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陸遠橫刀立馬,打量前方。
他身處一片凸字形地脈的右下方,正是他們長期維持的荊州通道上。
實則已經是荊州地界,歸于荊州江夏郡。
爲了免去麻煩,他特意喬裝,内着軟甲,外披粗衣,一臉絡腮胡子,如同一個老農。
隻是前方波光嶙峋,水聲蕩漾,卻擋住了他的去路!
一條大河洶湧澎湃,在此迂回而過,卻留下了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湖。
湖上無數小型戰船遊弋,往返巡視,密密麻麻一片,數不勝數!
雖然距離尚遠,但他如果妄動,勢必會驚動這些戰船巡哨!
陸遠微微皺眉,問向身側:“老二,這是什麽水?”
他心中稍稍後悔,不該輕易将蔡瑁砍了。
否則再種一次大樹,這荊州情況,他們豈不應有盡有?
哪至于現在這般,兩眼一抹黑!
連這攔路河從哪發起,流向何處都不知道!
“大哥,老二這個稱呼,末将……我……我總覺得怪怪的!”
黃忠策馬在陸遠身旁,并沒有僞裝,也無需僞裝,天生就是一農夫相,适應一番才咧嘴幹笑:“這個湖泊……我也不太清楚,我之前一直在南陽當兵,還沒來過江夏……”
之前陸遠隻讓許褚徹底打通荊州通道,可以容大軍跑馬,但他們卻從未來過!
這次他假扮江湖中人,帶頭二哥,随陸遠潛入荊州,結果卻見着此番情景,也一樣滿腦子發懵。
根本不曾想過,荊州對于這條通道,比他們還要重視!
可惜他之前始終在南陽當兵,按着大漢士卒的二十階規矩,沒有大戰,他一身武藝也無從施展,隻憑着軍齡熬到了二階,一直是個最低級的士卒,境遇窘迫!
之後爲了給小兒子看病,他才逃離軍營,到皖城尋找神醫華佗。
就此參加了讨逆軍,反而一舉改變了自己命運。
但對于荊州情況,依舊毫不知情!
“好了,先回去問問情況吧!”
陸遠雲淡風輕道:“如今孫堅和劉表交戰,正是争奪江夏,總會比我們了解詳情!我揚州尚能支撐半月,發信鴿等上一天也無妨!”
他說得随意,實則他們處境已經極爲緊迫!
要打通荊州商路,緩解揚州境内的局面,即便沒有劉表刻意阻攔,行商想押運糧草到廬江,也至少需要四五天!
雖然報紙可以替他們宣傳,揚州正在高價收糧,但荊州的行商,也還需要籌備糧草,适應新的商路!
現在劉表嚴防死守,他也不得不面對吸納所有難民,想要一口吃成胖子的代價!
可惜他對荊州沒有絲毫情報,錦衣衛也出發不久,恐怕現在還沒到荊州!
之前一直不願相信他人情報,現在卻隻能問問孫堅。
陸遠正要打馬而歸,來路上卻忽然馬蹄聲起。
一騎呼嘯戰馬,風馳電掣而來,直到陸遠身前,才一勒馬缰,穩穩站定身形!
一名老卒抱拳施禮,看着喬裝的陸遠試探道:“主……主公?”
老卒并非指年紀老,而是身經百戰,沙場沃血,對戰場極爲适應,不會因鮮血淋身而膽怯,反而會被激發出兇悍野性的士卒!
此人正是年紀輕輕,但體格魁梧,膀大腰圓,眉宇間遍布戾氣,眸子中暗藏冷漠,一看便是殺人無算,内心冷酷如石的行伍老卒!
“對,是我!”
陸遠拍着臉上的絡腮胡子,看着來人腰間的繡春刀,樂呵呵道:“你是錦衣衛?怎麽回事?”
黃忠則是一臉厭惡,伸手拍了來人一個頭皮,破口大罵:“混賬東西,見到老子還不行禮!如今當了錦衣衛,要去假裝商行護衛,夜宿青樓打探消息,就不是老子麾下校尉了?”
