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遲疑一下,忽然豪邁大笑:“不錯,公孫瓒鎮守北疆,抵禦異族,當有這副狠辣!将軍志存高遠,心懷天下,也該有這副豪情!”
他心頭震撼一瞬,迅速恢複平靜。
隻是心中嘀咕,以将軍的行事風格,這次劉繇怕是要損失慘重了!
“好了,先去看看荀彧吧!”
陸遠長身而起,邊走邊道:“這場談判已經維持三天,該有個結果了!我軍北上,總不能在老家留個隐患!”
他向來當機立斷,雷厲風行,最不喜拖沓。
如今大局已定,正是在談判上一錘定音的時候!
“這次還真是難爲文若了!”
郭嘉緊随其後,嬉皮笑臉:“辯者不善,這是文若自投羅網,卻也佐證了我之前推測,以将軍爲人性情,别說文若這個一根筋,就是唐瑛的貞節牌坊,也早晚立不住!”
他心知肚明,如果荀彧不是心甘情願,有的是機會擺脫這場無奈談判!
之前定策順其自然,水到渠成,正是應對荀彧的最佳辦法!
“你别亂打主意,這次北征人多勢衆,沒什麽危險!”
陸遠漫不經心道:“我軍北上抄家,并非前去大戰,帶着女子影響行軍,反而麻煩!”
戰争是政治的延續,唯利而已。
談判桌上得不到的,自然要靠戰争手段!
他和劉表還有的談,但和袁紹一黨,卻早已成了生死仇敵!
不過對于這次北上,他卻早有定計。
全軍出動,盡可能帶回更多物資,以解揚州困局。
大軍端掉劉繇老巢,清理一些看家護衛。
至于正面大戰,牽制劉繇主力,還是要交給曹操!
“将軍放心,唐瑛是有用之人,如今重傷未愈,還死不得!”
郭嘉言笑晏晏:“至于另外一人,身份太過敏感,帶過去無法保将軍平安,反而容易給将軍招禍!要不是她毫無威脅,我一時分心太多,懶得理會,她早就在皖城消失了!”
陸遠沒有回應,知道郭嘉說的是實情。
一個女子而已,再多小聰明,也終究構不成威脅。
否則根本無需他們出手,隻需把伏壽身份透露給皖城的西涼人,并州人,就足以借刀殺人!
這些人不敢強闖陸府,卻絕不會将唐府放在眼裏!
郭嘉卻自顧自嘀咕:“以唐瑛以往的表現來看,她了解将軍性情,就該主動獻出情報網,否則等将軍索要,再嘗試與将軍談條件,反而會适得其反!她沒道理想不通此事,奇怪!”
陸遠不以爲意:“女子的心思,你哪能摸得清,走吧!”
郭嘉一怔,啞然失笑,再不多言,上馬與陸遠直奔縣衙。
女人心,海底針,情緒化太多,根本不能以理性判斷!
即便是身邊球兒的心思,他也經常看不透。
縣衙内,荀彧正與江夏太守黃祖之子黃射暢談。
所謂談判,也不過是走個過場,拖延時間而已!
大才子談地,侃侃而談,從上古一直說到當下!
如今已經連續講了三天,卻依舊滔滔不絕!
黃射五大三粗,頭腦簡單,本就隻是個身份象征,談判的另有其人。
可惜其它談判成員都已被亂箭射死,他也隻能硬着頭皮前來。
心中謹記前來時黃祖的底線,沒有底線!
不惜一切代價,讓揚州方面偃旗息鼓,立刻停止挖溝!
不過此刻他再是愚笨,也看出了對方毫無誠意。
獅子大開口一次,就開始跟他講起上古神話,以他黃氏起源連講了三天!
“行了,荀大人,本将已經知道自身來曆了!”
黃射看了看天色,不禁更是滿臉暴躁,大手一揮,咬着牙道:“百萬石軍糧,本将即刻就會傳書回去,今日就運!但揚州必須停止行動,不可再滿山亂挖!”
他來到縣衙,就已被控制,根本不知外界情況。
那一個個老卒兇神惡煞,好像他稍有異動,就要沖進來宰了他一般!
但已經耽擱三天,他早已急不可耐,即便對方獅子大開口也認了!
