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問看了一眼那天井裏的腳印,無處不在的桃花花瓣被踏上了污泥。突然有一絲傷感泛上心頭。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人生許多快事,隻是陪伴自己的不是青梅竹馬的小绾,而自己的這樁婚事竟然也不是單純因爲兩情相悅。
他蹲下去,撿起幾瓣花放進袖袋,邁步走進了北面的女房。“嘎吱”一聲,推開新房,一陣溫暖的氣息迎面而來。
紅紅的燭火,還有并攏着雙腿拘謹緊張坐在床旁邊的新娘,紅紅的頭巾,大紅的嫁衣。都那麽柔情如火。
張問轉身輕輕關上房門,細細一聽,一陣叮咚的琴聲,空靈而憂傷,穿破傷花與雨點,穿透雕窗幔維,傳入新房中。
他走到床前,慢慢揭開張盈的蓋頭,這個快意恩仇殺人不眨眼的女俠,此刻低着頭,臉上紅撲撲的。
張問在心中道,不覺也從嘴裏說了出來:“以後的日子,你陪我走吧。”
有時候,命比願景來得更快。
第二天清早,夫妻倆按禮數又要給吳氏敬茶,張問這才覺察到這畫面有點荒唐,跪在地上的新娘子和坐着的後娘真的仿似年歲相當的一對姐妹,隻是夫人張盈一身喜氣,而吳氏卻一身素衣,縱使紅顔未老,眼裏也透着飽經風霜的蒼老之氣。
“娘。”張問第一次喚出這個字,吳氏的手接過茶碗的手抖了抖,眼裏泛起了淚。張盈開不明白,張問更不明白。後來張盈向張問打聽起了這個年輕的後娘,張問能說出口的隻有那些。張盈靠在張問肩頭說後娘挺可憐的,張問不那麽明白,然後他想到了寒煙,好像有些明白了。
大概因爲風月樓本在沈家産業,這倉促的婚事竟也傳到了寒煙耳中。她差人送來了一副卷軸,張問展開,裏面确實一片空白,隻有零星輕輕幾筆像是不小心沾染的淡淡墨迹,卷軸展到最後,他才看到了小小幾個字:雲深雁比翼。張問笑了,這是寒煙送來的賀禮,她畫的是淡雲,這女子竟能想到在畫紙上展現雲深之上,一雙比翼雙飛的鳥兒的視角,多有趣,多别緻,又多可惜。
他把卷軸好生收在書房裏,要出門的時候忽又一想,爲什麽要把遺憾留于遺憾?他提筆寫了不長不短的書信一封,給沈碧雲。或許在這個時間很不妥當,因爲信件的内容不是爲他的新婚夫人張盈,也不是爲了沈碧雲,而是爲了一個風塵女子-寒煙。也正因此,他不能隻寫幾行字,他請沈小姐還寒煙自由身,不管寒煙眼下願不願走,請将大門爲她開着,因爲她不屬于那裏。張問沒有解釋爲何自己會對寒煙如此上心,但他知道必須有自己以外的人明白寒煙是何其無雙的存在。她的雙眼收下了那個還很幹淨的張問。不論山高水遠,隻要知道她不再是囚鳥,還在某處安然沉于詩畫音律的單純美好,張問的心就還有那麽一個角落是安甯的。伯牙子期,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