老卒臉上同樣厭惡,勉強抱了個拳,漫不經心道:“前讨逆軍校尉,今錦衣衛校尉周泰,見過大黃……将軍!”
他姿态顯而易見,如今是錦衣衛成員,在郭嘉麾下,跟黃忠扯不上任何關系!
“周泰?”
陸遠遲疑一下,笑呵呵道:“你先說軍情,怎麽回事!”
他雖然是個文盲,卻也聽過周泰百戰不死之名!
隻是沒想到,如今就在他軍中,他竟毫不知情!
而且校尉僅僅是百夫長,并不出名,他軍中足有六百餘個。
無論是聽周泰之名,還是看周泰的眉宇氣質,身法步姿,都不該如此。
隻不過軍情緊急,他還來不及細問!
“主公,末将并未外派,而是被郭先生留在身邊,往來傳遞消息!”
周泰言辭正色道:“昨夜郭先生回了醫館,猜到主公可能需要荊州情報,就先行給孫堅發了信鴿詢問!今晨消息傳回,郭先生去找主公時,主公已經出發了,這才讓末将前來!”
陸遠微微點頭:“先說情報,孫堅怎麽說!”
他知道郭嘉挑選了百人在身邊辦事,免得那副孱弱體格到處亂跑!
這也正合他意!
而郭嘉能先發消息,正是其處處前瞻之舉。
如同諸葛玄經營戶部,一時之間一無所知,但郭嘉隻是聽着衆人消息,就能估算出揚州最多支撐半月!
“主公,如今荊州厲兵秣馬,已經今非昔比!”
周泰言之鑿鑿:“按孫堅傳回的消息,蔡瑁死後,反而讓荊州各大世家齊心協力,将水師兵力集結江夏,抵擋孫堅入侵,再無一絲搖擺!”
他頓了頓,繼續道:“其中江夏太守黃祖,爲荊州豪族黃家家主,在江夏境内廣引水路,遍布溝渠,最爲難纏!如今的荊州水師,即便是孫堅的步卒大軍,也是舉步維艱!”
陸遠對此心知肚明,讓荊州豪族和孫堅硬碰硬,這是他喜聞樂見的事!
之前徐庶坑死蔡瑁,栽贓孫堅,正是爲了此局。
消耗荊州各大世家的實力,爲他們以後進軍荊州做準備!
不過江夏太守黃祖,借水路養水軍,擋住了孫堅的步卒,卻也擋住他的精騎!
即便周瑜建好戰船,也無法從長江一路開進溝渠裏。
更何況他們根本等不得!
陸遠看着前方河水滾滾而過,不禁揮手一指:“這是什麽河,起源何處?”
“這個,應該是巴水……”
周泰稍稍尴尬,撓着頭皮道:“如今荊州水路縱橫,末将不太清楚,孫堅的情報中也不敢确定!不過無論什麽水,最終都要流入長江!”
陸遠一怔,不禁多看了周泰幾眼。
這厮呆頭呆腦,盡說廢話,想來就是因此,沒能在大軍之中聲名鵲起!
黃忠卻又是一頭皮拍了過去,一副恨其不争的姿态,罵咧咧道:“你這蠢貨,河不入江,難道還要上天不成!”
“行了,先說軍情!”
陸遠微微皺眉,若無其事道:“孫堅都有什麽情報,你事無巨細,如實道來,無需自己分析!”
他已經看出來了,周泰不隻呆頭呆腦,還是個滾刀肉。
跟黃忠混得極熟,想來和黃忠也是一個德行。
除了在戰場上機靈,平時出門根本不帶腦子!
“主公,這個情報可就多了,孫堅以爲我軍要跟他一起打荊州,發回來十幾封鴿信!”
周泰一本正經道:“先是說起了荊州各大豪族,他們才是真正的荊州主力!蔡家,蒯家,龐家,黃家,馬家,向家,楊家,習家!雖然蔡家家主蔡瑁已死,但并不會影響蔡家實力!”