水師大軍一個月的消耗,能換得揚州止兵也好!
“将軍同意了?”
荀彧愣了一下,同樣看了看外面天色,風度翩翩道:“将軍如果不喜歡姓氏起源,下官講講上古神話也好!例如王屋山之來去過往,都極爲有趣!”
他心頭暗喜,此刻該挖的早都挖完了!
木已成舟,水到渠成,他們自然不會再随意亂挖!
談判下來,還能得到百萬石軍糧,緩解揚州的燃眉之急,實屬意外之喜!
揚州爲難民所困,正處于風口浪尖,本就無法四處樹敵。
此時先穩住荊州劉表,最好不過!
不過此事他心知肚明,終究需要陸遠點頭。
時日已久,陸遠必然會過來敲定章程。
他隻需稍稍等待,盡量拖延一些即可!
“荀大人,本将已經同意,不想再聽神話故事了!”
黃射強忍着心中憤慨,耐着性子道:“荀大人出身名門,如果還有一絲底線,就該按章辦事了!”
如果不是外面還有老卒守護,他恨不得當場砍了荀彧!
讓這厮再講起神話故事,肯定還能再講個三天三夜!
“這個……好吧!”
荀彧臉皮發燙,這麽不要臉的談判,他平生也是第一次!
現在被人提起祖宗質問,他也确實無法搪塞。
不過他心中自有想法,自己的官印畢竟隻是皖城縣令的印章。
蓋上了也無關揚州大計!
而且那百萬石軍糧,的确是揚州所需!
荀彧一臉和善,緩緩取出官印,再次慢吞吞核對了一番雙方約定的章程。
揚州方面不再滿山亂挖,荊州方面出百萬石軍糧,慰勞揚州挖渠百姓!
黃射同樣緊緊盯着約定章程,心中迫不及待,隻想那官印快點落下!
隻是荀彧的官印剛剛舉起,就忽然被一道聲音打斷,讓他們全都錯愕地看向了屋外!
“百萬石軍糧怎麽夠?要想揚州止兵,至少千萬石!”
陸遠面沉似水,大步流星走入屋子,看了看黃射,漫不經心道:“你就是黃祖之子黃射?名字怎麽如此猥瑣?”
荊州能給大軍儲備三年糧草,那得是何等數目!
他粗略估算,已經差不多猜出,這僅僅是對方水師一個月的消耗!
大費周章談了一回,這怎麽行!
尤其這個黃射,早已被說得頭暈目眩,啞口無言!
不知不覺中,已經暴露了其色厲内荏!
荀彧心中一跳,面色卻依舊溫潤,壓低聲音道:“将軍,會不會引得荊州反彈!”
他早知陸遠雁過拔毛,獸走留皮之名,卻也沒想過會這麽狠!
自己索要百萬石軍糧,已經是獅子大開口了,這個将軍卻一開口就是千萬石!
也不怕把兔子逼急了,跳起來咬人!
陸遠微微擺手,示意無妨!
黃射卻是頭皮發麻,錯愕良久,才欠身抱拳:“在下見過骠騎将軍!不過将軍所需,實在巨大,在下不敢定奪,還需請示家父!”
他看着來人氣勢,已經判斷出陸遠身份。
畢竟骠騎将軍盛名于天下,體貌特征根本不是秘密。
而且看此人身法步姿,明顯出身行伍!
言談舉止,又帶着一股久居人上,不可忤逆的霸道威嚴!
在陸遠面前,他也不敢再自稱本将,隻能改稱在下。
暗罵這個陸扒皮太過心黑之餘,也在心頭疑惑。
自己這個名字,怎麽就猥瑣了?
“不敢定奪?”
陸遠臉色一沉:“不敢定奪你來做什麽,戲耍陸某嗎?你可知這皖城,死過多少像你這樣的無名鼠輩!”
他聲色俱厲,一副随時就要揮刀殺人的姿态!
黃射心中一突,方寸大亂,匆忙開口:“不,不是!在下豈敢戲耍将軍!隻是将軍所需太大,我荊州水師着實難以承受!在下即便有定奪之權,卻也不敢擅自做主!”
雖然他老爹說過,這場談判可以不計底線。
但他要是敢一下送出近一年的軍糧,回去非得被他老爹扒下一層皮不可!
