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日淩晨,建虜前鋒騎兵沖到營前,撤除障礙物,而後面的騎兵則組成三波沖擊隊形,對明軍方陣實行攻擊。明軍被幾輪騎兵沖擊,土崩瓦解,全營潰敗。
明軍士氣明顯比建虜低落,戰心也無,很快就開始潰敗,進而全軍潰散,被建虜騎兵追殺,漫山遍野地亂跑,死得屍橫遍野。
馬林的八萬大軍,一天之間就大部覆滅……
沈陽的袁應泰聽到馬林部戰敗的消息,目瞪口呆、手腳發顫。馬林戰敗,杜松部很有可能也有去無回,明軍在建制上的十四萬大軍灰飛煙滅。
喪師十餘萬……
袁應泰眼睛裏的世界一片灰暗,隻覺自己死期已近。
袁應泰仍想補救這場敗局,現在兩部覆滅,遼東各重鎮岌岌可危,急需防備建虜乘勝擴大戰果。
袁應泰在大堂召集部将商議對策,争論的問題集中在南線的劉铤部的調遣上。劉铤部現在寬緬附近,至少沈陽軍方得到的情報是在寬緬。
衆人正在商議的時候,袁應泰的親兵走到大堂門口,單膝跪道:“禀軍門,石柱軍前哨營秦千總求見。”
袁應泰以爲前哨又有什麽新的戰報,急忙呼入問話,卻不料那秦玉蓮并不是報告情況,而是要求出撫順關救援杜松部殘兵。
袁應泰一聽事關敗兵立刻皺眉:“巡撫衙門正在商議軍機,除了前方急報,其他事稍後再說,你先退下。”
秦玉蓮伏倒在地,身體微微發抖,聲音也有些哽咽,卻咬着牙堅定地說道:“末将不要軍門一兵一卒,請準末将帶本部八百騎出關。”
秦玉蓮在得知杜松部可能全軍覆沒的消息後本打算立刻去救張問,但她需要沈陽的關防印信才能順利出關。
袁應泰見她還不出去,自己這邊正有大事商議,早已不耐煩了,怒道:“你沒聽見本官命令?先出去候着。”
“軍門……”秦玉蓮俯首痛哭,聲音嗚咽,全然不似平時那般飒爽英姿,讓周圍見慣了戰場生死的将領們都有些動容。
袁應泰見狀怔了怔,不明所以,這時旁邊一個官員在袁應泰耳邊低聲道:“遼東巡按張問在杜松軍中,這秦玉蓮和張問……”
袁應泰聽罷恍然大悟,無奈緩下口氣勸道:“秦千總,關外的情況你應該也知道,杜松部覆滅了,你去幹什麽呢?而且沒有人回到撫順關,證明薩爾浒一帶有建虜活動,現在去是自送虎口,何苦呢?”
秦玉蓮聽罷,對袁應泰不再抱有希望,咬着唇站起身道:“末将告退。”說罷轉身就走。
坐在堂中參與商議的秦良玉太了解侄女了,性格要強,她要的東西,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所以秦良玉認爲她絕不會因爲遭袁應泰拒絕就善罷甘休。秦良玉急忙起身告禮道:“軍門恕罪,末将想出去勸勸她。”
袁應泰點點頭,秦良玉急忙奔出巡撫行轅,去追秦玉蓮。秦玉蓮正在轅門外,剛剛上馬,正欲要走,就被秦良玉叫住了。
秦良玉冷冷道:“你要闖出關去?”見秦玉蓮默然無語,秦良玉頓時确定自己的猜測,痛心疾道,“軍門剛剛說的沒錯,現在你出去何益?”
“他沒有死,我知道。”秦玉蓮看着東邊的天空,目光很堅定。
“你知道,你怎麽知道?幾萬人都死了,杜松也死了,張問一個文官,他如何逃生?不是死了就是被俘了。他心裏沒有你,你别傻了。”
秦玉蓮哽咽道:“你們都不懂他,隻有我懂,張問絕不是那麽容易死的,我相信他。他心裏沒有我,我也知道,但沒關系,我會感動他,讓他心裏有我。”
秦良玉歎了一口氣,說道:“不管怎麽樣,我絕不會讓你去送死,你讓我怎麽向你父母在天之靈交代?”
“姑姑,我們既然從戎,就可能死,戰死很正常,這有什麽好交代的?”秦玉蓮翻下馬,“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眼含淚,“如果姑姑不讓我見到他,我的心就死了,望姑姑理解我的心意!”
秦良玉好話歹話說盡,可惜她侄女油鹽不進,偏要固執行事。秦良玉想叫人把她關起來,但是正如秦玉蓮說的,如果誰阻攔她,恐怕她一輩子都會記恨。
秦玉蓮對秦良玉道:“杜松戰敗了,所有人都不再管他們的生死,更沒有人在乎張大人的性命,隻有我把他看得比我的性命重要。就算我死了,我也要他明白我的心意。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我怎能放棄?”