他臉上橫肉亂顫,繼續道:“此外還有荊州大軍,其中騎兵五萬,步兵十五萬,水師八萬,戰船七千餘艘!各大豪族爲他們提供了足夠三年的糧草!”
陸遠面無表情,心頭卻不禁一震。
如果集結一州之力,不顧百姓死活,确實可以養出這麽多兵馬!
而且這和史上的經典戰例,赤壁之戰前的荊州兵力相當!
看來荊州各大豪族,在這場天下大亂中,因爲劉表維護,實力并未受損。
隻不過因爲蔡瑁之死,讓他們兔死狐悲,不想淪爲同一下場,才在抵擋孫堅入侵之際,提前亮出了爪牙!
但他要的就是糧草錢财,這足夠供給二十八萬大軍消耗三年的糧草,已經讓他動心!
他們面對的,無非荊州在江夏一地,布置的八萬水師而已,其餘各郡縣,不可能無兵駐守!
想要輕取荊州,并非死一個劉表那麽簡單,但如果隻爲糧草,也沒那麽困難!
周泰不知陸遠所想,隻是照本宣科道:“如今江夏之地,不隻江夏太守黃祖極爲難纏,其麾下黃射,張虎,陳生,呂公,蘇飛,鄧龍,陳就,張武,陳孫,都對統領水師,很是熟絡!”
陸遠微微點頭,不自禁看了看黃忠胯下的的盧馬。
心頭嘀咕,呂公,張武?
呂公正是史上射殺孫堅的大将,而張武則是的盧馬的原主人!
那麽劉備之前南下荊州,應該是和張武打過交道了!
“主公,其它就是孫堅罵人的話了,不堪入耳!”
周泰遲疑半晌,讪讪笑道:“郭先生說了,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劉表隻是荊楚門閥的看門狗,做不得荊州的主!我軍真正要面對的,就是這些荊楚古地的世家豪族!”
他沒法将那些話原話遞出,隻好說出郭嘉的分析。
“行,知道了!”
陸遠不動聲色道:“以後不用在郭嘉身邊打雜了,進内衛軍,直接跟我!郭嘉那裏,我會跟他說明!”
對于劉表處境,他早有判斷,并未感到驚訝。
借世家豪門之力在荊州立足,豈會沒有代價!
隻是這些情報,暫時對他無用!
不知這水的源頭,終究難有作爲,隻能在此等待機會!
反而是周泰其人,如果隻是跑腿打雜,未免可惜了!
不如在他身邊,還能多些機會建功立業!
周泰腦中一懵,匆忙開口:“主公,末将自然願意跟在你身邊,隻是末将好不容易擺脫這頭大黃……将軍,正想在軍中揚名立萬……”
黃忠忍無可忍,又是一個頭皮拍了過去,憨厚笑道:“這頭什麽,你好好說說!”
周泰一臉不耐,讷讷不語。
陸遠同樣心頭疑惑,忍不住問道:“你有何爲難?之前因何入伍?詳細說說!”
他要在此等待時機,找民船詢問詳情,倒是一時無事!
反而看周泰的意思,好像跟在他身邊,就不能揚名立萬一樣!
這算什麽話!
他麾下将士,入伍皆爲建功立業,南北驅馳,對他忠心耿耿。
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婉拒!
“末将出身九江,看到主公的讨逆檄文,覺得紙張不錯,本想來皖城搜集一些賣錢……”
周泰小心翼翼道:“末将問大黑将軍讨逆檄文的意思,大黑将軍說天子親自讓末将從軍!末将說家中還有老母,大黑将軍說軍籍已經辦好,不從軍就是逆賊,讨逆軍就是讨逆賊的……”
陸遠啞然失笑,這時代信奉士農工商,從軍屬于賤業,家境殷實的不會入伍。
之前他們北上時急需人手,典韋征兵時确實看到合适人選,能騙就騙!
這個周泰也算倒黴,想來皖城拿他的讨逆檄文占便宜,結果就碰上了典韋!
武藝再高,在典韋面前也是玩笑。
想來當時一定還被典韋拳腳招呼過,隻是周泰沒說!