而且此事本就屈辱,揚州的牲口挖着他們的河,絕着他們的戶,還得他們出軍糧慰問!
之前的荀彧已經讓他忍無可忍,更何況這個陸扒皮!
隻不過他不得不忍!
文人是玩嘴的,陸扒皮卻是玩刀的!
“無法定奪?那就還是要打了!”
陸遠面無表情:“奉孝傳令!揚州各郡兵馬,來皖城集結!搶了江夏,滅了黃祖之後,直接與劉表相談!免得什麽阿貓阿狗,不管身份軍職,都敢來與陸某談判!”
荀彧心頭一震,難道真要打?
軍令一旦傳出,分散在各地的大将就會領兵過來。
他們本就糧草拮據,豈會爲了吓唬人而徒勞奔命!
郭嘉同樣心神一跳,卻依舊面不改色,拂袖施禮:“末将領命!”
場合鄭重,他也開始以錦衣衛統領的軍職自稱。
心中清楚,這次是真要将揚州大軍全都拉過來!
不過不隻是爲了吓唬黃射,而是真的要準備北上!
他當場揮毫潑墨,書寫軍令,心中卻是翻江倒海!
要麽不做,要麽做絕!
雖然自己早有預料,卻也沒想到要做得這麽絕!
這次劉繇老巢,怕是連一粒糧草都留不下!
隻是大軍一走,他們揚州怎麽辦?
别的郡還好說,但會稽郡徐庶的計劃一旦實施,勢必會與交州土燮交惡!
誰來駐守會稽?
黃射卻是太陽穴突突亂跳,心神大駭,盯着那正在書寫的軍令,哆哆嗦嗦開口:“将……将軍且慢!有的談!隻要讓在下發一封鴿信,自可定奪!”
他已經顧不上陸遠對他的羞辱和諷刺!
隻知道那條軍令一旦發出,大軍必然聚集!
到時連這個陸扒皮,也無法親自阻止!
如果陸扒皮真和孫堅聯手,攻打他們江夏。
那就不是現在的絕戶計了,而是真正會絕他們黃家的戶!
他老爹也不會再扒他的皮,死人怎麽扒皮?
無論他們誰死!
“有的談……你怎麽現在才說!邊打邊談吧!”
陸遠厲聲呵斥,回身看看一群老卒,才神色稍緩,不動聲色道:“給他信鴿發信!半日時間沒有回信,就立即砍了他,讓黃祖換個兒子來!”
他總歸要召集大軍,吓唬吓唬人根本毫無損失!
一群老卒不明所以,個個如狼似虎,拉着黃射就走。
鎖肩的鎖肩,別腿的別腿,踢裆的踢裆,很是娴熟!
黃射五官扭曲,臉色大變,驚呼開口:“将軍,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五指緊抓着房門,死活不肯出去。
卻也正被一群老卒一個個掰開!
“不斬來使?”
陸遠臉若冰霜:“你諸事都不敢定奪,算什麽來使!陸某身爲一州刺史,正可以賜你一死!”
黃射鬼叫連連,心中更是怒不可遏。
這個陸扒皮果然如同傳聞一般,毫無規矩,翻臉無情!
自己是荊州來使,竟然說打就打,而且還用踢裆這種下三濫招式!
邊打邊談,那都要你死我活了,還能談個屁!
關鍵是現在,竟然要用刺史之名,來賜自己一死,這算什麽混賬思路!
可惜他的最後一根手指也終于被無情掰開,辯解聲越來越遠。
隻能寄希望于說明情況後,自己老爹能及時回信!
免得自己稀裏糊塗,就被陸扒皮這混賬刺史給賜死了!
房間安靜下來,郭嘉終于來得及相問:“将軍,全軍出動,會稽郡怎麽辦?”
荀彧也回過神來,一時顧不得朝廷規矩,刺史到底能不能賜死,匆忙勸谏:“将軍,荊州水師不得不防!我揚州挖渠引水,本就利弊參半!既會釜底抽薪,但也容易引狼入室!”
他頓了頓,繼續道:“此河雖有助于我揚州的騎兵争鋒,但荊州水師同樣可以趁河而入,一舉侵入我揚州!而且交州土燮和汝南袁術,也不得不防!”
