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問不敢延緩,即刻清理了上虞各倉庫庫存,稅收等事宜,列成帳目,到紹興府交了帳,便攜家人乘船西去杭州上任。
浙江省水路四通八達,張問等乘船入錢塘江,再行一段水路,便可到杭州了。到達聞堰鎮的一個沿江村莊時,因已航行了數日,曹安要上岸購置食物日用,張問見岸邊有個小菜店,便攜家人上岸吃頓飯。
張問看着那插在門口的旗子,回頭對張盈笑道:“江南小菜店,有醋可吃了。”
張盈白他一眼,“好端端的,你要我吃什麽醋?”
張問見罷娘子的白眼,繼續道:“我沒說錯啊,有詩爲證:虎丘攢盒最爲低,好事猶稱此處奇;切碎搗韮人不識,不加酸醋定加饴。”
張盈攙着吳氏,“都不知道你這文人在說什麽?”
吳氏在一旁輕笑。張盈過門以來,吳氏臉上的笑容多了些許。
張盈成婚後,不再需要聽沈小姐的命令東奔西走,隻要在府衙裏養着就好,但她不像沈小姐或者寒煙,能安心過着隻有琴棋書畫作伴的日子。她骨子裏就是個俠女,張問真覺得成婚以來夫人腦袋裏想最多的真不是自己,而真是她從前的東家-沈碧瑤。不過還好,沒有官府的院牆從來擋不住她,不用再每天刀光劍影,她就時常穿梭在城中,尋找各種花花綠綠新奇好看的東西用來裝點屋子,還時常試圖拉上吳氏。吳氏經不住她的堅持,跟着去過幾回,沒多說什麽,但顯然是挺高興的。
初見時張盈那冷酷的眼神,隻有在張問對着一屋子姑娘氣的玩意兒調侃地問起當初那利落的蒙面女俠跑哪兒去了,才會重新體會。張問對此毫不介意,他和張盈或許聊不了風花雪月或者官場風雲,但她能讓張問暫時忘了那一切,有時候,這就是最難得的。再說了,沒有張盈,張問又怎能攀上皇親?
跟班和力夫在外面的涼棚下坐了,而張問三人去裏邊。一個老頭急忙爲客人們掀開水簾,樂呵呵地說,“客官裏邊請。”這小店這時生意冷清,一下子來了好幾個客,老頭子心情很好,他這店,就指着來往的商客。
“翠丫,快上茶。”老頭子向裏邊喊了一聲,隻聽得一個吳腔“哎”地應了一聲。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張問心下愉快起來。
小菜店裏的菜,都是用梅醬、酸醋、饴糖搗碎而成,張問和吳氏對這個口味不是很習慣,隻當作嘗鮮。張盈是江南人,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這時兩個短衣光膀的漢子撩開水簾鑽進店子,那老頭見罷臉色頓時一變。一個漢子笑嘻嘻地說道:“喲,馮老爺子,生意不錯嘛。”
“今天就這麽一趟客人,利又薄……”
“少廢話,上個月的平安銀子,您還沒交,咱們又該收這個月的了。”一個漢子拿眼瞟了一眼那被喚作“翠丫”的姑娘,馮老頭忙低聲道:“翠丫,裏邊去。”
那翠丫忙怯生生地往廚房去了。
張問低聲問曾經是老江湖的娘子:“啥是平安銀子?”
張盈本來正軟軟地靠在椅子上,聽罷張問的無聊問話本想不理,但想着他已是夫君,不理不行,便說道:“江河上有靠漕運吃飯的人,販賣私鹽,收取沿江客棧飯館的份子,稅比官府,就是平安銀子。”
張問一聽大怒,騰地站了起來,對門外喊道:“來人,給本官拿下!”坐在外邊吃東西的兩個力夫聽見張問的聲音,便走了進來,張問一瞧,力夫和那兩個短衣壯漢一比,簡直和猴子一般弱,當下郁悶,看向旁邊的娘子張盈。
張盈這時候已不穿那玄衣了,穿着對襟大袖的背子,梳着桃心鬓戴玉簪,一副貴族婦人的打扮。張盈這時候眉頭微皺,這相公真是多事,和咱們什麽事沒有,去出那頭幹什麽。張盈不動聲色,坐着沒動,她自覺穿這身衣服不便和這些莽漢動手。
兩個莽漢行走江湖,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過慣了,初時聽到張問自稱本官,聲色俱厲,還吓了一跳,卻見進來這麽兩個小子,當下就樂了,一莽漢瞪了那兩個力夫一眼,喝道:“還不滾?”
力夫爲難地看着張問道:“大人,小的們隻會挑擡,拿人卻是不會……”
張問大窘,這時下不了台,正色道:“爾等亂賊,欺壓百姓,國法不容,識相的趕快滾蛋,休得騷擾良人!”
