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雖勇,但裝備不全,軍士疲敝,比建虜的傷亡大了許多。張問本來帶着的些許希望又沉了下去,他對于戰役的全局看得明白,已經預測到結局了,戰鬥的勝負不僅和士氣相關,明軍體力跟不上,武功和裝備也不濟,顯然打不過建虜。
可眼下的光景他們已是求生無門,現在逃跑士氣必定渙散,還會死得更快。他捏緊拳頭,手心裏全是汗,看着自己的将士們前仆後繼的死去,卻是無計可施。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從張問的心頭升起,難道今日就是他張問的死期嗎?
正在這時,突然從東北面的樹林裏沖出一群騎兵來,張問極目望去,見是漢人裝束,當即大喜,高呼道:“兄弟們,援兵來了,殺啊。”
原本一開始氣息萎靡下來的明軍頓時士氣大振,加入戰争的那群騎兵個個手提一丈多長的白杆長槍,呼嘯而至,直撲建虜後翼,瞬間扭轉了戰局。張問見狀心道是秦良玉的石柱白杆軍來了?可石柱軍不是在沈陽嗎,且石柱軍大多是步兵,這支卻是騎兵……
張問仔細一看,那沖在最前面的正是一個頭戴布巾的年輕女将,不是秦玉蓮是誰?
張問見那股援兵隻有幾百騎的樣子,心道秦玉蓮莫不是因爲救援自己才出關的吧?他頓時心下有些感動,杜松戰敗,自己是死是活她無法知道,茫茫關外,人在何處也消息渺茫,這麽小的機會她竟然還要以身涉險。況且以袁應泰的個性斷然不允許秦玉蓮冒險出關,秦玉蓮必然是違背了上峰的命令。張問除了猜測秦玉蓮是爲了救援自己,也實在想不出其他原因。
秦玉蓮一身戎裝英姿飒飒,拿着一支白杆槍策馬而來。雖是女将氣勢卻不輸須眉,一邊應敵一邊搜尋着什麽。那白杆槍一頭似槍似鈎,或刺或拉遊刃有餘;一頭又似鐵錘,砸将下去就是腦花飛灑。鋒刃所過之處,建虜不是人頭落地就是手腳分家,無人可擋。
那幾百白杆軍更是如狼似虎,勇猛了得,一個照面,多是建虜落馬。張問看得興高采烈,高聲大贊,這白杆槍當真厲害,不過卻不是一般人可以抖得渾圓的,那都是練過多年功夫的人,這支軍隊用精英來形容完全不爲過。
這個時候,長城上因爲烽火引來了許多明軍,卻隔着懸崖峭壁下不來,隻得在上面放火铳助威,見明軍殺得建虜屁股尿流,個個高呼萬歲。那一聲聲的呐喊在山谷之間響徹,讓明軍士氣大增,建虜魂飛膽喪。
建虜騎兵對付白杆軍完全沒有經驗,都是用常用的打法,一槍刺過去,白杆兵都不用使出什麽招式來,簡單地将攻來的槍向下一撥,彈性十足的白木槍随即向上抖起,順勢一槍就将建虜刺下馬去,一對一的情況下,多是建虜送命,死傷慘重。
秦玉蓮殺紅了眼,在亂軍中搜尋着張問的身影,忽然聽見張問的聲音,轉頭向亂兵後面看去,隻見張問正披頭散提着劍看着自己,雖然狼狽不堪,但不是還活得好好的麽。秦玉蓮見狀眼裏的欣喜瞬間壓制不住,驚喜得眼淚直流,大呼:“張大人,玉蓮來了。”遂提槍向陣内沖來,建虜無人可擋,照面一招便慘叫落馬。
建虜見白杆軍勇猛,紛紛拿箭射之。秦玉蓮見四下飛箭襲來,趕緊策馬沖到張問面前舞着長槍撥打箭羽,生怕飛箭射傷張問。但飛箭依然防不勝防,秦玉蓮身上不慎中了兩箭,衆白杆軍急忙殺至,将秦玉蓮圍在中間,極力拼殺。
張問指揮剩下的明軍配合白杆軍奮力沖殺,建虜死傷過半,慘敗潰逃,衆軍一路追殺,建虜敗兵死了一路,也嘗到了被追殺的滋味。