本來他們揚州強勢,即便挖渠引水,也隻是對荊州釜底抽薪,絕戶之計!
但如果真把荊州逼急了,那就容易引狼入室,讓荊州水師利用此河,直接沖入揚州拼命!
而且他始終覺得,汝南袁術,沒那麽可靠!
此次難民南下,就與袁術脫不開關系!
一旦他們揚州大軍疲于奔命,陷入大戰,就極容易引起北方袁術,南方土燮的觊觎!
如此亂世,哪來的什麽純粹盟友!
“都不必擔心,此事我早有計較!”
陸遠看了眼荀彧,欣慰一笑:“交州方向,你們忘了會稽郡一人,雖未領兵,但有他在足矣!荊州方向,周泰會統領新兵駐守,水師過不來!至于汝南,荀大人當知道那裏的百姓,爲何人人配備弓弩!”
他北上不會太久,依舊會雷霆行事,速搶速回!
雖然全軍出動,但軍令隻會傳達給個個領兵大将。
傳不到會稽郡周瑜,荊州通道的周泰手中。
周瑜正領着上千工匠,上萬百姓在沿海造船。
百姓們個個帶着軍弩,即便交州土燮來犯,也足以抵擋數日!
周泰則是軍職太低,還算不得大将,隻是以他之名統領新軍!
這次由新軍鎮守荊州通道,也算是讓新兵見血,真正練兵!
不過無論周瑜還是周泰,需要他們出戰的幾乎都不大!
隻要他大軍在手,就始終有足夠威懾!
土燮和劉表除非狗急跳牆,否則豈敢主動挑釁!
至于藏兵于民,卻是自從他真正掌控皖城,就一直在做的事!
皖城最早的百姓,都是各世家的佃農,得了自由後,對皖城的忠誠度最高!
這批百姓四處開荒,都已配備了弓弩。
尤其是接近皖城邊緣地帶,都是他有意安置的青壯。
當初魯肅就曾驚訝,皖城到底藏兵多少?
如果有人帶兵來犯,要搶這些百姓的地,毀他們的田,絕對會陷入人民戰争的汪洋裏!
北接汝南之地,反而最爲安全!
荀彧疑惑一下,恍然大悟,失聲道:“将軍是要北上……”
“對!支援朝廷!”
陸遠神色一肅:“此次全部精騎北上,皖城就交給荀大人了!荀大人當知皖城于我揚州之重要,雖然有一千老卒,一千内衛守護,但也容不得一絲懈怠!”
如今荀彧爲皖城縣令,時日久了,早晚會知道内衛存在。
他也沒必要對此隐瞞!
反而皖城之于揚州,如同谯郡之于豫州劉繇,都是老巢所在。
最爲緊要!
荀彧微微愣神,恍恍惚惚施禮:“将……軍放心,以皖城一百六十餘萬百姓之衆,三十萬青壯人人配備弓弩,雖然攻城力有不逮,但守城卻能萬無一失!”
三十萬百姓亂箭齊發,那是什麽意義!
即便沒人瞄準,也能将一片空地插滿箭矢!
他得此重任,不免心神搖曳,士爲知己者死。
這位将軍用人,總能這般信任,讓人不自覺心悅誠服!
隻是他情感深重,束縛頗多,一時隻得将這些雜念統統埋在心裏。
隻想着盡快通知韓暨,短期内什麽都不需要,隻要弓弩箭矢!
郭嘉也早已想通關鍵,吹幹軍令,笑吟吟道:“将軍,我去當着荊州來使的面,放飛信鴿,逼他就範!”
他晃悠悠離去,很是灑脫!
荀彧看着郭嘉遠去,稍稍遲疑,忍不住相問:“将軍,千萬石軍糧,荊州會這般資敵嗎?”
他想不通陸遠的自信何來,這等亂世,他們荊州與揚州既然接壤,就天生敵對!
荊州黃祖會花百萬石軍糧,買個一時太平,專心對付孫堅。
但豈會花千萬石軍糧,養虎在側,舍身飼虎!
“餓了就吃,不給就打,這是天理!”
陸遠随手取過一份公文,樂呵呵道:“善者不辯,辯者不善,聖人都在教導我們,能動手盡量别吵吵,講道理的都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