“末将後來已經想通,決心在行伍中揚名立萬,剛到酸棗會盟時,末将就已積功升任校尉!”
周泰越說越是憤慨:“可惜末将倒黴,之後連番大戰,卻分到了黃忠這厮麾下!我軍以擊殺敵酋論功,但黃忠這厮遠了有強弓,近了有長刀,麾下将校即便一身武藝,也根本無從施展……”
他看着陸遠臉色繼續道:“末将在沙場上血戰不斷,卻沒搶到一個人頭!以至于僅在南陽戰場上得封的校尉,直到南下後還是校尉!聽聞主公的強弓,比黃忠這厮射程還遠,近戰武藝也……”
他無法再說,隻是心中嘀咕。
碰上黃忠這種遠弓近刀,無一合之敵的大将,已經夠倒黴了。
如果再到主公面前跑腿,豈不更加倒黴,要把校尉做到底了!
将士們人人皆知,主公那把怪模怪樣的大弓,比龍舌弓射程還遠!
而且主公的拳腳武藝,近戰之下,同樣舉世無雙!
這還哪有他的用武之地!
陸遠呆滞片刻,忽然笑眯眯道:“沒事!我身邊不以擊殺敵酋論功,你以後就是江湖中人……帶頭三哥!無論出謀劃策,還是沙場争鋒,有的是機會建功立業!”
他也沒想到,周泰竟然如此倒黴!
被典韋連吓帶騙,抓來當兵就算了,竟然還跟了黃忠!
南陽之戰,是他們讨逆軍首戰,周泰能得封校尉,堪稱一戰成名!
但黃忠始終身先士卒,見到敵軍将領,遠了就一箭射死,近了就一刀砍死,麾下将校确實沒機會搶人頭!
以至于周泰的校尉,一直當到現在。
不過在黃忠麾下,錢财應該是賺得最多!
周泰的眸子卻突然亮了,看着前方戰船,咧嘴笑道:“主公,末将其實一直就想出謀劃策!我們不知江夏郡情況,但敵軍肯定知道啊!隻要抓過來一個,問問就是了!”
他沒想其它,隻是帶頭三哥的帶頭二字,就已經讓他心動!
自己隻是百夫長,領個百人隊聽候郭嘉差遣而已!
但主公讓自己裝江湖人行事,這帶頭三哥,麾下怎麽也得有個千餘人馬吧!
這已經是位列将軍,堪稱一步登天了!
“你……還真是聰明!”
陸遠搖頭失笑:“你猜一猜,天上會掉餡餅,還是會掉陷阱?”
這麽簡單的辦法,如果能實施,他和黃忠何必等在此處!
那些戰船巡哨離他們距離尚遠,他們如何抓人!
而且對方明顯極爲警惕,就是在防備他們揚州兵馬。
就算他們有心誘敵,這種笨招兒,也隻會打草驚蛇!
“老三,你倒是猜呀!”
黃忠大手一伸,又是一個頭皮拍了過去,一臉嘲諷道:“你飛過去抓個人試試,看看他們是會挽弓射你,還是會主動請你上船!”
周泰被拍得頭暈腦脹,可惜陸遠就在邊上,他也不敢放肆,隻是環顧四周,面露疑惑:“我麾下的兵馬呢?”
他想得簡單,這種事,把人騙過來,一群老卒亂箭齊發足矣!
黃忠遲疑片刻,忽然咧嘴大笑:“你竟然以爲自己還有麾下?這裏一共三人,你是帶頭三哥,你想指揮誰?”
周泰一陣眩暈,腦中渾渾噩噩。
自己從統領百人的校尉,直接變成普通士卒了?
黃忠卻繼續挖苦,嘿嘿大笑:“老三,快去吧!試試他們能不能看你長得漂亮,就主動邀你上船?”
隻是他話音剛落,一艘戰船卻急速而來。
一聲厲喝在戰船上炸響:“那個農夫,别笑了!你的馬哪來的?你和大耳賊有何關系?給老子滾上船來!”