秦玉蓮奔到張問面前,勒住戰馬,她身上的衣衫都被鮮血浸透,肩膀上和背上插着兩枝箭羽,她見到張問時,臉色蒼白、神色恍惚,在馬上搖搖欲墜。張問見狀,急忙跑上去抱住她的雙腿,秦玉蓮就順勢從馬上歪了下來,撲在張問的懷裏。
秦玉蓮因失血過多而臉色蒼白,半靠在張問身上,聲音虛弱:“我們從撫順關出來,見到河邊全是屍體……後來看見南邊林子裏的大火……大人還活着,太好了……”秦玉蓮傷口冒血卻全然不顧,隻是盯着張問的臉,好似要把張問的樣子刻在心裏。
“先别說話,療傷要緊。”張問心中感動,轉頭想喚張盈,卻見張盈神情似有不快,這才意識到他幾乎是将秦玉蓮半摟在了懷中。張問讪讪地笑了笑,示意玄月扶過秦玉蓮,然後才道,“盈兒,你先幫玉蓮處理下箭傷吧。”
秦玉蓮畢竟是他們夫妻二人的救命恩人,張盈認真看了眼傷口然後道:“暫時無礙,隻是失血過多,但還需快點進關處理傷口。”
這時戰況幾乎已定,明軍最終大獲全勝,追殺張問的這撥建虜軍隊幾乎是全軍覆沒,大夥顧不得歡呼,都忙個不停,在搶割建虜的首級。現在沒有了性命之憂,大夥先想到的就是銀子。
秦玉蓮手下有幾個女子親兵,便帶着秦玉蓮先走。張問則帶着衆軍一路向北趕路,傍晚時到達了鴉鹘關。
鎮守邊牆的官兵對張問等在長城下全殲建虜一部的事,有的是親眼所見,有的是聽說,見到張問等殘兵到達城門下,将領便命令大開城門,因爲長城下那慘烈的一仗對張問部很是敬重。
迎接的将領又看了張問的印象,見是朝廷的禦史、遼東的巡按,當即大拍馬屁,說張問等在長城下的戰役如何英勇,後來重點已經放在鴉鹘關的防禦安排如何恰當,自賣自誇說個不停。
張問打斷了那将領的長篇廢話,很是惱怒地說道:“本官等在長城下血戰,卻不料戰場離這關口這麽近,你爲甚不派兵救援?”要不是秦玉蓮率兵及時來救,他不就戰死了?
将領躬身道:“大人,鴉鹘關沒多少人,要是末将把人調出關外,萬一建虜趁機取關,末将丢了關口,就是有一萬個腦袋也不夠砍啊……”
“行了,你将功補過還來得及,辦兩件事,給大夥弄頓飯,然後安排個地方休息。”張問也不想和這厮計較,隻讓他趕緊拿飯食出來犒勞衆軍。
另一處,張盈已準備爲秦玉蓮療傷,張問顧不上吃飯便趕來,得知秦玉蓮并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對方爲救自己而來,若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他可真不知該如何交代了。
張問到秦玉蓮的房裏探訪時秦玉蓮正靠在床上與張盈說話,受傷了的她倒不似以前那般風風火火,竟透露出幾分女子的柔弱來。
秦玉蓮聽見門嘎吱一響,轉頭看過來時,見是張問,急忙扭過頭去和張盈說話,卻不理他。
張問走到床邊,問道:“玉蓮好些了嗎?”
秦玉蓮聽罷張問的稱呼,臉蛋上泛出兩朵紅暈,輕聲說道:“多蒙張盈姐姐救治,沒有大礙。”
張問心道才治一次傷沒想到兩人的感情就如此親密,這時張盈刻意咳了一聲,張問以爲張盈是提醒自己趕緊道謝便忙對秦玉蓮道:“今日多蒙玉蓮相救,否則我們定要喪生在長城之下。你因此受傷,我還不知如何才能報……”
秦玉蓮聽罷眼底的光亮黯淡了些,聲音輕飄飄地說道:“我救你便救你了,又不是指望你來報答我。”
張盈又緊接着一聲咳嗽,笑眯眯地對秦玉蓮道:“妹妹,我調了一種藥敷在傷口上,很有效果,應該不會留下疤痕的。”
張問似還聽不出秦玉蓮語氣中的一絲幽怨,贊同地一拍大腿:“還是盈兒想得周到,秦千總尚未婚嫁,倘若身上留了疤,這未來的相公看了保準心疼得在背後罵我呢!”
