憤怒心情的影響,張問的思緒有些混亂,便沉聲說道:“盈兒,你忙你的去,我想一個人靜靜。”
張盈聽罷“嗯”了一聲,站了起來。張問的心情已經很糟了,這時候他除了想到朝局,可能對其他事都不會有興趣。
張問呆坐了一會,心緒起伏。要知道,隻靠皇上一個人是不行的,皇上這會兒自己都很郁悶,哪裏管得上張問。張問雖然經曆了擁立大功,受到皇上倚重,但是在朝中的根基還是很淺。從這封信就可以看出,連朝廷裏報信的人都沒有,還得靠沈碧瑤。
所以張問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一不留神得一跟頭栽倒底。他思索着各種各樣的辦法和出路,甚至想,這會兒在遼東還有些根基,考慮了一下留在遼東割據地方的可能。但是他很快就把這種念頭抛棄了:一旦和朝廷反目,底下那些人會何去何從,可不好說;這苦寒之地,四面臨敵、無險可守,錢糧補給哪裏來……等等無數的問題,割據遼東是在自尋死路。
一個念頭在張問腦中響起:得回京師去,通過各種關系,和東林鬥才行。爲慎重起見,他自己思考之後,又找來黃仁直和沈敬商議。
“巡撫行轅的文官多是東林黨的人,要弄出戰役之前的命令備檔,是可行的。清河堡之戰前,袁應泰是否下了伏擊的命令,事過境遷各執一詞;這時候他們拿出備檔,就是憑據。”說話的人沈敬,此人身材短小,說話卻是穩重,先是慎重地分析了一下東林的操作過程。
黃仁直摸着胡須,半眯着眼睛點點頭道:“老夫同意沈先生所說,大人如果想力争清河堡戰役的頭功,恐怕不容易;但是杜松部的慘敗,大人決不能承認責任。杜松已死,其部下還剩三千餘官兵,大人要搶先得到官兵的證詞,證明戰敗是杜松輕敵冒進的責任。先擺脫罪責,立于不敗之地,再緩争清河堡之功,方是上策。”
兩個老頭經曆的事多,人情冷暖、世間百态也看得多了,得知東林黨想無恥冒功,并沒有義憤填膺,反而合理分析,張問頻頻點頭。
沈敬和黃仁直慎重地提出了“立足不敗、緩圖大功”的建議,張問聽罷心情好了一些。
張問已經确認一點:東林想給老子安上大罪,顯然是不容易的,他們不過想冒功、壓制政敵而已。
隻要放開了心胸,不要隻盯着好處,心裏就會好受點。張問呵呵一笑,說道:“二位所言極是,不過清河堡之戰,我壓根就沒收到袁應泰的什麽命令。這樣的大功被他冒領了,可是冤得慌。我得想法子讓大夥都看見他們的醜态,臭上一臭。”
黃仁直笑道:“聽說大人招攬了沈陽有名的說書先生唐三爺,這一招可是巧妙。”
張問沉聲道:“黃先生從何得知?”他心道:這事要是弄得路人皆知,都知道是我張問請的嗓子,那還能有什麽效果?
黃仁直道:“得的,昨天他還請老夫喝酒。”
張問這才釋然,“哦”了一聲,想了想說道:“我這次來遼東,倒也拉攏了一些人,劉铤、王熙、章照等将領,雖然這些人在朝廷裏說不上話,但是他們手裏有兵權,也是我的根基之一。所以我想争清河堡的功勞,趁熱打鐵,提拔一下這些人,以後到用的時候,就更加牢靠了。”
沈敬和黃仁直聽罷眼睛一亮,沈敬呵呵笑道:“大人所慮者遠!”
張問道:“那我得趕緊的,在回京之前上一份折子,也好先鋪個路子。就勞煩二位商量着給寫一份。”
黃仁直自認筆頭和經驗還不錯,當下就自告奮勇地接了這份差事,拱手道:“這事交給老夫就行了。”
張問笑着告謝,身邊有幾個文士使用,是很有必要的,比如寫點文章這類事就可以讓他們去辦。上官成天陷于雜務,非爲官之道。
張問不忘提一點建議,說道:“對于清河堡之戰的實情,就不要說得太明白了,奏折得先經通政司之手,内閣也會看到。争功之事宜緩不宜,先穩住東林的人,再緩緩圖之。”
黃仁直點點頭,見張問成竹在胸的樣子,不禁問道:“聽大人的口氣,已有腹策在胸?”
張問道:“隻想到一兩件小事,不過先将這些小事鋪好,事實總歸是事實,總有明白的一天。”
于是黃仁直将奏折寫好,張問便叫人送有司衙門,遞送京師。袁應泰也上了幾分奏折,但沒有多少實質内容,大緻就是歌功頌德。他們并不覺得皇上能管什麽事,反正奏折主要是給内閣的同黨看,寫什麽也沒關系。
袁應泰的奏折中有點實質内容,就是建議在遼東緩和局勢、恢複元氣。這個政策可能不是袁應泰的本意,是東林黨的意思……由袁應泰上書,内閣肯,正常地走一遍程序。
東林黨推出這個政策也是有原因的。
其實東林黨乃至朝廷的大部分官員,并不認爲遼東問題是朝廷的要問題,他們沒有将建虜看得多嚴重。東林黨上台執政之後,才知道家窮難撐,銀子缺得厲害。他們從大局考慮,需要盡快結束戰争、遼東無事、節省消耗,從而盡可能地降低國家運轉成本,實現首輔葉向高提出的“愛民、減稅、收人心、振國運”的宏圖偉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