莽漢才不管你是官還是吏,手裏沒有武力,他們就不怕,聽到張問怒斥,不懼反笑,這時見張問旁邊的兩個女人各具姿色,隻有張問一個男人,卻長了一張不禁風霜的白臉,便嬉皮笑臉地走了過來。張問見他這樣看自己的女人,氣不打一處來,提起闆凳就砸了過去。
“砰!”地一聲,莽漢沒料到張問這麽一個書生樣趕動粗,躲閃不及,急忙拿手臂格擋,闆凳砸在手臂上,疼得那莽漢大聲痛叫,恐怕骨頭都折了。
二人大怒,瞪着張問就要出手,隻見那兩個莽漢長得比張問高了半個頭,臂圓腰粗,張問與之鬥毆哪是對手,心下也有些虛,但因要保護自己的女人,張問心下一狠,腰間又未帶佩劍,正要去抓桌子上的碗往他們頭上砸。
莽漢哪容得張問再動手,轉眼間已跳将過來,碗大的拳頭呼地一聲就朝張問臉上招呼。張問不會武功,臨陣也不及躲閃,心下閃過一個念頭就是這一拳隻能挨了。
不料正在這時,隻聽得“啊”地一聲慘叫,那漢子突然抱住拳頭彎下了腰,痛得面目猙獰。肯定是張盈出手了,果然聽得張盈冷冷道:“想打我相公,找死!”
話剛落,她手裏的另一雙筷子已飛了過去,“哧”地一聲,那漢子雙眼各插上了一支筷子,鮮血長流,哭爹喊媽。拳頭上插着一支筷子的莽漢見狀大吓,正欲求饒,張問已經一腳踢在了他的下巴上,莽漢在地上滾了幾圈,将兩顆牙齒和着血水哇地吐了出來。
吳氏已吓得縮成一團。
片刻之間,兩個人高馬大的人就躺在地上痛叫起來,張問猶不解氣,罵道:“待本官上任,看我不收拾這幫賊子!”
不料店家老兒卻奔了上來,攔在中間彎腰讨饒道:“别,大俠手下留情。”老兒一臉哭相道,“哎,您這是……老朽這小店還如何經營得下去呀……”
張問聽罷十分郁悶,幫忙出頭卻連聲謝都沒有。這時張盈說道:“這小菜店定然再開不下去,這些漕幫會報複出氣。我看你們祖孫隻能回老家種地了。”
張問心道得,算我遇上了,好人做到底,便從身上摸出一錠銀子放到桌子上,說道:“拿回去,另外做點小生意……你們兩個,拿繩子來,把他們綁回杭州,交由官府處置!”
店家老兒這才千恩萬謝收了銀子。張問等人這才出門去岸邊上船,張問看了一眼旁邊的張盈,從包裹裏翻出自己那柄佩劍出來,自語道,“如果我剛才帶了劍,一劍就捅死一個,也不用娘子辱了斯文。”
張盈搖頭笑了笑。
張問愕然道:“不信麽?”
“我信,我信。”張盈一面說着,一面将佩劍從張問手裏拿走。
一行人一路說着話,張問覺得心情大快,和佳人同舟,就是不一樣。時間過得很快,下午時便到了杭州。曹安去城中雇了車馬到碼頭接了張問,一行人才乘車進城。那叫一個繁華!
杭州才是真正的江南大都會,有人口八十萬,人擠人喧嚣無比。街道兩旁有廊道通行,路人走街道兩旁的廊道;中間行車行轎,絡繹不絕。店鋪商家鱗次桔比、攤位成群,都挂着大牌子,寫明出售貨物種類,手藝店便寫行業,繁華而有序。
商鋪種類繁多,讓人眼花缭亂。有茶樓、茶坊,都挂着水簾子,屋内支起爐子,牌子多數寫着:梅湯、和合湯、胡桃松子泡茶;有酒館、酒店,旗子上寫着大大的“酒”字,如果是大酒店,就更加氣派,有閣兒百十座,周圍都是綠欄杆,四處青樓酒肆裏,美女懷抱琵琶,彈唱曲兒,或鼓瑟吹笙,替公子王孫食客斟酒;有各色食店、面店、雜貨鋪、綢緞鋪、當鋪……
張問挑開車簾,觀賞着沿途景況,眼前的盛況,讓人詩興大,對車中美女吟道:“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玑,戶盈羅绮,競豪奢。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整個杭州城,以鍾樓爲中心輻射街道河流,鍾樓附近有中街、上街、下街等等。馬車車夫說中街上官府衙門密布,張問便命車夫趕往中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