秦玉蓮一聽臉色立即變得蒼白,視線定定地看着張問。
張盈見自己的相公還沒轉過彎來便忍不住說:“倘若相公成爲了秦妹妹的相公,可不就沒人罵你了?”
“啊?”張問萬沒有想到張盈會把坑挖到自己身上,又看了眼秦玉蓮飽受打擊的神情,嗫嚅了幾聲突然說不出話,突然一拍腦袋,道,“我突然想起我軍中還有事情要處理,我先走了。”
張盈自然是攔不住一心想要脫身的張問,張問從房中離開後遇到了秦玉蓮的幾個親兵,佯裝鎮定地慰問了幾人一番,親兵知曉秦玉蓮心系張問,趁着這機會幫着秦玉蓮渲染了一番此中的情誼。
說完秦玉蓮硬闖邊關,一路疾行沖殺等事後一親兵又道:“千總一路尋來,隻見屍體不見活人,後來見林中燃起大火,火光蔽天,又觀風向,就說可能是大人在防火助敵,就從林子裏向南搜索,繞過大火,見林中一路上有明軍屍體,尋得一個活的,問清楚了大人的去處,便找到了鴉鹘關旁邊。”
張問聽罷感歎不已,忍不住感歎道:“秦千總還真是一敢作敢爲的女子。”
站在旁邊的另一個親兵接着說道:“那可不是,千總說,大人不會這麽容易死的,衆人都不懂大人,唯有千總懂您。”
張問心中有苦難言,隻揮了揮手讓這些親兵退下,思來想去卻沒有很好的解決辦法。在先前他能直接拒絕秦玉蓮,可如今秦玉蓮有大恩于他,他自然不能不留情面地拒絕。
張問苦惱地撓了撓頭,隻覺得此事可比帶兵打仗都難!
一切都安定下來之後,張問就開始與将士們談論袁大人會如何調遣劉铤部。以張問對袁大人的了解認爲其必定會讓劉铤部去守衛沈陽,可他與建虜正面開過戰,認爲建虜會先後采取誘敵深入,分而聚殲的方法,因此建虜必定會先會設法從鴉鹘關破關而入,突襲劉铤部,欲以擊潰,徹底削弱沈陽防禦。
秦玉蓮如今傷已好了許多,也出席參與了讨論,對待張問隻像往常那般,聽罷張問一番論隻道:“現在我們什麽消息都沒有,大人就這樣斷定,連建虜的進攻方向都算出來了,這也太……恕我直言,大人滿腹經綸,戰場上可不是這麽回事。别的不說,連我們都不知道劉铤部現在何處,建虜如何得知?”
張問皺眉道:“袁大人事事不能獨斷乾坤,動辄就召集許多人公然商議軍機,沈陽的軍機還有機密可言麽?沈陽那麽多蒙古人混在裏面,難不準就有細作被建虜收買,刺探情報。建虜要知道明軍的動向,也不是很難……”
“張大人,張禦史,您在哪裏?”張問的話音剛落,外邊便突然有人喊道。
張問下令讓人進來,然後就見一個将領就被領進屋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隻見此人衣甲不整,神色慌亂,焦急地說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建虜攻破鴉鹘關……李将軍請求大人,調兵救援!”
這消息就宛如一枚火炮“轟”得一聲在屋内炸開,所有人臉上帶着驚慌,秦玉蓮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張問,建虜的計劃竟真被張問給猜中了!
張問忙問那将領:“建虜已經破了鴉鹘關?”
将領哭道:“可不是,遍野都是建虜鐵騎,滿頭都是箭雨,城上的兄弟都死得差不多了,建虜就轟開了城門,一湧而入……大人,您快派兵支援吧!”
張問聽罷卻是瞪眼道:“關都破了,還增援什麽,我們去幹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