秦玉蓮說罷便重重給秦良玉磕了三個頭,然後便不再聽秦良玉苦勸,頭也不回地離開,騎馬至本部點騎兵八百人,然後便向撫順關出發。
待她帶兵到達關口,果然被守門的将領給攔了下來。
“沒有印信公文不得出關。”見秦玉蓮拿不出公文守關的将領立即讓人攔住去路。
“我是去救關外的兄弟!将軍知道關外的兄弟現在是什麽心情嗎,有誰在乎他們的生死?如果換作是我們在關外,陷入重圍,難道不希望自己人來救?”
關外戰敗的事迹軍中早已傳的沸沸揚揚,但将領聽罷依然拒絕道:“我的職責就是守衛關門,沒有上峰同意,一應人等不準出入,請恕我不能答應你們的要求。”
秦玉蓮對将領的油鹽不進既惱又怒,于是她也不多費口舌,拱手道:“那就得罪了。”說完即帶騎兵向城門沖了過去,城門口的幾個軍士見狀急忙躲避,擋也擋不住。
秦玉蓮的人打開城門,一湧而出,隻聽得後面有人喊道“有人闖關了,快差人去撫順城報信”。
出了邊關,秦玉蓮認爲張問等人可能在蘇子河附近,遂率騎兵以最快的度向東.突進,一邊派出哨騎四處尋找。
她一路策馬狂奔,心中的迫切讓她遙遙領先于其他士兵。她不清楚張問是否活着,活着的話具體在哪裏,死了的話……
她的心忍不住打了個顫,不敢再想下去,隻能咬緊牙關,用力揮動着馬鞭,快一點,再快一點……
而此時張問确實還沒死,而且他手裏還有四千多筋疲力盡的人馬活着。
薩爾浒南邊的山林,張問仍帶兵在此處摸索,薩爾浒西面北面都有建虜軍隊活動,從那走是送死,東面又是建虜的地盤,便幹脆帶着人向南走,因爲現在薩爾浒南面沒有什麽建虜活動。
張問的計劃是趕去南邊的鴉鹘關,那裏盡是高山樹林路不好走,不容易被聚殲,希望還大些。
十六日薩爾浒之戰後,建虜主力北調與馬林軍決戰,無暇顧及張問這股殘兵敗将,張問等人趁機遁入南部山林之中,從被擊潰到現在,已有四五天了,這四五天,糧草彈藥盡無。
張問下令将所剩無幾的馬匹殺了充饑,能吃的東西都吃掉。後來實在沒有吃的,大夥開始用皮革、樹皮、獵來的鳥獸混在一起煮着吃。
這支衣衫褴褛破爛不堪的軍隊,依然保持着陣營和崗哨,沒有混亂,大夥越來越信任張問,因爲衆人都知道,杜松帶出來的六萬人,現在都死了,他們卻活着,都是因爲張問。
張問在身體上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此時已是筋疲力盡,渾身都在痛,半躺在火堆旁邊死氣沉沉的。
老兵将裝着肉和湯的頭盔呈了上來,說道:“大人,兄弟們爲您準備了晚膳,這是山雞煮的湯。”
張問的一絲生命力似乎随着這陣香氣活絡起來,他猛咽了一口口水,但看了一眼周圍那些軍士眼饞的目光,張問忍住了,在這種時候,決不能爲了口腹之快動搖軍心。
他明白,大夥到現在都沒有潰散各自逃命,是因爲信任自己,這是可以利用的軍心。
他聲音嘶啞着開口:“将士們與我同甘共苦走到現在,大夥吃什麽,我就吃什麽。拿過去,分了,重新弄一份過來。”
老兵怔了怔,說道:“大人,這是将士們的心意,請大人務必保重身體,大夥都指靠着您呢。”
張問笑道:“不用擔心,”随即大聲說道,“将士們放心,我張問一定将大家活着帶回關内!”
衆将士們聽了眼眶濕潤,也沒有力氣再高喊,轉過臉用破爛的衣袖胡亂抹了抹眼淚,眼中卻都懷着熱忱。
他們一定都能回去!
軍中得到将士的擁護說來很簡單,就是常常打勝仗就行,大夥打勝仗,送命的幾率就少得多,而且可以得到獎賞,所以要說什麽将領最受愛戴,自然就是常勝将軍。張問打了敗仗,但是能夠避免全軍覆沒,已經很不容易了,将士也比較擁護這樣的人。
這時忽報斥候回來了,張問立刻叫人帶斥候過來。營地四周,分散着一些斥候,以免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突然襲擊,這樣張問才能及時了解到周邊動靜。
那軍士跪倒道:“禀大人,南邊的山坡下有一個村子,卑職已經探明了,有十幾戶獵戶,周圍沒有現建虜軍隊。”
“村子?”張問頓時來了精神,有人住的地方,自然就有物資,糧草、衣服、工具等等,都是張問等人現在需要的東西,他們這會兒是要啥沒啥,困難至極。而且聽斥候說是獵戶,那就更好了,肯定還能弄到些打獵的工具,就增加了軍隊的存活機會。
張問當即站了起來,喊道:“章照,過來聽命。”
章照立刻過來,拱手:“下官在。”
此人二十多歲,身體強壯、骨骼粗大,嘴上留着淺胡須,卻是一個文官。
張問示意章照湊過來,在他耳邊密語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